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越发酷热,阿清穿过回廊,先前在秦越袖间闻到的荷香变得浓烈,从御花园中央嵌入的那枚湖泊中氤氲出温柔散漫的香气。远处看,粉色的花朵婷婷嫋嫋,不时有宫女划着小舟从荷叶间穿行,奉命摘下含苞的荷花,送去窗台前点缀。
阿清捧着花瓶,停驻了一会儿。
她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秦越了。
司马起去后,前朝风波不断,又恰逢淮南战事吃紧。秦越本就没多少休沐日,眼下只有更忙。
对着空荡的御书房,她有时会觉得自己神经错乱。
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
她是不是……已经玩腻了?
阿清猜测到这种可能,面上毫无波澜,指节已经被捏得泛青。
秦越既然可以“宠爱”她一个,自然也会去亲近别人。
怪物是没有感情的,就算有,那也只是贪欲,更何况是“阿清”这样被镇压了数百年的邪祟。她不知自己已经对秦越生出了几分喜欢,一昧固执地坚定自己只是贪图这具漂亮的皮囊。
风吹动她青色的裙摆和钗头的白色束带,纤长的睫毛低垂,注视着碧色的湖水。
古时候祭祀没有那么多讲究,说好要轮到哪家献祭,抓住扔进河里就算献祭成功。从古至今,这个习惯从未曾改变。阿清心头一刺,转过身,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惠嫔。
女人面色复杂,哪怕身上裙钗依旧奢美,清瘦的身姿添了几分憔悴。
被秦越呵斥后,她锁在了殿内整整月余,甫一出门,又撞见了阿清这个煞星。
惠嫔正要装作没有见到她避开,却被阿清叫住。
“惠嫔娘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惠嫔隐忍不发,“你要说什么?”
阿清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惠嫔烦不胜烦,但还是听话地让身边的奴婢都退下。
这处凉亭现只剩下她们两人,看着有些冷清。
惠嫔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阿清:“现在没必要伪装,我只是想要确认你现在的情况如何。没有本体的滋养,你大概不出半月就要枯萎了。”
惠嫔放松神色,慢吞吞地回答:“谁让陛下不喜欢我呢。”
褪去色令内荏的傲慢,她们的神情看上去极为相似,哪怕容貌不同,也能让人产生一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错觉。大概没有人会将惠嫔和阿清联系到一起,一个是打骂婢女的主子,一个是侥幸逃生的奴婢,不管怎么看都是无法共存的孽缘。
可早在一月前,惠嫔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至今无人认领,被当做不知名的宫女扔去了乱葬岗。
眼下站着的惠嫔里,装着的是不可名状的怪物。祂冒领了惠嫔的身份,妄图颠倒乾坤,从关押着祂的笼中出逃。
哪怕“阿清”和“惠嫔”都是承载着祂的容器,“阿清”的情况却稍有不同。她是实实在在地借了死人的皮囊复生,限制也要大很多。不过其中也有惠嫔无法做的事情……包括接近那位皇帝陛下。
她和惠嫔站得不算近,目光从她饱满的天庭下滑到形状优美的唇瓣,心里起了一些波澜,但又很快被自己安慰到了——
没关系,陛下有恋丑癖。
蜿蜒细长的触手从裙下探出,口器从顶端凸起,咬住了惠嫔的手腕。尖锐的痛感很快消失,同样的感受也出现在了阿清身上。她们好像在照镜子,彼此心意相通,却又装在不同的躯壳里。
阿清瞥了她一眼:“我先回去了,陛下说不定今天回来。”
像是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一样,惠嫔的话不紧不慢响起:“可是……那就要骗她一辈子吗?陛下是人类……人类的寿命通常都短暂。”
“那不如……”惠嫔轻笑,“把她做成不老不死的傀儡,与天同寿,她该感谢我们的,对吗?”
后宫有太多女人了。无法控制秦越去找别人,不如直接控制秦越。阿清逐渐开始感觉不满足,只是宫女并不能满足她心里逐渐胀开的奇怪感情。
做成傀儡是个好主意,但是……
祂还是更喜欢有温度的,会对着祂笑的陛下。
要是陛下只会对着祂笑就好了。
阿清脚步无声,路过惠嫔时无意带起一阵清风,触手抽回裙底,再也找不出任何异样的端倪。
刚到御书房前,阿清就意识到了秦越已至。临安轻轻摇头,比了噤声的手势。
阿清意会,放轻了脚步。
秦越时常会在塌上午睡。她的睡相极好,双手交握搭在腹前,但只要一有生人靠近,看似陷入沉睡的陛下会在一瞬间拔出搭在旁边的宝剑。
感应到有人靠近,秦越克制了杀人的冲动,勉强睁开眼睛说道:“是阿清啊,现在几时了?”
