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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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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臣适时的抬起脸,也浮出几分哀怨的神色。但她一字不发。

电光石火间,太子想起了太子妃的谏言。

老子用不得,儿子总能用吧?

这周玉臣确实有些才具,之前孤傲,现在也软和了。关有忠要是问起来,就说是他女儿劝阻的,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太子换了副口气,叹道:“他不怜惜,本宫却不能不管你。来人,取两瓶玉容生肌散给她!”

一个宦官过来,将药瓶恭敬地递给周玉臣。

周玉臣捧着两瓶药,怔愣在地,再抬头竟潸然泪下:

“这般好药,臣如何当得?殿下此恩,臣真是……真是……”

对这些王孙贵族而言,世间痛快事,不在金银珠宝、功名利禄、美酒佳人……这些东西都太容易。

最好的滋味,莫过于“悖逆者屈从”、“贞洁者媾和”、“清高者折堕”!

太子眉头舒展,哈哈大笑:“这值什么?若你是个实诚的,好东西尽有的是。”

如是又赏赐了几样珍奇玩意,周玉臣应下告退。

刚才的宦官,殷勤相送:“我们都以为太子必要大发雷霆,没想到周司正三言两语,便雨过天晴啦!他日还请司正多多指教。”

周玉臣脸上还带着泪痕,心中已然轻狂得意,只笑而不语。

沿途所遇,不论是宫婢还是内官,一个个都敬羡地叫她声“周司正”。

这个十八岁的掌司内官,本就是奴才中的纪律头子,颇有威名。现在连东宫的奉御,都一路殷切相送,手中更捧着太子的赏赐。如何不教人生羡?

当夜就有人以讹传讹,说雁翅楼那日周玉臣不是被罚了,而是因为赴召而跌伤。

又有人说,周玉臣是被周炳所伤,太子仁慈,特此召见慰问……如此等等。

周玉臣不仅安然无事,反而频频进出东宫,人人都说周玉臣必然要入主东宫局郎。

几日后,司礼监的新掌印上任。其名李望春,原是首席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他升职以后,周炳继任首席秉笔。

诡异的是,王知恩的干儿子“王梦吉”不仅毫发无损,还到了李望春身边。

王知恩离开京师的那天,王梦吉连面都没有露。他除了没有改姓,上上下下已俨然是李望春的人了。

同时,皇帝对太子、五皇子的态度,一时一个样。这位病气尚存的君主,仿佛突然在元储身上看到了诸多不顺,引得五皇子心猿意马,愈发得意。

太子气得在宫中大发雷霆,宫人们战战兢兢。一直到陪太后斋戒的关贵妃回宫,太子的这股怒气才稍歇。

这一天,周玉臣在纪察司值班。

近日东宫的罪仆颇多,纪察司忙个不停。

周玉臣心知这些人只是时运不济,但她也借机清理了王知恩的人手,事事顺从太子的心意。前几日,太子已经校考过她的学问笔墨,她的职位定是掌管文翰的典翰局郎。

金不换捏着毛笔,在文书上画了个圆圈,即表示此事了了。他运笔谨慎,好像这一生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这个圈画得够不够圆满。

忽然,金不换问道:“……你该不会,真不许你妹妹嫁人吧?”

周玉臣立在案头,在看朱麟送来的画像。她单手托着底轴,立在融融雪光中,憔悴脸容也显得风流雅致。不多时,她选定了模样:“照着这个,请匠人再雕一座妈祖像。”

待朱麟去了,周玉臣道:“莫说我家妹子还小,便是她不嫁人,又如何?”

金不换唔唔两声,低头继续画圈。

也不知是画了第几个圈,金不换无端端又道:“女子当嫁未嫁,有违天和。你我都……这样了是吧?强把人家绑到一处,共做畸零人,也未免太霸道了。”

金不换在纪察司,外号“袖公”:

不到惹火烧身,天大的事情砸下来,他也只会袖手旁观。遇到冲突,让级别更高的领导出头,他永远落后一步;得到赏赐,大家伙先分完了,剩下他再拿走;做决策时,除非会连累自己,否则上峰永远是对的。

据说,他对每一任上级都信誓旦旦地说过:“小人跟定您了!刀山火海都跟您去!”

然后,下值即失联。

纪察司每一个新人,都听过金不换的“三句官经”: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风头愈大,麻烦越多。

让俸禄最高的人先上!

见“袖公”突然破例,周玉臣一时怔住,开玩笑道:“点啊你?准备响朵呀?”

金不换一张白面捏做的面庞,十足十的太监脸,呵着笑容:“我冇啊,我呢个人好冇胆嘅!就是好奇嘛,你不会真一辈子不让她嫁人吧?咁虾虾霸霸,不好吧?”

