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连着两夜没睡好,这日晨起洗漱过后,立在楚明熙的身后伺候她梳妆。
楚明熙透过铜镜见她眼下一片青黑,扭头问她:“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昨晚没歇好么?”
忍冬有些无措地揉捏着衣袖,心下踌躇。
她轻咬着下唇,小声嗫嚅道:“夫人,恕奴婢不能与您一道离开京城。奴婢想要留在府里,不准备走了。”
石竹一脸诧异:“忍冬,你这是在说什么?”她扯了扯忍冬的衣袖,“不是前几日便说好跟我们一同走的么?难道你还没看透府里那些人的嘴脸,真打算留在府里么?”
“奴婢还有家人在京城,奴婢不忍丢下他们离开,请夫人准了奴婢。”
楚明熙也有些意外忍冬临时变卦,可想到此回一去,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忍冬跟她不同,在京城还有她在意的家人,忍冬不舍跟他们分开也在所难免,她总不能强求忍冬跟她一同离开。
楚明熙颔首道:“好,那你便留下罢。”她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些银票递给忍冬,“忍冬,你拿着。”
忍冬不肯收下,摇着头道:“夫人,此行路途遥远,您身边只有石竹姐姐陪着,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必不会少。奴婢失信于您,您不怪罪奴婢,反倒还给奴婢银子,奴婢在悠兰轩什么都不缺,您还是赶紧把银子收回去罢。”
楚明熙握住忍冬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银票塞到她的手中:“你这丫头尽说傻话。悠兰轩固然不缺什么,那些人却是不好相与的,你我主仆一场,我本该安排好你的去处才是,可我和太子殿下是何关系你也清楚,我在他面前也说不上话。你把银子收下,万一日后遇到什么事,有银子在手,总归好打点些。”
忍冬接过银票,喉咙哽咽难言。
她哪里是真舍得与夫人分开。
她临时决意留在府里,说到底只是为了拖住太子殿下,免得哪日太子殿下察觉到夫人的出逃计划派人四处寻找夫人,若果真如此,夫人便是想离开京城也走不了了。
夫人就该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往后就算她再也见不到夫人,那也算是值了。
她仰起脸,眼里浮起水雾:“夫人,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您往后定要好好的,不必牵挂奴婢,奴婢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人欺负的。”
在别处过得开开心心,把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统统忘掉。
***
时间一晃进了八月,再过几日便是容玘的大婚之日。
该带走的东西早已收拾妥当。这日早上,楚明熙用过早食,放下筷子吩咐忍冬:“忍冬,你且去帮我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确切是哪日成亲。”
从前她总不敢细问,每回听到有人提起容玘的婚事,就像是有把刀子直直插到她的心口,令她疼痛难当。
石竹面色白了白,偷偷递了个眼色给忍冬,示意她莫要去打听,一边苦劝道:“夫人,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此事只让人觉得心寒,没得夫人听了又该伤心难过了。
楚明熙神色淡漠:“我自然得打听得仔细些。他忙着迎娶,便没闲工夫管别的事,如此我们才能顺利离开此地。”
石竹恍然大悟:“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们不能等到大婚当日才离开。新婚次日,作为妾室我自然是要给正妻敬茶的,到时候不止堂姐会在,容玘也会坐在一旁。假使我迟迟不去敬茶,他们差人来找,自然马上就会发现我跟你已离开了此处。东宫丢不起这人,消息传到宫里,皇后和皇上同样也脸上无光。此事一闹开来,定会派人四处寻找,恐怕我们出了城门还没走多远便要被他们找回去,到了那时候,我们就算想要走也怕是难了。”
若是可以,她们最好能提前五日就离开此处,而今众人正忙着筹备婚事,没人会去在意她这个失了宠的良娣,对她们来说,眼下反倒是最安全的时候。
石竹颔首称是,忍冬在一旁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问问那些丫鬟婆子,保管打听得清清楚楚。”
忍冬出了屋子,石竹抬眸打量着铜镜中的楚明熙。
前些日子夫人大病了一场,又在楚府因大房夫人说的那些话受了好些委屈,眼瞧着人都憔悴了几分。
人虽憔悴,许是真不在意太子殿下了,夫人澄澈明亮的眸中满是坚定。
夫人能放下太子殿下便好。
转念之间,忆起夫人从前付出的种种,石竹又不由悲从中来。
罢了,再计较先前那些事又能如何,就当夫人遇人不淑,满腹的真心权当喂了狗。只要能顺利离了此处,往后她们主仆二人必能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这劳什子良娣,谁爱当谁当去!
