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停需要远离齐恩。
尽管听起来很艰难。
和齐恩在一起,吃喝玩乐,或是简单的自习,他觉得既不自在,又很喜欢。只是,不能总是指望那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能总是下意识依靠谁,尽管齐恩很慷慨,但那不现实。卢停大多数时间要活在自己的世界。
高一暑假他就开始进行二试板块的培训,柯老师给他单独补习,这是没有交钱的,全靠人家老师惜才,外加学生争气———卢停拿到省一。
一整个高二,卢传都在校内课程和竞赛之间均衡行进,并且打算高三再战高联。假期集训是寻常事,经常一不留神就到了开学。齐恩那时说考完该庆祝,对卢传来说只是喘息的间隙。
复赛后,决赛前,卢尽心尽力准备。等他回过神来,十月份已经临近尾声。
齐恩说过国庆会回来。
可她并没有联系他。
齐恩这些日子确实和他联络少了。但卢停没往有意疏离那方面想。
只是,某一天卢停突然收到了张其薪的短讯,是张照片,穿风衣的齐恩坐在落叶长阶下。
她歪着脑袋,看镜头,手里拿着纸质咖啡杯。变漂亮了,毋庸置疑的。浓郁而标志的剑眉,秋水一剪动人心魄的眼眸,唇畔宛转,整张脸褪去青涩与稚气,更显得美如一柄锋利冷刃。齐恩的照片,在张其薪手机里。"我们在约会,现在。"他说。
齐恩确实和张其薪走得近了些。
张其薪这段时间都在北京念书。
张爸爸认识一个北大文学系的教授,帮忙弄到了京十九中学的借读名额,到时可以走保送生路线。张其薪的成绩在格城-高已经很够看,如今又有好路子,自然是省时省力了不少。
齐恩在集训旺上,新朋友很多,但离开格城的戒断反应也残存。张其薪在某个周未突然给她发消息,说他来北京了。齐恩很惊讶,去机场接他,他一个人来的,那时候国庆已经过了,十月未又降了温,
北方趋于寒冷。张其薪穿着墨色的高领羊绒衫,头发是刚打理过的柔顺。
“你来读书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齐恩乐呵呵的,"可算有人来北京陪我蹲监狱了!"张其薪说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父母工作性质就那样,除了必要时候,联系的很少。
"那你在京城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吗?"“有。”张其薪说,“在橡树湾。”
齐恩做小伏低状:“你现在藏也不藏了是吧?我的张少爷,你在榕城一高过得好苦啊!”“是熟人的房子,又不是我们家的。”张其薪笑笑,“就是普通家庭,你别多想了。”
“你呢?”他又问,“就住集训营的宿舍?”齐恩诉苦:“是啊,管的很严,还有门禁。”
“周末也有门禁?没有的话可以来我家玩。”张其薪说得很自然,“反正我家就我一个。”齐恩愣了愣,接了句“好啊”,意外这样讲话不是张其薪的风格,她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
“怎么了?”张其薪朝她露出温矜的微笑。齐恩摇头,"就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诶,对了。”齐恩发现他的变化,“你怎么把眼镜给摘了?从前老戴的那金丝眼镜呢?”“国庆做了视力恢复的手术,就用不上了。”张其薪说,"不习惯的话,我再重新戴上?"
“可别,班长现在好帅!”齐恩实话实说,“我喜欢你今天的穿搭,特别高干子弟。”“我还特意去查了,因为你们老这么说我。”张其薪说,"正厅以上才算,我爸不够格。"
“同志,目光放长远些嘛。”齐恩拍他肩膀。张其薪:“我刚订了餐厅,先去吃晚饭吧。”
谈话间,一名地勤推着一排手推车过来,齐恩尚未察觉,张其薪已经抬臂虚虚护住她的腰。
隔着几毫厘的空气。
非常绅士、很有分寸。
齐恩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不着痕迹收回手。
在新荣记吃饭,张其薪有提前预约,不然周末还真吃不上。入了餐座,服务员朗声询问:“情侣两位穿得好般配啊,要点些什么?”
齐恩看向自己的穿着,不免诧异。她今天也是黑色系,罗意威的黑背心长裙,配矮跟皮鞋,外穿漆皮夹克,没想到和张其薪穿得像情侣。
刚想解释,张其薪先开口:"目前还不是。""我服了。”齐恩笑骂,“瞎说些什么呀?"
