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红盖头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外面一道过来接亲的人虽然刻意降低了声音,可还是能够听见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还有人探头探脑,想要通过大开的窗桕往里面看呢。
阴山山寨当中男人众多,往常穿红衣的人也不少,虽不是红喜服,可抛却衣衫的样式,也差不离了。
平心而论,眼前的男人将这一身红喜服撑得相当出众,在她见过的男人行列当中,算是上上乘了。
虽还不曾瞧见脸,生得如何样貌,凭着他的身量体骨,倒叫人不排斥。
余白芷顿了好一会,瞧着红衣男人不说话,她也不知要说些个什么,还是旁边跟着进来的人提醒她再上前,她方才往前迈了一步。
也仅仅只是一步而已,虽只是一步,倒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红盖头用料不错,颜色沉,罩上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乔骁方才感知到了打量的视线。
眉宇微动,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方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内力,一鼓作气冲击穴位。
可......还是失败了。
不仅如此,他周遭的气息无比紊乱,体力虚浮,此刻的他在这伙悍匪窝里,与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他不怕死,不过混命一条。
只是男儿顶天立地,怎么能被人压着头颅用“这样”的方式“嫁”出去,再由人羞辱一番?还是那种颠鸾倒凤的羞辱!
真死了,他都没脸去见乔家祠堂里供奉的祖祖辈辈。
所以,还是不能死。
可眼下说什么都不是,周遭都是打手,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不知这悍匪头子的女儿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自打被捉住以后,只见了那阴山匪头,瞧着一脸凶相,这人是他亲生,想必也跟他差不离。
经过旁边人的提醒,这人凑近了。
乔骁垂眼,红盖头掩罩之下可窥见的视线范围,蓦而出现了一双小靴尖,瞧着是鹿皮做的,金线掺和了红线绣的纹路,适才迈步,她的裙摆微动。
再多余的,瞧不见了。
“......”
余白芷上前以后又停下了,旁边指引的人挤眉弄眼,疯狂给她使眼色。
她回想想,来之前奶母子说过的话,是要她说些什么来着?
当时的确仔细听了,奶母子说得太多了,絮絮叨叨灌入脑子里,不过走神的片刻功夫,眼下却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旁边的人见状,还以为她是羞赧不肯张口,又怕耽误了拜堂的吉时,只得上前打圆场。
两个男人分列在乔骁的左右,提着他的臂膀将他架起来。
“大小姐已经来了,郎君您便起身随着她出去吧,到上寨给咱们寨主磕头敬茶!”
这人站起来好高...
比旁边挟持着他的人都要高。
凭借这上下位的差距,余白芷窥见他的脖颈与喉骨。
她往后退了一步,在丫鬟的指引下,又迈步到他身侧,随着人出去了。
两人一并出去,外面喧闹的声音瞬间闹翻了天,吹口哨的好大声,乔骁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陇西花楼里被人竞价买走的花娘,旁边土匪的呼喊与那些吃花酒的嫖.客简直一模一样!
当真是一样的,下了台阶,乔骁被人塞入花轿当中。
这花轿虽然做.大了,合男子的身量,可他还是觉得憋屈,一双长腿没处放,坐在里面横不是竖不是。
花轿被抬起来的那一瞬间,唢呐锣鼓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听得他好是暴躁。
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可算是到了要拜堂的地方。
余白芷先下了马,然后掀开帘子迎接乔骁,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便伸手过去,至于男人的眼皮子底下,示意他牵住出来。
可这男人不动。
乔骁瞧见她的手,微愣。
她的手没有如同京城那些高门贵女涂染各色各样的丹寇,也没有续长甲,戴护甲。
小小的,嫰白如葱,纤细干净,甚至可窥见甲片上的月牙。
倒是跟粗犷蛮鲁的阴山匪头不像。
这真是他女儿?
好似个娇生惯养堆出来的玉人。
“......”
余白芷见他不动,正要张口,可旁边看管镇压乔骁的人已经用力叩了叩花桥门。
“郎君该出来了,咱们已经到了地方,阴山都是些豪爽人,你既入了我们阴山门,自然是阴山女婿,可不能羞臊扭捏了。”
说到羞臊扭捏,周遭又响起一片笑。
方才说好听话的人撩开花轿帘子,往里探去,冷声威胁,“狗官,别给脸不要脸!”