八月初二那日,天刚蒙蒙亮,楚明熙就把前两日挑出来的一件丫鬟穿的衣裳穿上,石竹和忍冬在一旁替她细心打扮了一番,让她做了丫鬟的装扮,她在脸上又涂抹了点药粉,掩去了平日里的白皙,面色显得蜡黄暗沉。
若不仔细瞧,真会被人看作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鬟。
主仆三人匆匆话别,忍冬扶着门框目送楚明熙和石竹离开,泪意刷地漫过眼眶。
此次一去,望夫人能脱离苦海。
她决意留下终究是做对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夫人的身边有两个与她关系极好的丫鬟,夫人病了,两个丫鬟在意主子,想着出府置买药材医治夫人的病也就变得合情合理。
楚明熙低垂着头,与石竹一道去了角门处。
石竹望着看门的小厮,微愣了一下。
眼前这小厮看着眼生,许是才来府里当差没几日。
先前看门的小厮十风只跟她打过交道,没见过夫人长啥模样,应当识破不了夫人的身份,今日换了个新来的小厮看门,她俩谁都没见过,那便更稳妥了。
小厮五雨的一双眼来回打量着石竹和楚明熙:“你们是哪个院子里当差的?”
石竹脸上堆起笑:“小哥,您是新来的吧?难怪您不认识,我们是悠兰轩的丫鬟。”
“悠兰轩的?你们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里?”
石竹忙道:“这两日楚良娣又病了,昨晚一宿没睡好,我们怕耽搁久了闹出什么大毛病,到时候过了病气给旁人便不好了。夫人的意思是叫我们去外头买些药材回来,若是吃了药能将病早早治好,那便能放心了。”
五雨得知悠兰轩有人病了,又听得过了病气之类的话,吓得朝后退了一步。
楚明熙眼眸半垂,暗暗松了口气。
这看门的小厮显然没认出她是谁。
转念一想,又不由自嘲。
她也是谨慎过头了。
她本就只是容玘身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莫说眼前这个小厮是新来不久的,便是在府里做了多年的,恐怕也是认不出她来的。
石竹继续道:“小哥,您瞧,咱也不清楚这毛病严不严重,您就通融通融,让咱赶紧去买药回来,总归早些熬了药服下,咱才能放心些不是?”
五雨犹豫不决。
病成这样,于情于理都该放人离开,把病给治好,到时候大家都放心。
问题是眼前这两个丫鬟可是悠兰轩的人,前几日太子殿下就已命人禁足悠兰轩的楚良娣,殿下虽未说过如何处置悠兰轩的丫鬟,但他才来当差没两日,可不敢随意放悠兰轩的人出府,若事后闹出什么事来,他可担不起这个责。
正想得头疼,紫菀走上前来:“你没听见这两个丫鬟说楚良娣病了么?前些日子楚良娣便已卧病在床,现下这般定是病得更重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赶紧让人出府去买药啊。”
五雨见来人是容玘书房里伺候的丫鬟紫菀,陪笑着道:“紫菀姑娘。”
紫菀见他如此,面上愈发不耐:“统共这么点子事,也值当你左右为难么?”
五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话不是这么说。这不是楚良娣被太子殿下罚了禁足么,这两个丫鬟是悠兰轩的人,我总不能不慎重着些,还是跟太子殿下禀明一声比较稳妥。”
紫菀冷笑地道:“你以为你多大的脸,太子殿下这几日正忙着迎娶太子妃,哪有心思顾得上旁的。你倒是忠心,拿楚良娣的事跑到太子殿下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也忒不识趣了。要我说,你还是赶紧叫她们走才是正经,难不成闹得府里上上下下都染了病了,你才开心?万一到时候太子妃因此有个好歹,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五雨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面上讪讪的:“是,紫菀姑娘说的是,还是紫菀姑娘想得周全。”
他想通了内中的利害关系,忍着窘意,打开角门让石竹和楚明熙出了府。
紫菀看着角门缓缓阖上,神色几经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