“说大话。”张其薪递菜单,"吃什么?"“其实我最近在控体,晚上吃不了太多。”
“没关系,你点自己爱吃的就行,剩下的我来解决。”他这样说,真像是情侣之间的对话。
齐恩竟然有点没招了。
“你真的变了,张其薪。”
“哪里变了?”张其薪问。
"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是什么样的?”张其薪听到这话,反而笑得更自得,慢条斯理地为齐恩烫洗着餐具。“以前就是……”齐恩形容,“学生样儿。”
“现在也是学生样啊,哪有什么变不变的?”张其薪顿了顿,"我看你才是变了呢。"齐恩乐得合不拢嘴,“我变什么了我?”
“因为在集训,所以化妆了?”张其薪以清浅克制的眼神,流连她那略施粉黛的脸,“还是因为和我见面?”话说完,他自己先掩唇咳了两声,“太漂亮了,不由自主就容易瞎想。”
"行啊你,现在说话这么会讨人欢心了?"
"我之前难道说话不好听?"他反问。
“你误解我!”齐恩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先说重要的,我听高玟说方婕快复学了。”
"是啊,不过还有一个月,十二月份。”张其薪问,“怎么了吗?她是不是还对你….…"
"没有,我和她本来交集就不多。这不是怕你和我也不在学校,高坟和谌俞俩和急性子容易闹麻烦吗?他俩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了。"
“放心吧,方婕没傻到那个份上,一个处分已经够她吃了,再说周第最近也老实不少。”
“那很正常!”齐恩大笑,“因为我认识他哥!周第现在肯定不敢在你们面前造次咯!”
“嗯,还是你厉害。”张其薪颔首,“你刚来到现在,一直在照拂我们,谢你还来不及。”
“诶诶,怎么突然整上煽情这套了?”齐恩连忙制止他,“都是兄弟姐妹们,说这干嘛。”
“还真是,十七班大家庭。”张其薪也叹息,“还没到新学校,我就已经怀念他们了。”
齐恩深有其感:“你终于能体会我的痛苦了吧!咱们班每个人,我现在都想得不行!”
"那我呢?”张其薪问,“有想我吗?""不然我怎么大老远来首都机场接你!"
“……我也有想你。”张其薪深深地盯着她,“说真的。不管作为同学,还是作为朋友。”“行了,这不是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齐恩没有回避眼前人的视线,尽管过于炙热。“话说暑假聚餐你也不来,现在又转学到北京来读书……所以你那时候一直在忙这件事?”“是啊,真对不住。”张其薪双手合十,“所以我这不是来补上了吗?不是故意不来的。”
"我肯定知道呀!”齐恩瞪他,“不过,你和卢停一样,整个暑假都在忙,真是大忙人。"
曾经的对手,可张其薪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只是平淡地回答,“他十二月份还有比赛。”又若无其事地问,“你现在还和他联络吗?”
“没。要不是刚才提起这人,我都要忘了。”“看来你是那种需要别人主动联络你的。”"差不多吧……但有时侯情况也比较复杂。"齐恩是认为自己想更进一步的提议被婉拒了。
她并没有把卢停那句“会想你”放在心上。
张其薪沉吟一会儿,突然勾起唇角。"我那时候还以为你们会成呢。"
齐恩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我也以为你会一直喜欢方婕。”
"你生日那天,我以为我讲明白了。"齐恩恍然:“我以为你是喝多了!”
“先不说这些,说点有意思的吧。谌俞老跟我抱怨,说你上学期考完试之后把他给拒了。”
"哈?”齐恩不可置信,“还有这种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我表白过?"
和张其薪私以为的不一样。
齐恩不知道情书是谌俞的。
而卢停也没有向她坦白实情。
可最后卢停也没把齐恩追到手,甚至于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只有张其薪这个局外者最清楚。
但他并不打算立刻就告诉她。
"可能他自己知难而退了吧。"
“我有那么难追?”齐恩嘀咕,"本来我都和高玟她们说愿意和谌俞试试了,结果……"“你愿意和他试试?”张其薪万万没想到齐恩是这样的想法,“你竟然看得上……他?”
“喂!你背刺谌俞!”齐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他兄弟吗?哪有你这么损他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谌俞喜欢你了?"
"喔啃,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吗?"
