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音吩咐完小厨房做几道膳食一会儿送过来,才发现因跟沈知行在浴室折腾了好一番功夫,自己的衣裙湿了大半。
她思前想后还是准备换件衣服,可刚从柜子翻出一件葱绿色的百迭裙,就听得一阵珠帘脆响。果真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她又迅速将衣裙塞了回去。
外罩的云水色宽袖长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沈知行的发冠仍一丝不苟的束着。这是根本没洗澡吧?但钟令音也不敢问,就只好干巴巴地说:“小厨房那边还要准备 阵儿呢。”
"不急。"
饿的又不是我,管你急还是不急,但钟令音也没吭声。经过刚刚的事情,钟令音充分认识到和沈知行争口舌上的威风,抓狂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夜又深了一些,窗牖半开,已近月末,能看见夜幕上的闪烁星点。潮湿的衣摆紧紧贴在肌肤,渐渐变凉,莫名的室息感。谁也没有打破倡局。彼此之间谈不上生疏,也谈不上熟络时,气氛最是难捱。
钟令音捏着手,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低着头窘迫地像是下一瞬就能晕过去。沈知行移开目光,随后将窗牖掩上:“换件衣裳,小心着凉。”
钟令音视线中的窗外的风光变成不规则的雕花窗棂,而沈知行身影高大,更占据了主要位置。沈知行背对,没有要转身的意思,彼此之间又沉默了许久,她才后知后觉地翻出了那条百迭裙。
“这么怕我?”沈知行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嘲弄,钟令音立刻扭身去看,见他依旧是背对着,真背后长眼睛了?
“难不成以后都要裹得严严实实才肯睡觉吗?”沈知行的头轻轻点了点,“不过此时还未彻底入夏,夫人不介意就好。”
钟令音觉得沈知行有一种能将正常的话说的阴阳怪气的本事。但激将法对她而言,没有用,特别是跟这种衣冠禽兽而言,她热一点算什么?所以钟令音最后还是套上了那条百迭裙。
沈知行没再对此发表看法,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水经注。他应该已经看了大半,能出书本上有密密麻麻的注释。屋子里灯火不明,书卓旁的高脚灯台更是烛光微弱,钟令音贴心地又燃了一盖灯递放在
书桌上。
小厨房也送来新做了白玉翡翠美,胜瓜云耳炒鸭丝和几碟子佐菜。茯苓端进来时,就雕见沈知行在书桌前看书看得入神,钟令音捏着 根绣花针在研究绣样。但以茯苓对钟令音的了解,她八成是在发
呆。
他们好像谁都没有发现茯苓进屋,自然没有人起身。茯苓将木质托盘搁在桌案上时,试图弄出一点动静来引起注意,可惜还是没人理她。
难道是都不饿?还是真的太专心致志?茯苓一时之间拿不准,也不好打破这诡异的和谐,只好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
钟令音捏着绣花针,鱼戏莲叶的绣样很是复杂,再加上她绣得心不在焉,早就绣成四不像了。茯苓这丫头平时咋咋呼呼的,怎么今天这嘴巴像是被她手中的绣花针给缝上了似的。
她其实早就困得眼皮打架,可沈知行一直没说话,她开口能说什么?钟令音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将手中针线都搁进了藤编方盒,试探性地问道:“你不饿吗?”
“困了就睡。”沈知行终于将书翻过一页。他始终坐得端正,从钟令音的角度望过去,差不多和房中梁柱一样笔直。
钟令音慢吞吞地挪到床榻上,迟疑了一会儿,又问: “你睡哪边?”
