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水,刃上带霜。
众人纷纷避让,露出人缝中的苟器。苟器“噗通”一声跪伏在地,涕泪直流:“周太监,小人非是要与您作对,实是与何百户有些私怨!却不知您与何百户有这般渊源,是小人不知高低,轻意口舌!”
何弥被周玉臣松开后,只觉得肩膀被她搭过的那一处开始渗出凉意。他的喉咙动了几次,终于开口:"末将却不知,不容你调戏妇女,算何等私怨?"
苟品却不理他,只抬头冲着周玉臣道:“周太监,您想相檀州苟氏!这次助阵,其他人都是贪图荣华富贵,期望在御前踏个一官半职。唯有我家主人不贪!我家主人在京都为骠骑将军,六皇子更是我们荀
家姑奶奶所出……我们苟氏对朝廷是忠心耿耿啊!"
周玉臣眼神微凝。
年仅四岁的六皇子,和多疑的天授帝,确实有几分父慈子孝。其一是他年岁小,实在够不上“子壮父疑”;其二是他的诞生,打破了天授帝“不能人道”的隐匿流言。
天授帝北狩归来后,一口气采选了十几个貌美宫妃,然而这些年轻的妃嫔却一个个都没有身孕。
直到天授帝敲磬诵经时,一时走神栽倒,十三岁的苟氏小宫女忍不住偷笑。
当夜,宽仁的老皇帝宠幸了天真的小宫女,次月便有了六皇子。这再次证明了皇帝的宝刀不老,流言不攻自散。如今苟氏是仅次于贵妃的宠妃,已封为了寿妃,她的父亲也因此入京做了骠骑将军。
轩辕兄弟顿时犹豫起来,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檀州人,自然也知道檀州苟家的地位。再者,当日周玉臣从檀州豪族借来的士卒不少,众目睽睽之下,一个闹不好就要激起哗变。倘若苟器真有隐情呢?倘若他们动手了,周太监又反悔了呢?到时候周玉臣往齐王背后一躲,轩辕兄弟这两个檀州人,却须得好生应对。
就在这时。
翁崇一个飞踢,直接把苟器踹倒在地!轩辕翠花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捉住苟器的胳膊,把他死死地摁在地上,两下就把这中年人掼得头晕目眩。
而周玉臣绰着寒湛湛的长剑,垂着眼目:“你放心,咱家自会与你家主人说道。”
苟器想不到把六皇子搬出来也没用,顿时又哀哀嚎叫:
“何弥,你纵容渠城的探子进城,替探子送消息,还打伤了我!周太监,且听小人一言:非是小人调戏女子,是何弥做事无端!”
周玉臣转目看向何弥:“何大人怎么说?”
何弥神色坦然:“渠城流民只有四人,未将确认过,他们的户籍地址都能对上。只有一个丁姓女子,是京城往渠城的助饷人。两个时辰前,苟器拦着这女子,以查间谍的名义要搜她身,正好被未将拦
下。”
他说到这,向周玉臣拱了拱手:“苟器名为搜身,实则手脚不规矩。未将忍不得此等宵小之人,确实出手伤了他!传递消息一事乃子虚乌有,那子是想要见您面,但未将没有答应。这便是实情
了。”
周玉臣听到这,才明白丁二娘来此遭遇了什么。何弥都不想跟自己打交道,又怎会替她分辨真假、主动传信?也不知丁二娘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到金不换。
苟器犹然委屈,扯着噪了道:“摸她两下怎么了!?会掉块内吗?我们背井离乡地来到燕州,助齐王解救了中渡镇,现在又要长期驻扎在这!军中多少人是孤零零的光棍?朝迁难道不该赏个媳妇给咱
们,为咱们安家吗?”
周玉臣突然笑了一声。
她看向帐内账外的众将士,问道:“你们也如此作想?”
迫于周玉臣的威压,士勇们不敢吱声。但有不少人看苟器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同情可怜了。
周玉臣看在眼里,她索性杵着长剑,笑道:"哦?看来都想要媳妇。"
有几个大胆的年轻士卒,和光棍多年的老军汉见她笑容满脸,便壮着胆气道:“是!有了媳妇就是一家人,自当要为中渡镇效命!”
