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在云层中穿行,机舱里安静无声。
靠窗的座位,长发刘海的女孩兀自静静抱着枕头,发呆了有好一会儿了。
距离宁书毓的生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其实许薏一直都没记起来,当初那天亲的男人的模样。后来觉得只是个梦。
可现在,那些记忆却陡然变得真实。熟悉的气味在回忆里越来越清晰。
那个,主动的亲吻。
师兄竟然……
亲她。
许薏的脑袋,是乱成浆糊的晕蒙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想了很久,许薏都没有想出闻诉……亲她的理由。……那两个字,连默念,她都有些不敢。
记忆里,闻诉和她的相处,全然和那两个字挂不上一点钩。想起来,就连沾边都没有。
许薏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闻诉时,是在大一的上学期。
许意大一上学期申请进了刘梁导师的课题组,没多久就被拉进了一个同门群。当时许意是组里一枚平平无奇的本科新生,兢兢业业替师兄师姐做了一学期的杂活,直到快学期末刘梁组织了一次同门聚餐。
把她也叫上了。
那是许薏第一次见到闻诉。
在此之前,她曾无数次听过这位师兄的名字。
大一刚进校,许薏便有所耳闻,听说他们院有一位叫闻诉的博士学长——非常有名。
起初,是他们这届的学院大群里有人问起闻诉的微信号,接着群里的消息就聊出了99+。许惹也在群里,好奇翻看了一下,从七嘴八舌的八封里总结出了一个结论:这位叫间诉的学长,人长得很帅。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则是从课题组里各位师兄师姐的口中。
譬如某台机器有段时间总是跑不出像样的数据,有师姐说要找个闻诉师兄用过的物件来开光辟邪。再警如,带许惹的师兄偷摸给她发了一版内部流传的实验室忠告,其中某条写着——“实在搞不定的疑难,怕死翻书,不怕死找闻诉”。
再然后,就是在学期末的聚餐上。
那次聚餐,听说组里有个师兄刚结束国外的交流项目回来,许薏结束了一门课的期末考,便匆匆往校门外的餐馆赶。
她是最后到的,匆匆忙忙拐进小巷,发现店门口外,有一个人。
是个正打电话的男人。
男人身量很高,朝向另一侧接电话,手机压着侧脸。许薏悄悄溜过去,本想拉开门,可手在过来的路上冻得有些僵,玻璃门一下变得很沉,拉了两次都没拉动。
男人听到声音,看了过来。
许薏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男人穿了件黑色外套,同色的中领薄毛衣,肩线宽而流畅,碎发清爽,五官养眼。是好看到令人意外的长相。
许薏很是窘迫,下意识抿出个笑。男人色泽偏浅的眼珠睇向她,却没笑。
雪粒纷飞,店内透出的光在他脸侧镀上一层冷冷白晕,许薏只觉得在心里打了个小小战栗。后来她进到包间,不久后又见到进来的男人,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刚从交流项目回来的闻诉师兄。
第二次见到闻诉,则是在实验室。他一身白褂,戴着口罩,露着双皱眉的眉眼,正在训师弟。
气场高冷、很厉害,是许薏第一年对闻诉的全部印象。
许薏一个本科生,平时就和闻诉的研究毫无交集,再加上她社恐,又有点儿怕师兄,平时都是避着闻诉走。因此一个学期下来,两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大一下学期,发生了件事,倒是阴差阳错让许薏加上了闻诉的微信。
还记得是某次开完组会后,有个师兄喊来许薏,递给她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个微信号,让她转交给闻诉,说有位同学有重要的事找他。师兄很神秘,还叮嘱了句千万别出卖他。
许薏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硬着头皮,去把纸条交给了闻诉。结果隔天,那位师兄来找她,一脸歉意,问她有没有被闻诉师兄骂。
许薏这才知道,那张纸条是某个想追闻诉的同系学姐拜托那位师兄给的。闻诉的微信设置了微信号隐私,搜不到,也不能通过名片推荐,才有了这个事。
只是那师兄不敢当红娘,只好拉来她当传话人。
听说朋友加上闻诉微信后,没说两句话便被删了。那师兄才觉察出大事不妙。
许薏更是吓得快要哭。
