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沈氏婆媳哭红了眼,嗓子都说哑了,苏昭雪依然不为所动,她坚持不替沈瑾瑜诊治。
“沈夫人,沈老夫人,倒不是昭雪不愿救治,而是暗病本就难治,沈二公子不甚重视他自己的身子,昭雪发现时已为时已晚。”“请恕昭雪才疏学浅,着实无法与阎王抢人。”
一句无法与阎王抢人,令沈氏婆媳哭得更凶,二人身旁的婢女嬷嬷们也跟着哽咽哭泣,春晖堂顿时乱成一锅粥。
许嬷嬷与姜得一面面相觑,不得不上前劝慰。苏昭雪也不催促她们,由着她们一群人哭哭啼啼。
片刻,待哭声渐止,苏昭雪徐徐开口,“沈老夫人,您见多识广,民间奇人异士不少,不如趁早悬赏名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苏昭雪的点播令沈氏婆媳茅塞顿开,也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万一能找到奇人异士呢!
沈氏婆媳连忙告辞离开,苏昭雪忙叫她们把厚礼带回去。
沈夫人第一次带来的赔礼,她可以收下,作为沈瑾瑜出言不逊的代价。
沈老夫人不愿意收走,非要苏昭雪收下,苏昭雪也不想占沈府便宜,便给沈夫人与沈老夫人把脉问诊。
沈夫人养尊处优多年,身子骨还可以,无甚异常。
沈老夫人不同,苏昭雪不摸不知道,一摸发现沈老夫人脉象异常,细问之下,更是得知沈老夫人患有妇人常见的内疾。
她领着沈老夫人去了内间,详细查看了一番,之后给沈老夫人开了两种七日的汤药,叮嘱半月后再来复诊。
沈氏婆媳原本对苏昭雪见死不救心存芥蒂,如此一番操作下,婆媳二人面色羞愧,不再多言,感激涕零地走了。
待沈府的人一走,许嬷嬷狠狠松了口气,猛夸苏昭雪,“还是主子有法子,如此一来,沈夫人她们回去也不好意思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你坏话。”
苏昭雪笑道:“嬷嬷,人无完人,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旁人说。”
说就说呗,她也不会少块肉,娄樾若是在乎外界的闲言碎语,从而休掉她,她便当吃亏是福,卷钱跑路。
况且,娄樾也不是那种人,他最懂如何掌控人心。
“主子通透,老奴受教。”许嬷嬷越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跟对了主子少操心。
在春晖堂忙活了一通,苏昭雪累了,回寻芳院洗漱歇息。
娄樾还未回来,她叮嘱值夜的香菱,“殿下回来就如实禀报我这几日不便留宿他,请他歇在燕喜堂。”
香菱把热好的汤婆子递过去,“奴婢知晓,主子安心歇息吧。”
苏昭雪倒不是怕血腥味熏着娄樾,只想独自安寝,熬过这七日。
娄樾亥时一刻才回府,姜得一禀报了春晖堂发生的事,他得知后了然一笑。
他的昭昭总是有本事化险为夷,无需他过多插手,倒显得他没本事护住她。
娄樾转去寻芳院,却吃了闭门羹,他也不恼,叮嘱香菱好生值夜,夜里有情况定要派人去燕喜堂寻他。香菱纳闷,夜里能有什么情况?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眼观鼻鼻观心,他们知道,但他们不能说。
翌日下午,沈府那边传来动静,据说在京都府衙前贴了重金悬赏的告示,许多江湖郎中涌去了沈府。至于能不能治好沈二公子,谁也无法预料,听天由命。这俩日,苏昭雪不便出门,安生待在寻芳院跟着许嬷嬷学宫廷礼仪。娄樾也忙,她醒来时他早已出门,他回来时她在歇晌,晚上她睡下时,他还未归。
二人甚少碰面。
初十这日,一大清早苏昭雪就起床洗漱,许嬷嬷帮她绞面上妆,香菱帮她梳头,平儿与红果给她熨烫衣衫。寻芳院众人忙得团团转。
"嬷嬷,这件绣着梅花的红裙可否?"
