这消息太突如其来了,简直打时烟萝个措手不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无意中收留了自己的哥哥?
这怎么可能呢?
可随后,她转念一想,阿娘曾经说过,时烟萝其实有个堂兄,是阿娘的兄长所生,而阿娘似乎是孤身离家的,家里规矩甚严,就算她回去也要受罚。
江火那日说,彼此已无立锥之地,最好不要相认。
所以江火显然是遇见了什么事情,随后被他那主子捉住了。
这么一想,时烟萝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了。
“怪不得,我对江火总有种特殊的感觉,原来这就是血液的关系。”她喃喃自语道,时烟萝自小便渴望亲情,可阿爹这边的亲人实在让她觉得压抑,如今却遇见了自己的堂兄,不仅生得俊美无暇,且性情极为和善,这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正当她莫名其妙有点小开心时,忽然前方传来脚步声,时烟萝头皮发紧,许久看见阿娘朝她走来。
时夫人脸色煞白,想到方才少年的反应,心里像是扎了跟刺一样。
他真打算将小娥当成拿捏她的筹码吗?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就出现了时烟萝的身影,时夫人神色怔忪,继而急匆匆走过去,拽着她远离了亭子。
“小娥,你怎么过来了?”时夫人倒抽一口气,语调慌张说,很害怕她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阿娘,我是无意中看见你的身影,正奇怪你怎么一个人,接着却迷路了,好半天才来到这亭子。”时烟萝讷讷道,半句不提方才听到的消息。
她觉得,既然阿娘和江火都有难言之隐,那她索性也装作不知吧。
时夫人脚步一顿,握着时烟萝的手跟着收紧,沉默少许后,才试探道:“你方才听到什么了吗?”
时烟萝发现,分明是早春,可阿娘手心里爬满汗水,显然是紧张极了。
阿娘这样,她就更不敢告诉她了,于是模棱两可道:“我才来这里没多久,阿娘,你呆在亭子里说什么呢?”
时夫人此刻心存侥幸,见她神情丝毫不见惊恐,猜测时烟萝依然是被蒙在鼓里的。
于是,她重重呼出口气来道:“没什么,眼下天色已晚,随阿娘回去吧。”
时烟萝乖巧地点头,悄悄回眸望一眼,随后和时夫人离开了。
……
自从得知江火是她的哥哥,时烟萝心里头许多顾虑就解除了,她恨不得天天呆在阁楼里,缠着他撒娇。
可却不知为何,也许是她多心了,总感觉江火忽然冷淡不少。
之前只要她靠近一点点,他便立刻会过来,温声细语地和她闲聊,可近来却只是温和微笑,并不多说什么话。
小阁楼里陈设依旧,那少年美如冠玉,可一言一行皆客气守礼,好似他们之间横亘了什么隔阂。
这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疏离冷漠的态度,实在让她心里难过。
这日晴天正好,时烟萝拿着一张请柬,又堂而皇之地走入了阁楼内,江火唇边含笑,慢条斯理给她倒了一杯茶。
随后,他坐在了离时烟萝稍远些的对面,两个人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少年的姿态清贵温雅,玉白的手指捏着瓷盏,低头啜茗时雾气氤氲,晕染出眉眼的深邃与情致。
时烟萝忽然难过就消了不少,忍不住盯着他的俊眉修眼,刻意叹了口气。
“哎,我是真不想去啊。”她嘟囔道,语调又软又娇,嗔怪透着股被忽视的委屈。
江火饮茶的动作顿住,默不作声掀眸看她,眸子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唇角一惯从容的笑意,此刻略显得僵硬。
时烟萝眼巴巴看着他,杏眸里流动着清澈的光芒,好似在引诱他靠近。
沉默许久,他终究放下来茶杯,温声温气道:“发生何事了,竟然让郡主这般忧心?”
时烟萝眉眼弯弯,可又想起来这些天的情况,以及这请柬的麻烦事,眉眼又皱得有棱有角。
“陈夫人今日开早春宴,遍邀永州的闺秀前往陈府相聚,大部分人我连面都没见过,又因为请柬刻意提到我,为着两家的交情,所以不得不去了。”她幽幽叹息道。
这些日子,时烟萝都在消化自己多了个哥哥的事情,以及江火莫名其妙变冷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和母亲提,自己不想嫁给陈兴的事情。
她如今想到要去陈府,而陈雪那个性子,便觉得头疼不已,上次她在自己手上吃亏,这回指不定要讨回来。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陈雪约莫也干不出出格的事情吧?