那天她在实验室外碰到了闻诉,想道个歉,只是还没酝酿出来,闻诉就走了。
许薏无意中闯了个祸,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天回去后她在同门群里找到了闻诉的微信。她尝试加了下,幸好,能加上,于是诚惶诚恐的发去了道歉。这就是她跟闻诉为数不多的私下交集了。
那年初夏,闻诉有天来实验楼时戴上了订婚戒指,所有人才知道,怪不得师兄对别人的搭讪都无动于衷。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大二那年,是许薏最忙的一年,上课下课,刷绩点,做科研,有空的时间全泡在了图书馆和实验楼。也是那年,她熟悉了实验室的社交,很偶尔会跟闻诉说上几句话。
其实都是问些问题,不过也算是比第一年要熟了点。
接着,便是闻诉博士毕业。
毕业那天,依依惜别,同门聚了个餐。具体细节许薏有些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很热闹,所有人都在向顺利毕业的师兄师姐们道恭喜。闻诉那时坐在大桌的里座,旁边没什么人。没有人敢去跟他嬉皮笑脸,他身旁的氛围意外显得清寂。许薏受到热闹感染,想到过往或多或少请教过师兄的交道,也鼓足勇气,过去送了祝福。她由衷说:“闻师兄,毕业快乐,祝你前途无量。”
也许前途无量的话已经听得够多,许薏只记得,记忆里,闻诉当时的反应很平淡。
毕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散场,有人灰心丧气,有人前程似锦。如果不是意外租到了一起,许薏觉得,她恐怕这辈子都难和师兄再有交集了。对她来说,闻诉帮了她很多,是因为租房意外拉近了关系,才变得熟悉了起来的厉害师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因为,她喝醉了撒酒疯那天,师兄那时候刚失恋,所以,受影响了?还是……再早一些?
许薏不敢再想下去。
她混混沌沌,脑袋里只有一个画面。她喝醉那天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对象,居然,居然是闻诉。
——而师兄竟然,主动亲她。
飞机落地,时间才上午。
许薏开手机时,发现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闻诉:到了?】这条消息,直到许薏走出航站楼,都没有回。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平渚的夏天比北京更热。许薏到家时,客厅还是她上个月离开时的模样。她将客厅阳台的几扇窗户开了通风,整理好行李,打开手机,纠结许久,回复了过去。
【许薏:嗯嗯。】
许薏下楼吃了个午饭。
回程,也是飞机。
闻诉替她订的航班起飞时间是下午四点,时间尚早。
许薏低头回看航班短信,重复转到微信又切回来的动作好几次,字敲在消息框里许久。还是静悄悄关上了。
许薏回来拿的东西不多,只理了一个行李箱。在平渚也是一个人,所以她没有在家待多久,便提着箱子打车去了机场。
下午四点多,航班准点出发。
许薏仍是头等座的票。
这次头等舱只有她一个人。两个多小时的回程,时间过得很快。
机场。人来人往。很充分。上了车。“看什么。”“买菜。”“……”“….…”
许薏在转盘前等行李,给闻诉发了个消息。
【许薏:师兄,我到北京了。】
【许薏:[谢谢]】
过了会儿,有了回复。
【闻诉:你在哪?】
许薏无措住了。
师兄要来接她吗….…?
她对着手机屏幕犹豫,直到屏幕黑了下去,许薏怔然清醒,看看已经出来的行李箱,又看了看手机,最终选择了先拎行李。
几分钟后,许薏回消息。
【许薏:我在回来的车上^-^】
【许薏:我们的航班到得比较早,我已经打上车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小区。】
许薏回得很认真。
又忐忑补了一句。【许薏:就是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堵车。】
回完,许薏赶忙打开了打车软件。只是还没开始走打车步骤,闻诉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她冷不丁一僵,接起小声道:“师兄。”
那边顿了下:“你在车上?”
许薏:“嗯……”
“那我现在看的,”闻诉语气冷冷淡淡,“——是你的雕像?”
