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滚,在逼仄昏暗的巷道里轧过一遭。嘴唇是湿润的,和皮肤接触,柔软的感觉。
卢停错愕一瞬,齐恩笑了笑,没解释为什么。可突然亲了他,真是非常突然……太突然了。
卢偶的心跳后知后觉地错乱。
他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安放。
“怎么啦,你这么害羞吗?”齐恩好整以暇。卢停嗯了一声,气音从鼻腔滚出,黏糊糊的。
“下雨了,味道很好闻哦。”齐恩吸吸鼻子,“我很喜欢下暴雨的味道,就是潮潮时达的,只有夏天的雨味道最重,有草腥味、铁锈味和腐烂的霉味。适当的怪味道,这才是夏天。”
卢停说:"….…老房子的味道?"
"对,就是很有生活气息的味道。"
下雨了,卢传的心里却没有那么闷热,尽管汗一直流。水汽附着在身上每个角落,像永远不会变干燥的一场梦,她亲了他一下,在脸颊,为什么?卢传什么都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亲了他,在这之前,在昨晚,他出于奇怪的鼓动而吻了她的手背,她说了可以。她也说可以亲她的脸颊,卢傅心想,所以自己才主动凑近的?他刚才是想亲她的脸颊,还是别处呢?雨声嘈杂得像掉了帧的电影。天色昏沉得像杂志里的世界。
齐恩的脸在他的身边,她缓缓地蹲下了,白皙的手臂搭在膝盖上。卢传也学她的模样蹲下,她笑着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学人精”。
卢停需抑制住亲吻她说话之处的冲动。这太糟糕了,并且,让他倍感罪恶。
齐恩挪脚靠近了些,她身上始终有淡淡药香。卢停僵直了身体,任由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你暑假也要忙着备赛吧?”她问。“对,学科奥赛,还有清北学科营。”
“啊。咱们都是大忙人啊。”齐恩感慨着,“有没有去北京的行程?有空的话来看我。”“……会的。”卢停轻声颔首,“你大概什么时候退租?是这两天,还是国庆节过后?”
“大概就这几天吧。”齐恩眨了眨漆黑的眼。卢停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好———呀———”
齐恩把尾调拖得很长。
以缓解别离的氛围。
“只怕有的人啊,送归送,没个几天就把我忘掉了。”她唏嘘,“无所谓呀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烦你,正正好,相忘于江湖吧。”
卢偶的胸膛缓缓起伏:
"……我没那么说过。"
"搞不好就是那么想的哦。"
“没有。别瞎编排我了。”
雨势逐渐变小,很快就要停了。在这檐角下,只有两人能听到彼此说话的距离,只有两人能间到彼此发端上味道的距离,齐恩将他细碎的情绪接在眼里,卢传复杂而羞赧地回望着她。
时间不多了。
卢停很明白。
“….…你什么想法?”他壮着胆子开口。“什么想法?”齐恩惯用这样的反问句。
“对我。”卢停抿了抿唇,“是什么想法?”齐恩偏着脸想了一会儿:".……邻居啊。"
“邻居会……”我亲你的手,你亲我的脸吗?都这种时候了还逗他,卢停急的眼眶通红。
“那不然呢。”齐恩揶揄地道,“是谁一开始说咱们是邻居?不是你说的吗?好邻居?”"我……那时候……"卢停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你呢?”齐恩倏然正色。
“你又是怎么想的我?”
“我就是……觉得……”卢停无意识地揉搓着滚烫的耳垂,“应该理一理……关系……”
“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卢停怎么敢痴人说梦。
他只是想要告诉她。
离开后他会想她。
“我会……想你……记着你。”把话说出来、说明白,对,就是这样,卢传,说清楚就好,“除了你,我……我不会和别的女生…….
齐恩突然打断了他。
“要不要和我接吻?”
