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很苦恼。
她原本是想带着程厌非逛逛集市，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告诉他这世间美好的事情还有很多，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来否定自己，导致黑化等等。
结果集市没去成，却被程厌非带到这么个深山老林里。老林就老林吧，该说的台词她昨夜都打好腹稿了，自己一路上在心里演习了好几遍，自我感觉还可以，是个标准的治愈系台词。
她说得深情并茂，都快把自己感动了。结果，程厌非毫无感动的意思，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你是个好人，我很感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要是这个世界有什么好人卡成就，她绝对是第一名，实至名归。就问离不离谱吧。
陆晚憋着一肚子的无语，好不容易从老林里出来，她脑海中飞快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基本救赎文，斟酌着还想着再接再厉，继续走治愈线，结果，腹稿还没打好，下雨了。
天边滚过一道闷雷，大雨并匆匆而来，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还好这郊外的丛林里居然还恰好有一处破庙，他们便匆匆躲进檐下。
“郡主，我们先回府吧?”一路上，陆晚都显得很是寡言，程厌非盯了她片刻，打破沉默。
破庙的瓦片残缺不堪，雨水连成一条直线，从缝隙不停往下灌。
陆晚一路上都在思考还能说些什么温馨惹人感动的台词，冷不丁地被打断，盯着对方黑沉沉的双眸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有了主意。
会不会是她这些天用错了方法?有些男人自尊心强的要命又有些大男子主义，见不得别人看到自己低微不堪的一面，比起被人保护，或许更喜欢保护别人?
陆晚思考了一瞬，便捂着头，晕乎乎地往程厌非身边蹭了两步：“程厌非，我好像有些难受，你可不可以背……”说着便想装柔弱地撞上去，还没来得及抓住衣袂，就见程厌非忽然攥拳低低地咳嗽起来。
他咳的很是费力，原本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咳得双眸都有些水润，这才微微垂眸：“郡主方才说什么?”
看他一副黛玉之姿，陆晚都到喘边的话只能咽回了肚子，只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方才也没见他身体不舒服啊，现在咳嗽起来都显得有些脆弱，想让他背她回去这种话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下雨了，就没法再去逛集市了。
二人在檐下呆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雨停，只好冒雨跑了回去。
刚到了王府，雨却小了许多。
陆晚觉得自己是有一些倒霉属性在身上的。
原本以为大雨天的浑身湿哒哒的都是泥点子，怕是又得被瑞王夫妇念叨一番，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替了她的位置，享受了“恩宠”。“你怎么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做什么去了?”
陆晚刚跨进王府，就听到一声叱喝，是瑞王妃的声音，她忍不住顿了顿，这才发现挨骂的对象不是自己。
“是江原他欺辱我!”只见大堂里一个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正直挺挺地沾着。他整个人像从泥水里捞出来似的，满身污味，大片大片的泥点子落在地上洇成一片。
男孩似乎觉得丢脸，话刚出口，便咬着牙关隐忍着抽泣。
瓮声瓮气的，陆晚都怕他憋坏。
“江原欺辱你，你就由着他欺学?你是王孙贵胃，还怕一个宰相的儿子不成?”瑞王妃口不择言，“你是主，他是仆，别人欺负到头上你就这么哭恹恹的回来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儿子?”
这话陆晚就不认同了。
虽说瑞王是个王爷，论地位确实比宰相高，但这个世界到底还是讲权的嘛，他这个瑞王不过是个好听的虚名罢了，论实权哪里能和人家宰相相提并论呢。
“他哥哥修过道，教的他一身好本领，我哪里打的过他?”男孩越说越憋屈，到最后，哭声都敞开了。王妃被噎了一下：“你姐姐不也是修道的。”
话题扯到自己身上，陆晚脸上有些发烫，她修的哪门子的道，理论知识都没学明白呢。果然，男孩也哭咧咧道：“江原都说了，她就是去仙山吃喝玩乐追男人的，她能会什么?”
“不许胡说。”王妃道。
男孩抹了一把眼泪：“我有说错吗?姐姐有做对过什么事?可父王母妃却只偏爱姐姐!”男孩越说越委屈，盯了王妃片刻后，便憋着劲地转头就跑。“陆昀!"王妃没拦住他，大老远地看见了陆晚，便忙道，“芷儿，快把他拦住!”