"苟器说话确有几分道理,中渡镇战死了恁多汉子,又有恁多寡妇,两厢配对反而是佳话哩!"
"周太监,既然我们总兵把我们交给了你,你总得替我们做主吧?"
周玉臣噙着笑意,缓缓点头:"那咱家就做个主吧!"
话音未落,她一剑斩向苟器的脑袋!苟器只看觉眼前寒光一颤,颈后一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了结了性命!他四肢不自觉地抽搐着,很快,鲜血和尿液就淌了一地。
长剑没有斩.马刀利落,中途那剑刃卡在了骨头里,周玉臣又将它摇晃两下拔出来,重新再砍。整个过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轩辕兄弟、何弥等人都看傻了眼。倒是翁崇见她肩膀带伤,动作不大利索,连忙一脚踩住苟器的后背,帮她固定住尸体。
直到那颗人头被拎在手中,周玉臣才扫视众人,道:
“诸君,你们近日见中渡镇烟火渐起,道上的妇人慢慢多了,一时想娶个妻子,回家时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咱家这个阉人也能理解。”
"但你们注意过那些妇人在做什么吗?"
“她们在缝纫你们的皮甲,煮你们的军粮;她们在城外砌城墙、挖壕沟,在山里砍木头、做拒马!”“那是你们的媳妇吗?”"那是我大梁的守城将士!"
众人噤声。帐内帐外一时安静得可怕。
滴答。
滴答。
苟器的人头不断往下坠着血珠子,那水滴声成了帐内唯一的声音。
周玉臣缓缓吐了口气,冷笑道:“丁二娘带着银钱北上,为燕州助饷。她 没有千户百户的功名在身,二没有父母叔婶的亲朋在这。丁二娘为什么还是来了?是跟你们一样要赏赐,跟你们般要安家
吗!?"
军帐下的诸人,脸上都浮出了羞愧的神色。
周玉臣又看向于中的人头,嗤笑道:“先是强迫一个忠义女子,接着又污藏我们的何百户,还政眼咱家说什么要娘妇!届时虏骑来,你的媳妇就是人家的购妇,你的儿女就是人家的羊羔,你全家老小
都是人家的下酒菜!安家?"
周玉臣狠狠将人头砸在地上:“国都没了,安个屁的家!”
金不换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被那飞溅的血珠泼了半身,原本胖白的面孔更白了!
他勉强拿出齐王“代表”的架势,道:“周太监,齐王殿下有召。”
周玉臣的两只袖子浸满了鲜血,整个人好似地狱里钻出来的阿修罗,口吻却谦恭礼貌:“明白,请稍等片刻。”
但见她几步上前,对底九低头拱手道::“扈大监,今日的元凶只有苟器一人。在场的军汉都曾随齐王在战场冲锋,一个个都是拳头上可立人的将勇,更不曾做过这等欺辱妇女、污膜同僚的恶行。不如就此罢了,您说呢?"
扈九端视着她那双血淋淋的双手,猜到了她的用意,颔首道:“咱家说你心慈手软,果真是半点不改。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群将大惊。
周太监这样都算心慈手软了,那扈太监得可怖到什么份上?
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人敢盯着那空荡荡的袍服看,更没有人敢再打量扈九的脸!他们像是大梦初醒 般明白过来:周玉臣、金不换只是代表齐王,而扈九可是代表皇帝在监军!周玉臣又看向何弥,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痛惜道:"何大人今日受委屈了!咱家知道你为什么不做言语,只是,往后不可再如此自屈,免教殿下和咱家心疼。好吗?"血腥味跟着血掌印一同留在了何弥的肩膀上,他觉得那一处更冷了。
何弥肩膀颤抖,片刻后,垂首道:“是,末将省得。”
当天夜里。
李宪和刚刚睡下,就被律将从被窝里叫了出来,说是中渡镇来人了。他赶到总兵府的正厅—看,只见一个少女做戎装打扮,端然坐在上首。周玉臣身边的朱麟,则恭敬地站在她的背后。
李宪和认得朱麟,却不知那少女是何方神圣,连忙呵着笑脸道:“朱太监,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同时,李宪和在心里道:莫不是又要来跟我借兵?上次说是“勤王”,结果勤到中渡镇去了,还把人牢牢地扣在原地不还。现在又来,真当我是傻子么!