卢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试过那样。”齐恩咬了咬湿润的下唇。眼睛里藏着雨中的碎星,又像淬炼的火焰。
“你试过吗?接吻?既然可以,为什么不?”她看了一眼天色,“反正雨很快就停了。”
“你….…”疯了吗?说不出拒绝的话。
卢停眼睁睁看着齐恩越凑越近。
直到两人唇接的天光快被湮灭。
还有一束雾霭同尘埃的距离。
齐恩倏然停住了。
"我开玩笑的啦。"
她若无其事地远离,发丝从白皙脸颊上飞起,又慢动作般的坠下,像翱翔于半空的黑鸟。齐恩只是,趁雨中歇于一根乏味干枯的树枝。他知她不会久留,很快又投身于广袤的天空。卢停怔怔看着那一抹漆黑的发尾在眼前错过。与此同时,潘多拉魔盒重新阂上,理智回笼。
齐恩盯着他,扑哧-笑:“瞧瞧你那样儿,魂都要吓飞了,就这么害怕?好学生,我不会对你做坏事。”她起身,拍了拍小腿上的水渍,“走吧,回去吧,不然待会儿雨又大了。”说不上落魄,卢传起身跟上了她的步伐。路上有水坑,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只是认真注视着脚下的路。到了驾鸯楼,齐恩回三楼,卢传回四楼,说了再见,今天的约会就彻底结束了。接下来几天,齐恩有自己要忙的事。要退房,联系房东,押金如数退还。
去北京前,先和熟悉的朋友们告别,吃喝玩乐,吹吹水饮饮茶。大家还去了退家开的茶馆,谌俞爹亲自招待,拿的全是上档次的茶,茶具也是立明堂的,黄地青影杯盖圆润如月。得知齐恩要去北京,谌爹还十分热心肠地给建议,说可以给她安排住宿。齐恩笑说不用了,人家集训营都是包食宿的。退爹又说她小姑娘一个人在外地不好,要找熟人多照拂照拂她。“诶。”高玟和袁礼米咬耳朵,“这还没成呢,谌爹就把齐恩当儿媳妇了,这还得了?”
袁礼米又想起齐恩的另一号追求者:“张其薪呢?齐恩明天就走了,今天他不来?”
“他一考完期末就和他爹妈出差了。”谌俞耸肩,“他家那工作性质,你们也知道的嘛。”“……这样啊,他都没和我们说过呢。”高玟直言:“感觉他家长会之后就有点怪怪的。”“八成是因为他爹啦。”谌俞不以为意地道,“过些天就好了,张其薪这个人是这样的。”
情况如此,众人也不再多问了。在茶馆喝了一下午的茶,谌爹请吃饭,地址是白天鹅酒店。
“玉堂秋冷?”齐恩在那儿吃过,和卢偶。她在卡包里翻找。"我有那儿的会员卡。"
她指尖夹出一张金灿灿的卡片。
谌爹端详了片刻,又接过翻看了卡的背面。“消费卡咩?”他摇头,"这个也不系啊。"
谌俞也好奇地围观过来:“这卡片背面的雕花纹路好复杂啊,是当天店内有特殊活动吗?”“应该不是。”袁礼米拍了张照片,“我表妹前些日子在那里当过服务员,我去问问她。”
袁礼米发消息询问的这几分钟,退参也拿着卡片去问坐在茶馆里的朋友。确实没什么人见过这张卡片,但都说是玉堂秋冷的,独特的篆刻体骗不了人,但究竟是什么卡,却无从得知。“这个卡是内部的专享卡诶。”袁礼米说,“一般只有酒店的高层股东及子女才有。”“是这样么?”齐恩也很意外。
有茶客插话:“说到白天鹅酒店,讲真是成水啊。国家首批五星级酒店,最早的涉外酒店,霍家也是厉害,什么领域都搞。不过听说酒店内部股权有大变动哦,也就是前几年的事。”“我知啊。”有人理所当然地道,"也不看看那个姓蒋的,那么多手段,听着就好惊慨!"
“对啊,你说卢家……”那名茶客声量渐低。
剩余说的什么,就只有他们那桌人才清楚了。
齐恩听到熟悉的字眼。
"他们说了卢……?"
“就那个———”谌俞爹想了想,“卢之霖嘛。就是前旅局二儿子,他续弦还蛮有故事。”
“续弦是那个姓蒋的?”
高玟闻出八卦的味道。
"蒋暮金嘛,说是小三上位,卢之霖没和前妻离婚就同她啄埋一起,前妻家小孩都谷气!"
齐恩毕竟不是广省本地人,听八卦有些费力。谌俞嗯嗯哦哦了一会儿,担任起翻译的工作。
“意思就是说,这个卢之霖婚内出轨了,和一个姓蒋的搅合在一起,但是和前妻还有小孩,小孩都窝了一肚子火。啊,还说这个蒋暮金很不简单,经商什么的很有一套自己的手段。”
下意识的,齐恩联想到卢停的身世。
“他前妻那个小孩……多大啊?”袁礼米问。"二十来岁,也不小了。”谌俞爹说,“所以才咐Q烦慨,孩子都这么大了,什么都懂。"
“那现在这个呢?这位续弦有没有孩子呀?”“听说也有啊,这个蒋呢也是二婚呢,前夫是外国佬,她和她前夫的小孩现在也不小了。”
基本什么都对上了,齐恩暗暗心惊。高玟似乎看出些端倪,扯开了话题。
在谌爹的车上,气氛无端有些沉重。高玟暗暗戳了戳齐恩,示意她看手机。三个女生的群聊里,头像是怼脸小橘猫的高坟疯狂弹出消息。
"不会吧!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啊啊啊齐恩!你快说句话啊齐恩!"