正推着行李箱僵在出站口的一只许薏雕像抬起头,眼神飘了半圈,赫然撞见不远处立着的闻诉,霍然又冰冻成了另一座雕像。闻诉的手机正贴着耳,人群里,身形出挑,见到她望来,挂了电话。许薏停滞了有一个世纪这么久的几秒,解冻了,仓促推着行李箱过去。
“……师师兄。”她磕磕绊绊。
闻诉在出口处的隔离栏后,许薏和他碰面,一脸扯了谎后被戳穿的窘迫。他瞥了眼她的行李箱,没说什么:“你打了车?”
许薏无比的没底气:“其实还,没有….…”
她想为刚才的尴尬找出一个借口,话到嘴边,飘忽了一小下,咽了回去。
好在闻诉没有多问。
许薏亦步亦趋,跟着闻诉去取车。穿过楼上的廊道去隔壁停车楼,下地下层,她在电梯出来不远的车位瞧见了熟悉的黑色欧陆。闻诉打开后备箱,才侧身,许薏已经主动提起箱子,恰好的紧接着搬进了后备箱。他看她一眼。
闻诉回了条手机的消息,许薏偏头系安全带的时候,目光躲着绕开了驾驶位的方向。
她扣好锁,余光捕捉到后座上放着一袋生鲜超市的购物袋,顿了一顿。抬头便对上了闻诉的目光。
他按键启动了车子。
“……没有。”许薏朝前坐正了,生涩地问,“师兄你今天是去超市了吗?”
闻诉发动着车,空出手换挡,简略回了句,侧颜平静:“车子正好开出来,就过来捎你一趟。”
许薏朝前点了下头。"哦……”她干巴巴,“谢谢师兄。"
车子开出机场,正是黄昏。
许薏的航班落地时间赶上了晚高峰,回市中心的路上,他们的车在下高架时堵了许久。等到终于回到小区,天色已经黑了。许薏进房间收拾行李箱,再出来时,闻到了客厅内溢散着的炖汤香气。
闻诉在厨房里。
许薏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过去轻轻敲了敲磨砂玻璃门。
门被慢慢推开一条。厨房内,闻诉正在台子前处理一条黄鱼,长指侧压着刀背片鱼片,听见声音,淡扫了眼小窗上的反光。“还差两个菜,半小时。去客厅等一会。”他言简意赅。“我不吃了,师兄。”许薏顿了顿,拘束说,“我在飞机上吃过了,晚上就不吃了。”
闻诉动作停了一下。
“你吃了?”他回身。
“嗯。”许薏看着自己的拖鞋点头,“师兄你吃吧,我还不饿。我想起来有个事,现在想去一下实验室。”
闻诉看她两秒,将片好的鱼片装盘,脸上情绪没多少变化,洗手问:"什么事。"“沈师姐说开学要做几个实验,我想先提前去养一下细胞,正好现在有空。”“你去多久?”许薏不敢看闻诉,道:“应该,会比较晚……”
“是沈轻然告诉你,晚上这个点培养细胞存活率更高?”闻诉面无表情,关了水,过来抽纸巾,“等两分钟。跟你一起。”
“——不不用了!”
闻诉径直到靠近厨房门的台面前抽纸,许薏无措一秒,下意识的打断。
闻诉的脚步一停。
“不用了,师兄。”她意识到什么,语气缥缈的小了,“我带了钥匙的……所以不用管我,没关系……等一下我可以自己回来。”“………”
厨房里,有那么一刻的寂静。
许薏没有等到闻诉的回答,目光一点一点从拖鞋上挪了起来,发现闻诉在看她。
灯光下。
他看着她,眼神像是静止不动,琥珀色的眼对上她的目光,情绪有些不明。
闻诉的手还停台面的边缘,半晌没有动作,指节上水痕滴落,在台面上洇开了水迹。许久,他敛了一下目光,抽了张纸。许薏一眼都不敢看闻诉了,又挪回拖鞋上那几只猫爪的图案,不知道男人是什么表情,小小地道:“那我先走了,师兄。”闻诉没有回话。
等等等等。那天是下雪。也只是一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