乔骁,“......”他被点穴了要怎么动?一路上都是被架着提过来的。
方才腹诽了两句,那人伸手过来在他后背多处点了几下,然后他发觉自己能动了,但力气还没有恢复,得缓一缓。
最后他还是出来了,但没有牵余白芷的手。
不仅没有牵,反而错过了她的手,便是连衣角都没有沾染接触上一星半点。
在这出花轿门的方寸之地,足以见他有多抗拒了。
余白芷倒没什么反应,默默收回了手。
只是解开乔骁穴位的人,不免又低声替余白芷骂了他几句难听的话。
两人上台阶,跨过了火门,都吃了点甜酒,又受了洒水,然后各自捏住牵红一头往正中央走去。
停在圆台之上时,便到了吉时,该一道拜天地高堂了。
旁边的人已经高喊出声,可乔骁伫立不动。
顷刻之间便有人察觉到了异样,开始小声议论,余白芷侧身看去。
她爹率先沉脸,稍一挥手,身侧的人便一脸凶相走过来,掐住乔骁后颈,用了很大的力气,强按着他的头跟余白芷拜堂成亲。
乔骁真是生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罢罢罢,强龙打不过地头蛇,忍一时风平浪静。
礼成之后,余白芷父亲阴山寨主余正大呵一声,“好!”
旋即附和的人便也跟着拍手叫起好来。
“好啊,真是好,我的芷儿终于有了赘婿,如今你爹我也算是放心了,往后好生过日子,借着喜事冲了晦气,往后便是一帆风顺了,争取今年让你爹我早点抱上大孙子。”
一番话说得好听,周围的人都在喊寨主威武!小姐大喜!
在场当事两人却没那般欣然,红衣姑娘面上抿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被红盖头罩住的郎君一脸阴沉铁青,听着响彻天际的恭贺之语,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幸而后来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两人从上寨择返,回了后寨。
怕乔骁不老实,他回花轿以后又被人点了穴位。
回去比来时走得要慢,路上还要撒糖泼钱发喜饼收红礼等行程。
等到后寨,乔骁被送入“洞房”时,天色已经黑了。
余白芷自然不能跟他一道过去,她还要去前厅听训话,倒是不用吃酒,只是要陪陪客人,总要叫亲朋好友们闹一闹,不好扫了人的兴致。
是以,余白芷回小阁楼的时候,乔骁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他饥肠辘辘,身乏体虚。
身上又被重新点了穴位,没有了内力,还想逃?动都动不了,只得这样坐着。
听到外面传来给大小姐请安的声音,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提高了警惕防备。
“你们下去吧。”余白芷提着裙摆,如此道。
丫鬟们颔首,虽是下去,可却没走远,就在小阁楼角等着。
吱呀——
门被打开了。
跟今日去接亲时候开门那会有些相似,却又不一样。
这次旁边和外面都没有旁人,四处无比安静,窗桕应该也是打开的吧,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余白芷看着往日她所休憩的床榻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还真有些不适。
难题又泛上来了。
并不是忘记接下来该走的流程喜礼,只是不想去做而已。
这场姻亲虽然强制,但也是父亲费心操持的,适才吃酒的时候,叱咤一方的头匪,眼里闪着水花,展露爱.女的柔软的一面。
瞧着老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余白芷都不好随意糊弄。
罢了。
她找了找秤杆,走到男人旁边,顿了一会,还是挑起了他的盖头。
由于动作比较慢,先是见他的下颌,薄唇,而后是高挺的鼻梁,俊朗的眉眼。
他的样貌,生得好是俊逸帅气!
余白芷惊了一瞬,定定看着他。
后知后觉回过神,第二反应,倒没有白瞎他这副身骨,当真是出尘公子,芝兰玉树。
半月前父亲说,在朝廷的手下败将里见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男人,多番思量,觉得可以给她选做赘婿,好冲冲今年道士说她不成亲便会犯天煞孤星命格的晦气。
父亲一手拍定,余白芷只能听从。
对于这场婚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知道乔骁关在什么地方,也没好奇到让人去偷看一番,再画个画像回来。
今儿一见,不掺私心客观评说,的确不错啊。
她在看乔骁的同时,乔骁也瞅了她一眼。
许是一开始在心中给余白芷样貌的下限很低,无意晃过的这一眼,他也是惊艳的。
眼前的女子,不仅没有青面獠牙丑如夜叉,反而生得柔软恬静,看着玉面粉腮,跟她那只小小的手一样,没多大的出入。
想到那只手,乔骁又觉得她生得这样,情有可原了。
丑是不丑,但他撇过眼,没有丝毫再看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