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涟清的生日在1月的最后一天,时常撞上农历新年。
过去老赵还在的时候,经常是买完一堆年货回头抽空再定一只蛋糕,火急火燎地在值班前给他把生日过了。后来老赵去世,赵连清的生日撞上了忌日,他也不再买蛋糕也没心思过生日了。今年他照例带着沈念去给老赵扫墓,回程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家中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他简单地做了两份菜汤面,煮了两片圆滚厚实的素鸡当浇头,一人一碗凑合着填饱肚子。
吃完饭,小姑娘突然有些神神秘秘,让他下午先去书房呆着,到五点后再出来。赵连清问念念是不是要下厨给他惊言?他自从吃了沈念做的备茄炒鸡蛋后,差点对番茄失去了旷古已久的热爱,沈念间言撅起嘴巴,说哥哥要是再胡说八道,她就去大街上找别人当哥哥。
这是十分可怕的威胁,赵涟清果然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听话且乖巧地回到了书房里。书房朝北,正对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丛,虽不得阳光却落得清净。大门一关,他的整颗心也落了下来。
开学就是大三下学期,他打算报名法考,正好趁这个时间复习一下考试。于是少年戴上耳机,打开网课,很快便进入到了全神贯注的状态,不再记挂悄然流逝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小姑娘一开始敲得很轻,但屋内迟迟没有人回应。于是她又敲了几下。
这次她用了些力气,敲门声也像鼓点一样急促了许多。果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赵涟清“吱呀”一声打开门。
“嗯?”
少年带着耳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显然是把方才的“惊喜”抛之脑后:“怎么了?”
沈念道:"惊喜来了。"
“啊,我差点忘了。”赵涟清立刻摘下耳机,将手机上的网课暂停,作势就要出去。谁知小姑娘却双手一展,将他拦住:“稍等一下!”他急急刹住车,双手堪堪扶住门框,才没让身子撞到妹妹身上——他现在个头那么高,又比她结实,如果真撞到了她的小身板可了不得。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扬起小脸:"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赵涟清勾起唇角,额前的碎发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浅浅的阴影。
“好,都听念念的。”
于是少年闭上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暂时黑暗遮住了。他伸出手,紧紧抓着妹妹温热的小手,五指交缠着,一步趋一步地跟着她来到了餐厅前。“吱呀”—声,是拉开椅子的声音,他被她牵引着,坐到了餐椅上。“啪嗒”一声,是白炽灯开关的声音,周围的黑暗又浓密了一层,她把灯关掉了。“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沈念道。坐在餐桌前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郁的黑暗,在那黑暗的最中央,是 只小小的、燃着暖黄色蜡烛的生日蛋糕。那生日蛋糕还不到四寸,很迷你,却十分精巧,做成了爱心的模样,上面用奶油堆了一只因头圆脑的小番茄。
番茄旁边有两排小小的字——「献给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哥哥,生日快乐。」最简单不过的生日蛋糕,却散发着鸡蛋黄一样温热的暖意。
小姑娘看他迟迟没有动作,有些紧张地凑过来,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轻声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赵涟清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夜,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个生日蛋糕。那么的冰凉,那么的冷,冷得他双手几乎都要冻成两截。可是眼前的这个小蛋糕,软塌塌,暖烘烘,让他好似浸泡在了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之中。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喜欢。”
他侧过头,幽幽的烛火照在他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好似蝴翅一样颤抖着:“谢谢你,念念。”"太好了,哥哥就喜欢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其实在下蛋糕订单的时候,沈念心里其实有些打退堂鼓——她没有把握赵涟清会喜欢这个蛋糕。因为自从老赵过世后,赵涟清就再也不愿过生日,也不愿吃生日蛋糕,但是人总要走出那个冬天呀!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赵连清不喜欢的准备,如果他不喜欢,那么她就一口气把蛋糕都吃光,晚上好好地给他捶背捶腿洗心革面;如果他喜欢……如果他喜欢,那就太好了。那个冬天是他们都不愿回顾的冬天,可是她走了三年,已经慢慢地走出来,将宝贵而又痛苦的回忆妥善地封存在心底。
可哥哥好像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他每次到了这一天,都会难过许久,自己一个人钻里主卧里不肯出来。
她其实都知道的。
知道哥哥经常在主卧里发呆,知道他在怀念过去的日子,知道哥哥有很多话积蓄在心底不会告诉她。但足哥哥呀,他们的未来还有很久很久的时光,他们是彼此最亲最爱的人,就算是痛苦,也拜托让她一起分担吧。
似乎是烛火的关系,小姑娘的眼睛变得亮晶晶,像是被雨打湿了似的。赵涟清柔声问:“怎么会突然想起送我蛋糕?”