陆昀的方向有些偏，陆晚赶紧抓过程厌非的手往旁边带了带。程厌非正在一旁冷冷笑看着热闹，冷不丁地被—抓，手心一暖。陆晚很快放开了他，冲他比划道：“拦一下。”程厌非默了一下，还是往旁边拦了几步。陆晚昀低着头，跑的很快，没注意前路，“嘭”的一声就撞上一堵肉墙。
他捂着额头，吃痛抬头，对上了漆黑的双眸。
“小世子。”程厌非垂眸喊道。
“姐夫?”陆昀眼角还耷拉着泪水，乍一看到旁人，有些尴尬地攥着衣袖擦了擦，又看向旁边，心中反感，却还是不情愿地喊道，“姐姐。”
陆晚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
这位小世子，原书里也出现过，他是整个瑞王府唯一对程厌非充满善意的人。
因着原主身体不好，瑞王夫妇对她多加溺爱，对陆昀却保持一贯的严厉，忽略了他的感受。
可以说，陆昀是在她的阴影下长大的。虽然是姐弟，但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原主阴狠任性，这位弟弟却性格温和，对人处事都分在守礼，可惜却越是乖巧的孩子，却越不得命运的喜欢，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便早折在了花灯祭。见陆昀被拦下，王妃松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疲倦道：“一个两个都弄得这么狼狈，都去收拾一下吧。”
陆晚点了点头，看向这位便宜弟弟。她不怎么会和小孩子相处，也没怎么和小孩子相处过。
在现实生活里，她没有兄弟姐妹，连旁系的表亲也没有。少数几次与小孩子接触便是上次穿越了，当然，下场不是很好。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打招呼的话，只能先随着丫鬟去收拾了一下。待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程厌非和陆昀都已经收拾干净。
陆晚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王妃的身影，便听到身边丫鬟道：“明日便是花灯祭，王妃去礼佛了。”陆晚听不懂这些，便随意地点了点头，来到程厌非身边。他和陆昀都换了一身浅色系的衣裳，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兄弟。他们并排而坐着，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谁也没有讲话，仿佛中间隔着一道厚墙。
陆晚瞅了一眼天色。
其实才刚到傍晚，或许因为是雨后，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看去就跟入了夜似的。
陆昀已经没在哭了，洗干净后，陆晚才发现，他应该不止被推到在泥水里，他白嫩的脸上起了好几块淤青，快遍布半张脸。如果说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也委实过分了些。
也难怪他觉得委屈。
这瑞王妃确实过于不关心了。
陆晚顿了顿，俯下身问道："我们要不要出去觅食?"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陆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他讲话，往后缩了缩，别扭道："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晚膳每天都有，觅食却是难得。”她继续哄骗道，“比如松子糖呀，龙须酥呀，还有糖葫芦，桂花糕……”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一堆甜食，眼睛不由亮了亮，又看向程厌非。
陆晚刚洗过头发，发上沾着淡淡的皂荚香味，俯身的时候，发丝从程厌非的鼻尖擦过，略微发痒。他往后退的时候，陆晚也已经起身了，落下一抹清香。
陆晚冲他使了使眼色。
她这些时日清瘦了一些，程厌非顿了顿，这才对上陆昀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笑道：“小世子，去吗?”不知为何，陆昀尤为喜欢这个姐夫，听他这么说，立刻欢喜地点了点头。
武陵城，每逢初六初七，便取消宵禁禁令，这两日往常都是人山人海，今日不知是不是刚落过雨，整个集市空落落的，。远远的只有一家果子铺排了长队。
陆晚还在纠结要买些什么,程厌非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晚不解地看向他，便听他道：“郡主可想吃果子?”
看着这么长的队伍，陆晚刚想说不想，就见陆昀的眼睛亮了亮，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去买吧。”
她拍了拍陆昀的头便加入了长龙。
发上还留存着她手心的温度。陆昀犹豫地看着挤进长龙的少女，不理解她怎么忽然变化这么大。
莫非修个道，把脑子修好了?
“小世子。”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陆昀愣了愣，抬头，看到程厌非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样好东西，想请世子看。”
陆昀看了长龙一眼，有些犹豫：“可是她还在……”“等郡主排上队伍，我们也可以回来了。”程厌非道。陆昀这才犹豫着点头，跟上了程厌非的步子。他们绕过长街，走上了城楼边的山丘。这个视野极好，将城中的重要地段，一览无遗。
陆昀不知道程厌非带他来这做什么,只觉得这里黑漆漆阴森森的，很是恐怖。“姐夫，我们还是回去吧。”他催促道。
却见程厌非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说话，让你看一场好戏。”下一秒，城中忽然炸起了烟花。
陆昀被吓了一跳，抬眸看去，却并没有看到烟花。直到程厌非指了指城中的方向，西南一角竟燃烧起了烈火，火势刚起便滔天。
那里是宰相家。
陆昀愣了愣，随即错愕地看向程厌非：“姐夫，这是你….…”
他知道程厌非并非众人眼里的平庸之人，陆昀很崇拜他，因为他亲眼见过程厌非杀掉一条恶蛟，那母蛟的尸体至今还在王府地下的冰窟中，那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现下，程厌非带他走到了视角最好的地方，看着雪山之下，那片火光和突如其来的尖叫声，陆昀一时有些茫然。
直到程厌非指着那处火光说："笑。"
他让他笑。
陆昀看着他。
程厌非静静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如眼里却闪着玩味的笑意：“你要记住，别人不让你好过，你也决不能让他好过。笑。”陆昀似懂非懂，却本能地看向火光拍手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程厌非，犹豫道：“可是夫子说要以德报怨。”
程厌非笑了，笑意未达眼底："那是骗你这样的小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