袁礼米对两人不明所以,发了一个问号。
齐恩擦汗:"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什么叫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呀?!卢传不是和你挺熟的嘛,他没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事吗?我听一班同学说家长会就他一个家里没人来。如果真像退俞他爹说的那样,那也太….”袁礼米弄懂了:“你们的意思是,卢之霖就是卢传的继父?然后他妈妈是那个蒋暮金?”“对啊,什么都对上了,卢停就是个混血啊!他那一头卷毛!而且年龄什么也很合理!”“不是吧,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袁礼米劝导,“我还是觉得不要乱揣测别人的家事会比较好。如果卢传真的是那样的身世,肯定也不想我们知道,齐恩和他关系也不差….”
高玟想了想:“也是,那就当没听说过吧。”
"那谌俞会不会到处说?要不给他提个醒?"
“你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儿!虎了吧唧的?哪里会想那么多呢?八成就当个八卦听了!”
三人纷纷看向前座哼着粤语歌的谌俞。此人正对化妆镜摆弄自己的美式前刺。
还真是,高玟画龙点睛。
三个女生顿时笑作一团。
谌俞不明所以地回头:
"咋了?有啥好笑的?"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次日早上飞北京的航班,齐恩回家收拾了一番。其实出租屋已经搬得很空了,有一些大件家具齐恩舍不得扔,打包回广州,必要的生活用品也邮寄去北京。打点好一切,齐恩给卢停发去消息:“我明早十点飞京城的航班,你还打算来送吗?”
“抱歉。”卢停回,“明早要去三中考试。”
他紧接着发来一个文档,是数奥初赛的通知。时间明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考点榕城三中。
很简单的,很直白的。齐恩却觉得他没必要自证,她又不会怀疑什么。就算他因为那次约会和前前后后的事而不自在,齐恩也能理解。
一段短暂的关系在动摇。
不是往前、就是往后。
也许卢停选择的方向和齐恩有偏差。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偏差而产生了分离。
“没事,你忙你的啊。预祝你初赛告捷。”关掉了手机,齐恩平静地仰躺在床上。
无非是分离。
早就习惯了。
齐恩到达京河机场T3航站楼。
昔日的队友们给她接风洗尘。
“哎呀,我的玉!”齐恩把王玉一搂,低低转个圈儿。王玉害臊得不行,直挣扎。仇指导想抽烟了,让大家别伫在这儿叙旧,边走边聊。“诶,师姐。”齐恩朝全妆的郑飞燕颔首,“听仇指导说,你最近状态挺不错啊。”“可不是嘛。”另一个同门师姐嘻嘻哈哈,“爱情撒,勒个就是爱情的力量!”
大家都笑开了。
“怎么,师姐男朋友来京城了?”齐恩跟着旁人笑,“我前段时间才遇到他,还欠了他一个人情,正愁不知该怎么还呢。”她拿出一只TOMFORD淡香氛情侣礼盒,“送给你们。”“啊,来就来了还送礼物。”郑飞燕连忙接过,"什么人情不人情,周诠没和我说啊?"收下礼物就代表好说了,剩下的自然不用齐恩操心。她本来也不想和周诠有过多的交集。
“啊,对啦。”郑飞燕笑着挤她,“周诠知道你今晚要来,还在Orchid组了个局呢。”不过礼物也收了,齐恩的意思郑飞燕多少清楚,“你舟车劳顿的,我就跟他说你不来了哦。”“还是师姐对我好。”齐恩揽过王玉,"走,咱们去吃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新疆烧烤。"“我什么时候说好吃了..…”王玉尴尬地抬手压了压帽檐,"我只是说味道不差而已。"
离集训还有两天时间,齐恩白天在训练场陪着王玉上冰,她滑她的,齐恩写自己的题。晚上两人一起出门瞎逛逛。往年的储备期,齐恩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北京,对这儿并不陌生。说实话,集训的生活比齐恩想的要轻松得多,并不枯燥乏味,就是放下文化课,集中学习专业课。每天的专业课和练习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其余的,周未和节假日都可以自由支配。都是年轻人,都是俊男靓女,在一起上表演课和台词课,新奇的体验有,青春的懵懂也有。
齐恩认识了许多新朋友,或者说她这种性格在哪儿都能吃得开,很容易成为人群里的焦点。
齐恩通常会把课程完成得很好。
齐恩通常会把关系处理得很好。
齐恩最擅长把一切事做到圆满。
她的人生永远是风顺的坦途。
所以,等十月份齐恩回榕城的时候。她自觉把卢停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