江火眼皮轻微颤抖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自时烟萝脸上垂下,回落到眼前的茶盏上。
茶水泛青,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倏忽然倒映出一双细长温柔的眼眸来,瞳仁黑得深不见底,可眼尾却一闪而过殷红,好似染着癫狂。
他用力捏着茶杯,指骨发白,指尖却微微颤抖,极力克制自己要冷静。
可越是看起来冷静自持,非要云淡风轻,病态的狠戾却越是波涛汹涌,要用尽全力去自抑。
时烟萝离得太远,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江火面容好似沉水,抬眸时却似笑非笑。
“那郡主便早些回来吧。”他柔声道,看似平和依旧,可眉眼却浓重如雾。
时烟萝点点头,忽然起身走近,江火便下意识身子后倾,想再次拉开二人距离。
可她才露出的受伤神情,他便立时停顿,任由她靠得再近些。
时烟萝垂眸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介怀到如此地步。
她轻声呢喃道:“江火。”
那人抬眸看她,喑哑回道:“嗯?”
她再次喊他:“江火。”
那人顿了顿,敛目不看她:“嗯?”
如此重复几次,直到最后,时烟萝再次喊了他的名字。
江火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就笑了,眉骨堆积的阴郁被冲淡,含情眼里拨云散雾,眼角也颤抖着,透出温柔缱绻的微光。
时烟萝这才跟着笑起来。
小阁楼内日色正浓,清风捎来初春的暖香,浮动一阵又一阵的斑驳光阴。
……
时烟萝是申时到的陈府,她本以为此行会相安无事,可没想到意外频发。
陈府距离不远,她和阿娘坐着马车,不消多时便到了,下车后抬眸便看见座四方宽大的宅邸,白墙黑瓦,红漆门大开,无数奴仆护军立在两侧,看起来显贵井然。
不过若是寻常人,自然要夸赞一句雍容大方,可是时烟萝却是常年在京城,见惯了王公贵族的富丽奢华,陈府的阔气在她眼里只是寻常。
时夫人也只略挑了眉,并不似其他永州的妇人般目露赞叹,含笑牵着时烟萝进去了。
时府来此的女眷不多,时丽因着前次胡闹,被时夫人敲打了一番,这次的宴席被母亲勒令不许出门,被迫按在闺房里修身养性。
也因此,时烟萝才松了口气。
母女俩一踏进陈府大门,管家才遣了下人前去禀报,没多久,前方就传来个清亮热情的女声,垂花门处响起一阵脚步细碎的动静。
“哎唷唷,宋妹妹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等坏了!”说话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贵妇人。
她穿着石青弹墨大袖衣,行走间微露出下身的暗花梅纹玉裙,面如满月,慈眉善眼,看着便叫人起了亲近之心。
许多奴婢跟随在身后,皆敛袖低眉,举止恭敬谦和,显然是教养得不错了。
时烟萝愣了愣,行礼唤了声伯母。
随后,她便看见阿娘唇边的笑意真实许多,柔声道:“孙姐姐,我带着小娥入府便是,怎么还亲自出来了?”
孙氏掩唇微笑,亲善的眉眼,看见时烟萝也是目光柔和,点头应了,软声细语道:“多年姐妹说这个?还记得早年妹妹性子恣意洒脱,带着我女扮男装去书院玩儿,如今为了人母,气性还真老成不少,姐姐高兴。”
时夫人神色动容,握着时烟萝的手便松开了些,似是想去与孙氏叙旧。
时烟萝在后面跟着,从只言片语中略得知,阿娘早年便与孙氏相识,二人虽然性情一刚一柔,可却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好友,当年阿娘被人指责来路不明时,除了阿爹心如磐石紧追不舍,还有孙氏在私下安抚开导,这才促成了这对姻缘。
阿爹又在战场上和陈伯父有同袍之义,多次出生入死皆彼此扶持,既是知根知底,又信得过为人,怪不得他们对陈家格外满意。
这么想着,时烟萝心里又犯难起来。
忽然,陈雪不知从哪儿碎步跑过来,见到孙氏就往她怀里钻,撒娇又嗔怪,直恨不得粘在母亲身上。
时夫人见她把所有人都无视了,见着她们眼皮也不抬一下,心里头有些不悦,可念着这是孙氏的女儿,便按下没有表露。
孙氏搂着女儿,半怜爱半教导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见了长辈也不喊人?”
陈雪眉心皱了皱,可也不敢拂了母亲的话,低声道:“伯母好。”
时夫人皮笑肉不笑,看似宽和地点了点头。
正当时烟萝要按照礼节,和陈雪打照面时,却不料对方竟然冷哼一声,眼神乜斜着,目光就透出股极为不善的傲慢。
时烟萝顿时有些僵住了。
孙氏见此,原本和善的面容陡然一变,蹙眉训斥道。
“素日教你待人的礼节,你都浑忘了?给为娘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