“才酉时二刻。”阿清端上茶。
秦越摇头,“不用。”
她托着头,似乎没有睡醒。
秦越从小就有头痛的毛病,没办法根治。她抓住阿清的袖子,把她拉到跟前,再命令她坐下。阿清身上没有味道,也并不能缓解她的头痛,甚至只会让她痛得更厉害。
“今天又见了惠嫔吗?”
阿清才刚和惠嫔分开没多久,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消息能这么快传到秦越耳边,定有人跟着她。
阿清:“奴婢在跟惠嫔娘娘和解。”
“嗯,”秦越将头埋在阿清的肩膀上,“这样也好。”
也好什么?坐享成人之美?阿清有些不快,认真思考了一下惠嫔的提议。
做成傀儡,这样也挺好的。
秦越的呼吸声已经平复了,她又睡了过去。
没有得到允许之前,阿清无法抽身。她数着秦越手上带着的串珠的颗数,又盯着她的手指舔了舔唇角。
秦越的手指骨肉匀称,如同白玉一般,握在手上是暖的,不知含在嘴里是什么感受。或者将她整个人吞下去,嚼碎,成为一体,更加深刻地感受她的温度。
蠢蠢欲动的触手污染脚下的地毯,落下浓稠的红褐色,痕迹从她所站的这方寸往外扩散,阿清的脸皮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下刺破钻出,撑坏这具皮囊,十指已经肿胀,从指尖刺破露出一点过分诡谲的苍白色,探出半根堪称完美的手指,原本的骨头被折断,往上扭曲地倒翻。
那点苍白缓缓从秦越的手背蹭过。
“阿清”下的怪物停止了骚动。
半晌,传来一声很浅的咕哝和吞咽声。
“是热的。”
祂缩回了手,触手却得寸进尺,淌着粘稠□□的软乎乎触手挤进她的指缝,兴奋地想要被抚慰。在往上,另一根粗壮的触手环绕秦越的脖颈,只要轻轻一折,她就会悄无声息死去。
只是动了这个念头,青黑色的触手被烫得退缩,泛起如同鱼鳞般的烧痕。
祂沉沉地盯着秦越的睡脸,和缓地把差点要撑破的皮穿了回去。
属于女人的嗓音柔和:“陛下,该醒了。”
秦越被推醒。阖眼后殿内发生的异样不复存在,眼前只有一脸恭敬的阿清。她原本只是想闭着眼休息一会儿,但不知为何,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昏睡过去。
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现象。
秦越若有所思:“阿清,你的手指怎么了?”
阿清的指根处留下了一条很深的伤口,血珠从上面滚落,看上去伤得很重。
“只是不小心被划伤了。”阿清说道,她用手帕简单包扎了一下,“很快就不流血了。”
秦越一顿:“我看看。”
她挑开了阿清的手帕,血一股脑从伤口里涌出来,刚黏合的皮肉被重新撕开。秦越堪称冷漠地看着手帕被染红,语气却很温柔:“痛不痛?”
“小时候我的母妃告诉我,受伤了吹一下就不痛了。”她的嘴唇抵在伤口的位置,只隔了细微的距离,轻轻吹气:“感觉有好一点吗?”
阿清只觉得很痒。仿佛气流被吹进了身体里,沿途一路洒下种子,生出了鲜嫩的幼芽。
“陛下,您对谁都这么好吗?”
秦越有些惊讶,微笑着说:“怎么了?”
为了查看伤口,她撑在塌上,几乎伏在她的膝头,那双明亮含笑的眼睛晃着水光,浅浅地透着阿清的影子。
“要是受伤的是惠妃娘娘,陛下也会为她这样做吗?”
怪物的本质是独占,尽管是自己的分身也不放过。只要从秦越嘴里说出一个对字,阿清就敢去把分身碾成灰吞下去。古怪的暴躁感使得伤口又在疼痛,指根处裂缝更大,其下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来,真真实实地在秦越身上缓解骚动。
秦越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阿清被戳得有点呆,另一只完好的手捂着被戳的位置。
“没有别人,只有你。无论你是阿清还是惠嫔,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朕只会为你做。”
年轻俊俏的皮囊深情款款地说着情话,秦越垂下的发丝落在阿清的衣襟。
陛下神色有些无奈:“这样说,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