朱麟看向周燕官,待周燕官微微领首,他才出声道:“没什么,朝廷给李总戎的封赏还在途中,奈何我们周大监心急,说她拿了李总戎的裤权子过意不去。因而先向齐王殿下,为总戎大人请了赏赐。”"这位便是周太监的小夫人了,是特来替周太监行赏的。"
李宪和听过潘处道要向朝廷请功,为他和江捷论功行赏的说法,但是朝廷放赏一向迟缓,便是有,也是齐王的功劳最大,因此李宪和并不做期望。
可此时一看,那厅堂下居然真有好几个匣子!
李宪和愣了愣,即刻向中渡镇的方向跪谢,满口的齐王殿下千岁。
再站起来时,他脸上的笑容是绷也绷不住,搓着手道:“周太监怎地这般客气?咱们为朝廷做事,为齐王效忠,实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小子们,还愣着做甚?把赏赐好生抬下去!”
“且慢。”
发话的是周燕官,她笑吟吟地道:“这里有两堆赏赐,李总戎只能留下一个,您不如先打开看看?”
李宪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发现匣子分作两堆。
他先打开了左边的三只匣子,顿时金光四溢、珠光耀目,三只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宝。尤其是为首的第一只匣子,满得几乎快溢出来,恐怕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周燕官矜持地笑道:“第一匣是李总戎的,后面两只匣子是本次战死的平夷突骑、檀州勇士的抚恤金,名单就在箱子里。”
李宪和心中一热:纵使齐王再大方,军中惯例总归是要层层盘剥的,往往一匣金宝只剩几样散货。可是眼前这匣子,竟是满当当的,周太监居然一点也没抽走!
如此慷慨的抚恤金,莫说是其它地方,就是他自己的平夷突骑也比不上。
"右边还有一匣,李总戎也打开看看吧!"
周燕官笑眯眯道。
“嗳!”
李宪和应了一声,赶忙将最后一只匣子打开。
熟料,盖子将将拨开,就看见了一颗血人头,正是苟器的脑袋。那脑门上还有一枚铜钱,随着干涸的血液牢牢地粘在了皮肤上。
苟家在檀州势大,李宪和自然也认得苟器!他踉跄两步,抬起头看向周燕官、朱麟二人:
“这,这是何意?”
周燕官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笑容甜美:“苟器得罪了禁卫军首领何弥。啊,李总戎或许不知道何弥是谁?本次朝廷派遣援军到中渡镇,就是何大人所领军。”"他是皇上身边的禁卫军,隶属三千营,专为皇上警跸清道、扈从御前听事。天授十七年皇上回銮,还是何大人亲自将圣人接回来的呢!"
“如斯人物,莫说是周太监,便是我们齐王殿下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檀州苟器却敢笑话何弥官职不大,周太监训斥他,他还敢拿六皇子来压制齐王!”周燕官说到这,手指扣了扣桌案,笑眯眯道:"李总戎,你说是不是该摘了这颗脑袋?"
李宪和傻了。
这时,他的近卫匆匆过来,附耳道:“大人,城外突然来了百余个披甲骑兵!他们还打着武骧左卫的旗帜!”武骧左卫,那是实打实的禁卫军。
李宪和脖子像卡住了一般,一顿一卡地转向周燕官的方向,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燕官还不肯放过他,站起来拍拍手道:“好了,我话也带到了。两种赏赐,李总戎选一个罢!选左边,您得给咱们齐王一个交代;选右边——您就捧着这枚铜钱,去苟家放赏吧。”"咱们周太监心善,现在就可派人送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