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八月末了还是炎热不堪,初到凤仙郡的时候,凉得人措不及防。
虽说上阴山之前已经在山脚筹备了些棉的褥衣,将士们早夹套到盔甲里面去了,可上了阴山之后,依旧冷得不行,呼吸吐纳之间开始 冒白气了,越往上爬,越是冷得人哆嗦,握在手里的兵器都寒了起来。
这阴山实在诡异,且不说地势又高又陡崎岖难行,还有蛇虫鼠蚁,都是往常没见过的,便是能辨认出来的蛇虫都比过往见的蛇虫大好多倍。
尤其那个蜘蛛,颜色鲜亮不说,比人的拳头都大,毒蛇盘踞在扭曲的树干上吐着蛇信子,看得人心生胆怯。
上前头开路的人被咬伤了好几拨,有些伤势严重,早就不省人事了。
因为不熟悉地势,军心动摇,而阴山山匪早设下了埋伏,朝廷派过来的人进入陷阱,掉入了天坑当中,天坑里还有蛇虫蝙蝠,周遭都是被洒落的毒粉,双方甚至没有怎么交上手,很快就被一网打尽了。
这约莫是朝廷出兵,败得最快最没面子的一次,“......”
将士们分批被关了起来。
一些人还是留在天坑,一些人在崖旁边的悬牢,另外一些在阴山地牢里。
阴山地牢伸手不见五指,看似舒坦,可却没好到什么地方去。
这里面比上山的时候还让人感觉到寒冷,几乎是透到骨头里的冷,周遭不仅有人看守,四方暗处放了毒虫毒蛇,猛兽,即便侥幸越狱逃出去也是个死。
纵是身手不错,从沙场滚过来的军士在这样潮湿阴暗的环境里都受不了了,不过半月而已,便死了不少人,病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朝廷再不来援兵,咱们都要死在这了...”左边靠墙处发出哀叹。
“早听说阴山山匪凶悍狡诈,不是一般人,郡县几洲都派了人来剿过,可纠缠许久还是吃不下,没想到咱们朝廷的人也折在这了,说出去不知道有多丢人。”
旁边的人也跟着搭腔,说是即便保住小命逃了出去,只怕也没脸见人,不如死在这,好歹留下个英勇的名声。
“咳咳咳...”正对面越狱未遂,被猛犬咬断了腿的小卒冷哼一声,他剩下的三肢都被锁了链子,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那位纨绔子弟领军不成,要不是他一无是处,咱们至于一败涂地么?”
浑身的手脚都没有施展开,竟然就这么闷声不响被人算计了,问被关押的士兵,谁心里不憋一股窝囊气,谁不恨乔骁,刚进来的时候,除却斥骂山匪,个个都在诅咒乔骁。
“说起来,那位才是丢人的吧!仗着生了个好脸,被凶匪给看上了,如今要给悍匪头子的女儿冲喜,传出去满九州,谁有他丢人现眼...”
是,提起乔骁的下场,众人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众人即便被关押在此,憋屈等死,可好歹比他强多了。
这位贵为朝廷大人,领军出征,可如今惨败落网不说,堂堂七尺男儿还被压着头蒙着面,当成窑妹贱奴去给人凌辱了,谁更惨些。
角落里冒出个弱弱的声音,“话是这么说,好歹是...能出去了,况且那悍匪头子的女儿不知生得如何?”
即刻就有人反击,“怎么,你羡慕?你还想去替他啊!”
“悍匪头子的女儿能生得如何?定然貌丑无盐,腰肥如桶,张口闭口全是黄牙,满嘴腥臭!”
“对啊对啊,山匪如此凶悍,能生出什么貌美如花的姑娘,用脑子想想便可知怎样了。”
“姑娘?说不定早就上了年岁,是个被人玩烂的半老徐娘。”
“哈哈哈哈......”七嘴八舌说到这众人心里可算是畅快了许多。
不然就阴山山匪头子的女儿,好歹也算是个“掌上明珠”了,会愁嫁么?
“你要是想去,不如求着外面的人也帮你引荐引荐,说不定还能跟咱们的乔大人一道得个好活头。”又有人出来驳斥方才声音。
那人再不敢冒头,“我只是说说...”随后又跟着附和讲那山匪头子女儿的不是,好能够融入众人,确保不被排斥。
“话说回来,我听送饭的人露过一点风声,就这两日,咱们的乔大人就要成为压寨郎君了......”