老友之间有话可聊,不知不觉时候也不早了。齐恩要在十点前赶回宿舍,张其薪依旧送她。
两人并肩走到外面,往地铁站走去。齐恩渐渐感觉到冷意,张其薪伸出手,拢住她的外套。"把衣服穿好。这种天气,你不会想感冒。"
入秋了,冷风吹拂,如荼的落叶也会盖进尘土。所有事都有新旧交替,感情也是如此。
“我在京城没什么朋友。”他轻声。
“……来找我吧,偶尔像这样。”
“可以啊。”齐恩拨开耳畔几缕碎发,“老同学就是要相互扶持的,对吧?我会找你。”
我会找你。
齐恩其实什么都知道。
张其薪心想这真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所有的关系都是她想来就来,她想走就走,她想拒绝就拒绝,她想承担就承担。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关系?她是齐恩。无论如何,世界都像人们那么爱她。
十二月份,临近统考,集训的进度加快了。齐恩每天忙得像陀螺,知识是抽打的鞭子。
张其薪依旧约齐恩出来玩,看电影,吃晚饭,或是其他,后通通来变成了图书馆和自习室。
齐恩两边抓,专业课和文化课都不落下。她在一次次声形台表的训练里飞速地成长,如果有天赋的人还很努力,多半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十二月份统考结束。
各院校发布招生简章。
齐恩今年在北京过年。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北京过年,却是最孤独的一年。昔日的队友们忙于各种冬季赛事,学校的朋友们同样在补课。齐恩很焦虑,对于自己的应试能力,她学会有目的性地看电影、戏剧、影评书籍。白天用
于学习文化课,张其薪带着她过一轮复习,晚上则苦练自己的考试项目。
许多人劝她不要学得太辛苦了。
齐恩选择性的放弃这些声音。
大年三十之前,各校考的初试成绩出来了,齐恩拿到满意的成绩。年后,最属意的北影发来复试通过的消息。齐恩赶紧打电话给齐致,笑了一会儿,说自己考试时怎么怎么紧张,没过一会儿又哭了起
来,“爹。”她哽咽着,“艺考真的好难啊,我以为会比滑冰简单呢。”
“傻丫头,世界上怎么会有简单的事?”
一个月后,齐恩结束了三试。
剩下就是全力冲刺文化课。
张其薪还在北京读书,临近高考才回榕城。齐恩在考试过后独自登上了回广东的航班。
三月份了,春天到来了。
广省在回南天里温暖起来。
齐恩穿着轻便卫衣,孤身站在航站楼里,把美丽的脸埋在潮乎乎的袖口。叶秘书把预定好的酒店地址发给她。距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了,再找短租也不现实,酒店就是齐恩落脚的地方。
齐恩坐在出租车上看外景,这是阔别八个月的曾经的街角,车缓缓驶过永安里的聚民街道。
齐恩一眼就看到聚民小区,那栋老旧的鸳鸯楼已经被围上铁板,要被拆了,落过脚的地方。
忽然,许多回忆涌上了心头。
齐恩再次想起卢传这么个人。
想到这栋楼里发生的一切,她住三楼,他住四楼。很久远了,确实很久远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像被沙尘暴埋没的清献浅渠。即使过去了很久,齐恩还记得 段占传背她的楼梯、一抹夕阳浑浊的巷
口、一张酒店洁白的双床,一间两人共处的客厅、一个填满零食的冰箱。
许多画面在齐恩的脑海里闪逝。
他在巷子里狼狈不堪的模样,他被她揉乱了头发的模样,他埋首在她颈间措散娇的模样,他被她亲吻脸颊时错愕羞根的模样,在那之前,他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手背,真挚地表达在意。
美好的情感像串联起来的珍珠。
漆黑的昨夜是珍珠缠绕的利刃。
华丽、虚妄、梦境一样的青涩的美。居然也在回忆里刺穿了齐恩的肌理。
她忘了卢停,但他带给她的感受依旧很鲜活。交往的残忍就在于此,明明连接事件的链条已经生锈腐毁,但真挚的情感却如同一颗颗饱满的珍珠,在现实的风沙的磨砺里,熠熠生辉。
雨落下来,潮湿的春季雨。
如同那个雷雨轰鸣的夏夜。
滴水无休的屋檐下。
她差点和卢停接吻。
齐恩因此轻靠在车窗边,寂寥而漫无目的。突然,有人从居民楼里走出来,没有撑伞。
卢停在晚街的细雨里穿行。
依旧背着那破旧的黑书包。
他脸上淌落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