“因为今天是31号,是哥哥的生日呀。”
1月31号,在新的一年的第一个月的尾巴,感谢你降临在这个世上。
让我拥有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哥哥。
沈念的还声音黏糊糊的,像是一碗温热粘稠的粥,凑到他身边说:“哥哥,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生日,你不要一个人难过,好不好?”
赵涟清点点头:“好,但哥哥没有难过。”
她笑了笑:"骗人。"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烛火给他染上了如梦般温柔的金色。一秒钟后,他俯下身,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温热的体温顿时将她包裹住了。小姑娘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可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伸手回抱住他。
那一瞬间,这个怀抱被收紧了,身下的椅子发出细微的“吱呀”惨叫——小姑娘纤瘦的身体被据向了他的方向,被他带着挣扎和不安的胳膊用力困在怀中,像是陷入了莲松的灌满羽毛的枕头里。沈念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背脊。
“嗯,哥哥在骗人,但是……哥哥只是在骗自己。”他的声音仿佛被蜡烛融化了似的,带着些许滚烫的颤意。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回应:“我知道……”
赵涟清笑了笑,垂下眸子,额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温柔而低沉:“谢谢你。”
亲乱的心跳声再也无法掩饰,疯狂地冲击着沈念的胸腔,几乎要冲破那层血肉。那股莫名其妙的饥饿感又来了,她按耐不住地将脸埋到了他的衬衣里,用鼻尖去寻找他耳垂后那处温热的地方,好让她像
小猫一样蹭一蹭,交换彼此身上的味道。但他下午呆在书房,忘记换厚实的家居服,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衬衣,皮肤是微凉的。
哥哥不冷么?屋子里还没开空调,他只穿一件衬衣,冷不冷呀?
她急切地将面庞贴在他颈窝,渴望将她暖烘烘的体温传递给他,将他抱得紧密无间。过了很久,或许只有十分钟,或许有足足半个小时,两个人一动未动没有分开,蜡烛却燃到了尽头。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好像还没唱生日歌?"
"唔,要不别唱了….."
“那可不行,过生日还是要有仪式感。”
小姑娘“嘿嘿”笑了一声,自信满满道:“哥哥,你放心,我唱歌老好听了!”
……
沈念没有骗人,她唱歌其实还不错,音调准,又感情丰富,用中文唱了首《生日歌》又用英文唱了一版,表示自己的英文进步飞快,连口音都十分地道。当然,沈念的口语确实地道,是地道的峰南口音。
赵连清一边听一边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后她唱完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说很好听,但是蛋糕好像快化了,赶紧吃蛋糕吧。“不行,还没许愿呢!”沈念严肃地制止他伸向蛋糕的魔爪:“哥哥一定要许愿的,一年就这一次机会,很珍贵的!”这小姑娘仪式感十足,看来不满足她,这个蛋糕是吃不到嘴里。于是赵涟清双手交拢,闭眸垂头,全神贯注地开始许愿。沈念见状也闭上眼睛,轻轻在心里默念。
「请让哥哥幸福吧。请让哥哥幸福吧。请让哥哥幸福吧。」
他还不算一个百分之百的大人,却已经经历了很多苦难、很多意外、很多很多离别。于是他被迫长大了,像大人一样支撑起这个家。这些事情不该来得那么早,这些人也不该离去的那么早,偏偏在他们还是手无寸铁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的时候,经历如此残酷的一切。可能老天爷觉得,这才是人生啊,充满了残酷的意外和不可知才是人生。但是这世上幸福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让她最爱的哥哥,成为其中一个?所以,从今往后,请让他幸福吧。
请让赵涟清的人生中多些好事情,少些坏事情。请让赵涟清事事如意,万事顺遂,平安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