的确就是这两日,小半个月而已。
寨顶已经焕然一新了,处处都披上了红绸绫罗,遥远瞧着红成一片,凑近了看,无比喜庆。
阴山山寨热闹熙攘,分上中下三寨,寨院完全不输给山脚之下的凤仙郡,说是寨,其实已经可以算得上一个郡了,甚至还要超过郡。
上寨是阴山的关隘,这里机关最多,精壮会武的男人也多,若非阴山的人,绝对入不来,中寨是进行买卖的地方,后寨隐在山林之后,是居住的地方。
今儿寨主嫁女,三寨都热闹非常,人人脸上堆着笑,小孩玩得最疯,手里捏着糖和钱,奔来跑去,头上扎着冲天的牛角辫子,都是用红绳捆的。
余白芷早已经梳妆好了,平静坐在圆凳上看着丫鬟们和婆子们收拾要接亲的物件东西。
因为是她“迎娶”,对方入赘,故而要去“接亲”。
她有些饿了,伸手想要拿个蛇果吃,却被进门的奶母子捏住了手腕,“哎哟我的小姐哎,您才上的妆,可别吃晕了,这蛇果好歹叫人切小块了再入嘴吧。”
说罢,将她手里的蛇果给拿走了,连带着蛇果盘子都端到她碰不到的地方。
说是吩咐人拿下去切小块些,可不知道能不能拿回来。
这不知要闹到何时,一会还要忙碌,她历来经不住饿,“今日没有烧饭么?”
“给我弄些糕点饼子也行的。”她叫住自己的丫鬟。
“奴婢方才看到于妈妈已经让人去拿了。”
“哦......”
等了好一会,这边已经拾掇好了,那糕点才端上来,匆匆吃了一块,便说是时辰到了,该出发了,她想要再拿两块匆匆吃下,又被自家个的奶母子打了手。
“小姐不要嘴馋了,忍一会的吧。”
红妆姑娘面上应好,悄悄把方才顺的一块糕点给藏到了袖子底下。
成个亲真是够受罪的。
出了小阁楼,外面越发闹腾得厉害,吵得她耳朵疼,尤其是小孩子们,在外面拍手尖叫,乍见一片乌泱泱的人,她心里的疲累越发浓郁。
上了挂红绸的大马,队伍便浩浩汤汤出发了,吹锣打鼓的声音险些就要响彻天际,萦绕在整个阴山顶部,传到外围的时候断断续续,连不成调子,反而有些许渗人。
“......”
乔骁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坐在院子里,他的头上还盖了红绸。
外面闹腾的声音,通过大开的窗桕传到他的耳朵里,说是那边接亲的人已经到中寨,就快要到了的时候,他又一次企图暗中冲破穴位失败了。
这点穴位的人着实厉害又卑鄙,绝对给他点了连环锁位穴,否则他不可能冲不开,他的腿脚功夫是弱,但不至于弱成这个样子,就连一个小小.穴位都冲不开了?!
十分不甘心,乔骁压下心中急躁,打算再冲第四百零五次,若是这一次还冲不破......那他就,就再来一次!
可他又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内力所剩无几,略是虚弱的时候,听到越发清晰的敲锣打鼓声。
外面看守他的人吹着轻佻的口哨,“来了!来了!咱们的大小姐来接新郎官咯~”
听到一个接字,男人掩盖在红盖头底下的俊脸骤然铁青。
“这朝廷狗官还真是命好,人模狗样,也不知祖上冒的什么青眼,居然入了寨主的眼,让他入咱们阴山的宅门做压寨郎君。”
“可不是命好,不,应该说生得好。”
“哎,说到可怜,咱们的解二寨主才是可怜人,巴巴守了大小姐这么多年哟。”
“说什么可怜,不都是一厢情愿,入不了大寨主的眼睛,都是白搭...”
但凡男子,应当是不会有人喜欢听这话的,只叫人觉得羞辱。
乔骁不得不压下心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体力还是难以凝聚,甚至到处乱窜,那催命一般的锣鼓声乐就到门口了。
他费力凝了许久,总算是在对方领着人上楼之前又凝攒了内力,可以再冲一次。
这一次他用了很大的劲 ,或许是孤注一掷,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子能动了,那穴位就快要冲开了,他的额头上冒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随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音越发逼近,快要到门口那会,他的内力轰然冲散。
红盖头罩住脸的男人闷哼一声,身子微动,“......”
与此同时,余白芷已经到了门口,并且推开了贴着大红双喜的门扉。
守门的人给她行礼,引着她进去。
她微微颔首淡笑,扫了一眼室内,往里面走去,绕过屏风,见到了她即将要接亲的对象。
盖头遮全了,没看到脸长个什么样子。
但坐在榻上的红衣男人身段不错,瞧着……十分宽肩窄腰,身姿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