沈知行的脸颊在光影中明灭不息,眼瞳深邃却又流光溢彩,他将手中书反扣在桌案,淡淡道:“我一会儿就走。”
钟令音有些困惑,脱口而出一句:“你去哪里?”而后又觉得自己管的太多,支支吾吾又辩解了一句,“不是,我,嗯,当我没问。”
沈知行好像并不介意她的唐突,抬于熄灭了那 跃动的灯。屋子骤然昏暗了许多,只余下圆桌上的那益疏璃灯益。钟令音见他缓级起身,端起瓷白的汤盅喝了一口就没再继续,钟令音不知道沈知行在想
些什么,自从他从浴室出来,就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死的淡淡模样。
他接着将圆桌上的琉璃灯盏也摁灭,黑暗之中他的轮廓似乎也容易辨认。钟令音微微眯起眼睛,就能看到他手臂抬起的弧度。
“我去书房。”他的声音低压,情绪不明,像是极力的克制,又偏要用淡漠的语气。
沈知行离开时,钟令音轻轻“嗯”了一声。等到夜更深,钟令音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屋外渐渐起了风,拍打窗牖,地面上不算明显的光影也随之晃动。
她睡不着,就趴在床头发呆。桌案上也有一小快光影,沈知行搁放的那本书肖拱隆,像是平坦地势上突兀的小山丘。笔架上垂挂的毛笔在平坦地势上投射出几道明显的阴影,而砚台漆黑没有反射出半点
光泽。
沈知行没用笔墨,书好像也没翻过几页。钟令音又想到之前好几次见他看书,用笔墨时松弛的弯腰,不用时喜欢靠椅背。但今日不一样。钟令音眨了眨眼,想到他来时手里的那半截木棍,才知道他为何没有沐浴,也为何如此安静的坐着。沈知行受伤了。
王妃真足气很了。”燕贺看着沈知行后背错落有致的青紫色伤痕,挠了挠脑袋,得出了这个答案。沈知行脊背挺直,食指捻揉着罐中番色的青药,眉眼郁色渐深,燕贺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将喜药递过
来,"主子记得这些日子别再碰水。"
沈知行手指顿住,他今日图 时之快,将钟令音逼近浴房,言行举止似乎是占了上风。但实际上浴房潮湿,饶是他没有真的沐浴,后背上的伤痕也严重好些。但谈不上后悔。
他将手中药罐搁在桌上:“不急于这一时。”燕贺没去拿,总觉得世子有旁的心思,“西北战事吃紧,最近朝廷下拨的军粮有些掺了沙砾,你近日多关注一下户部侍郎的动向。”
“属下收到。”
沈知行将指尖膏药尽数涂抹在掌心,将桌子上从江南递来的信捏在手里:“青鸾那边,有消息的话也及时向我汇报。”
"属下明白。"
燕贺见他丝毫没有上药的意思,可是沈知行的后背实在伤得厉害,再加上碰到过水,红肿得骇人。他踌躇着想再提醒 句,就听他言:“对了,你还记得柳园的那位姑娘吗?”
“记得,主子和昭昭姑娘都是燕贺的救命恩人。”燕贺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你日后好好对世子妃。”
燕贺没太反应过来这两句之间的因果关系,但主子吩咐的话就得听,他恳切地点点头。
沈知行见他这个时候有些犯傻,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话。
后背的伤痕每说一句都牵扯着疼,他甚至不想有所动作,也不知道之前是哪里来的定力能忽视这些难忍的疼痛,一心只想逗乐钟令音,到最后关头才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伤,不能吓着她。或许是没碰水之
前,疼痛没那么难捱吧。
沈知行面无表情的时候,燕贺就会有些惧。他还记得沈知行成婚之前,私下里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总是温和的,就连生气至多也只是无奈一笑。
成婚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成熟稳重居多,但好像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更真实,更真切的像一个人了。燕贺将一切归咎于钟令音身上。
燕贺忽然问道:“我让世子妃替主子上药?”他能察觉到沈知行的眼睫颤了颤,想来是说到他心坎上了,燕贺蠢蠢欲动,就听到他冷淡的拒绝:“不必。”
燕贺张了张口突然顿住,随后拽出沈知行手中的那封信,三步并两步跑到窗前,翻窗之前就只甩出一句话:“世子妃往这处来了哈。”
钟令音叩门时,沈知行的声音平淡:“请进。”她推开门就见他立在窗边,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钟令音心中打鼓,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偌大的书房,比之前来时要更空荡冷清些,原先博古架上的满满当当的摆件大多都进了她的院子。屋子里的镂空香炉还燃着香,似乎是刚点燃,气味浓郁,所以沈知行站在窗边像是在适气。
钟令音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沈知行身上:“你还好么?”
“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来问我这个?”沈知行微微侧过头,微弱的光描摹他的轮廓,他始终没有太大的动作,“我有事要处理。”
钟令音知道他在下逐客令,要是搁在从前,她早就跑了。可空气中有微弱的薄荷脑的清香,那就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她往前走,走到他身边才停下:“我来给你上药。”
沈知行神情一滞,似乎对她的直白很不习惯,他垂下眼眸,发现钟令音手中握着一个白瓷瓶:“不用,小伤而已。”
这在这时钟令音突然踮起脚,伸手将他掖进中衣的外袍领子翻开:“是吗?我看看。”随后她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将外袍从他肩上脱了下来。
沈知行让了一下,却因为身体问题并能躲开,反而疼得厉害。钟令音只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嗔怪,但没说话。他没再动,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中衣,绕到他身后。
她极小声地讶了一声,将中衣搭在窗台。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后背,像是和煦的微风拂过灼热的平原,风过后,是更猛烈迅疾的燥热。
沈知行不由地握紧双拳,嘴唇紧闭。随后是冰凉的指尖,薄荷脑的气味渗透,浅浅压制住表面燥热。和他心中漫溢的悸动无从宣泄,但又只能刻意忽视一样让人难忘。
“疼吗?”钟令音的声音轻柔,却像是能唤醒一切的万恶之源。沈知行喉结滚动,到嘴边的一句“不疼”还是换成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