那一双细眼,笑得像面团上掐出来的两弯指甲印,神情却写着“不敢苟同”四个大字。

周玉臣心中暗笑,口中却道:“那又如何?我们家信妈祖的,妈祖也没有嫁人。点嘛?谁敢拉她去坐监?”

金不换听了,努力放平眉头:“此事怎能……”

这时,朱麟去而复返,急匆匆地撩开帘子道:“赖贵儿那个贼配军!咱们好心留他一命,他居然跑到贵妃娘娘面前,红口白牙地诬陷司正!”

金不换脸色微变:“莫非这厮真是贵妃的人?”

周玉臣却不以为意,道:“无妨,我这就去拜见贵妃娘娘。”

这厢,披香殿悬着一重又一重的纱帐,影影绰绰。

赖贵儿左腿绑了夹板,重心全倚在右脚上。他半垂着脑袋,眼睛却骨碌碌地在纱帐上打转。那帐子也奇特,随着日光的偏移,颜色逐渐从缃色过渡为绯色。

关贵妃的宫女说,这是价值万金的“月晕绫”。整个大梁拢共就三匹,全挂在披香殿了。

赖贵儿暗暗称奇:“这样好的料子不拿来做衣裳,白白挂着,有什么意思?宫女们倒是穿得灰不溜秋的。”

殿内传来几声喁喁细语,隔着重重帐帷,一座紫檀嵌玉石花卉十二扇围屏隔断了视线。赖贵儿见状,悄悄挪了下位置。他臀上虽抹了棒疮膏药,但右腿受力太久了,难免绷得皮肉痛。

关贵妃说是要召见他,现下候了半个时辰,迟迟不见召传。

西厢临窗处搁着几只盆景,纤枝上挂着吉祥红绳、金丝线,丛里窝着两三枚海棠式的金锞子,显得趣味可爱。

关贵妃斜倚洋漆凭几,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她生得纤弱,体态自有一段风流韵致,双眉颦起:“……她不愿意?”

宫女垂首道:“是。张夫人说她愿意为亡夫守寡,从此吃斋念佛。”

关贵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妹妹年轻,哪能经得孀寡之苦?况且她心思玲珑,平日不拘听个只言片语的,字字都往心里去。那张瞻虽不显贵,家族却复杂,断断不是个容身之处。”

周玉臣进来时,正撞见这愁云惨淡的气氛。

关贵妃见她来了,面上的悲意尽敛,冷冷道:“你就是纪察司周玉臣?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周玉臣伏拜在地,惊异道:“……莫非赖贵儿真是娘娘的亲信?臣有眼不识泰山,见赖贵儿不似一个好汉的做派,就没敢把他跟娘娘想到一块。”

关贵妃皱眉:“此獠好生无礼!可见是不知尊卑!”

周玉臣笑道:“娘娘息怒!天地可鉴,臣心中对娘娘只有敬爱。就刚刚,臣才请了娘娘的一副画像,打算雕成神像。好教日日香火拜见,全了臣的渴仰之愿。”

她嗓音犹有少年的清爽,把阿谀取容的套话,说得拳拳之忱。

关贵妃警惕道:“你从何处得来本宫的画像?”

宫妃肖像只能存于内闱。宦官给事内廷,在于“绝生道,无外觊”,宫里的娘娘主子不可窥觊,画像也一样。周玉臣敢说个出处,必是重罪。

“回禀娘娘,这便是一桩奇事了,”

周玉臣抬起脸,目露虔诚:“臣原是在宫外一道观里,见了这幅画像,当时便觉得慈悲庄严,令人念念不忘。索性请人临摹了一副,好作神女雕像。方才拜见,臣才明白,原来娘娘正是这神仙妃子!”

关贵妃露出一丝笑意,却道:

“休说这等谄言蜜语!那日赖贵儿受伤,你身为问官,缘何不肯推详,只知含糊了事?”

赖贵儿和关贵妃的渊源,周玉臣已经摸清。

他和贵妃的乳娘是同乡,有几分交情,赖贵儿因此颇为自得,借着贵妃的名头一直酗酒作乱,不知被罚了多少回,连累乳娘也吃挂落。

因此,与其说他是暗探子,不如说他是被撵去群玉殿的无名辈。

周玉臣不慌不忙:“娘娘有所不知,四皇子自己都跌断了腿,如何能伤他?当日臣身边带着三个小内官,大家瞧得真真的,四皇子站都站不稳。”

关贵妃呵笑一声:“还不肯说实话?传赖贵儿!”

赖贵儿等了许久,终于轮到他粉墨登场!

他通红的面孔透出兴奋,路过时,斜着眼睛蔑了周玉臣一眼。

待赖贵儿怪模怪样地拜见后,贵妃掩帕道:“把你对嬷嬷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是!”

赖贵儿道:“那夜奴婢亲眼所见,四皇子飞檐走壁从宫墙上落下来,轻盈得像只风筝。翌日四皇子便要杀人灭口!周玉臣就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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