"皇后娘娘最喜梅花,主子穿了岂不是抢风头?不妥,换那件翠色的。"
第一次进宫面见帝后,苏昭雪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担心哪里做得不到位,丢了娄樾的脸。
娄樾笑着握紧她的手,示意她无需紧张,一切有他担着。
苏昭雪也不与他争辩,她有预感,皇后会单独宣召她,届时皇后说些什么,可不是娄樾能左右的。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向崖山叮嘱过她,一旦她在京都待不下去,随时可回淮州,他与她师母的家就是她的家。
辰时正,娄樾领着苏昭雪出了仁爱巷,二人乘坐马车过御街直奔宫门。
马车在南宫门处停下,二人改乘轿撵入宫。辰时三刻左右,二人来到了皇后所在的凤栖宫。
青衣青霜早已等候在宫门口,见娄樾与苏昭雪的轿撵出现在尽头,早早叩首行礼。娄樾先行下轿,苏昭雪今日穿着繁复的宫裙,裙裾窄小,步伐无法跨太大。
娄樾当众抱着她下了轿撵。
苏昭雪差点惊呼出声,暗中瞥了他一眼,暗示他别过分,在他母后宫里还是要低调一些。娄樾察觉她的不自在,待她站稳便听话地松开手。娄樾示意青衣青霜二人起身,“劳烦两位姑姑带路。”
青衣点头道:“殿下,昭嫔娘娘这边请。”
苏昭雪一路规矩前行,目不斜视,眼角余光扫了一圈,只觉凤栖宫大得犹如迷宫,华贵庄严,宫人井然有序。一盏茶后,青衣领着他们到了灵犀殿,凤栖宫的配殿,皇后用来待客之地。
青衣示意他们稍事等候,青霜给二人斟茶,其余宫人分别端了瓜果点心进来。
娄樾问苏昭雪要不要饮茶,苏昭雪笑着摇头,她喝不下,也不想喝,只盼着早点见完帝后早点回去。
在宫里始终要端着,颇为拘束。
皇后也未让他们久等,半盏茶后在奶嬷嬷的搀扶下踏入灵犀殿。娄樾与苏昭雪分别起身行礼问安。"儿臣见过母后,母后可有用过早膳?"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康。”
皇后仔细打量低眉顺眼的苏昭雪,妆容与衣裙皆循规蹈矩,令人挑不出错,即便一袭翠色宫裙,也压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好容颜。皇后暗暗心惊,绕是见惯后宫三千佳丽,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淮州来的民间女郎模样竟然如此出色。在奶嬷嬷的搀扶下,皇后端坐到上首凤椅上,“都起来吧,不用罚站,坐吧。”
皇后瞥了一眼娄樾,瞧他搀扶苏昭雪起身的不值钱样子,心里不大痛快。
哼,她的好儿子搁她面前上眼药呢。
苏昭雪落座到娄樾下首,眸光微抬,一副洗耳恭听聆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近距离之下,娄樾的长相随了皇后,俱长着一双凤眼,娄樾的凤眼清冷,皇后的凤眼严肃。
娄樾主动开口与皇后话家常,先问候了皇后的膳食情况,而后又问到了每日太医院的诊脉,事无巨细,拳拳孝心。
苏昭雪凝神,细细聆听。
提起脉案,皇后扫向一直缄默不语的苏昭雪,“本宫忘了昭嫔的师父可是已致仕的向太医,昭嫔可愿意给本宫把一下脉?”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一僵。
娄樾欲要挡回去,苏昭雪及时起身回话,“皇后娘娘责令妾身把脉,乃是妾身的福分。”
皇后抬起袖子,“过来吧。”
苏昭雪近前几步,不敢与皇后平起平坐,青衣搬来绣墩,她顺势落座到绣墩上,曲指搭在皇后的脉搏上。娄樾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一个是母后,一个是心爱之人,手心手背皆是肉,迫切希望她们二人能和睦相处。皇后暗中瞥了几眼凝神把脉的苏昭雪,心中不满稍稍减退,这女郎还算稳重,作为太子嫔算是够格。
可惜身世太过悲惨,也只能是太子嫔了。
须臾,苏昭雪收起手,慢慢说道:“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然近日忧思过度,难以安寝,早秋已至,娘娘还需注意身子,以免着了寒凉,诱发咳疾。”皇后怔住,几乎全中。
小女郎的确有些本事,脾气也随了向崖山,敢直言不讳劝谏。
娄樾把皇后的表情纳入眼底,唇角微勾,他的昭昭从来不是绣花枕头,而是真有本事的。
"昭昭,可需要开些汤药?"
苏昭雪摇头,“殿下适才与皇后娘娘谈及太医诊脉,太医院所用汤药并无不妥。”说完又看向娄樾,“再者是药三分毒,殿下往后多腾出空来陪皇后娘娘闲聊家常即可。”
言外之意,多陪她老人家解解闷宽宽心,省得胡思乱想晚上睡不着。
小丫头片子够机灵的,拍她马屁呢。
皇后拢起袖子,咳嗽一声,“樾儿,你父皇应该来了,你去门口迎接一下,让本官与昭嫔说些体己话。”
娄樾眸光微闪,示意苏昭雪别慌,他则行礼退下,转身出了灵犀殿。
待人走远,皇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昭嫔,你出身低微,你的太子嫔位是本宫替太子向皇上求来的。”
“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樾儿洁身自好多年,难得遇到喜欢的人,本宫也不会不识趣棒打鸳鸯。”
苏昭雪心里一颤,忙起身朝皇后跪谢,“妾身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妾身自当——”
“行了,你起来吧。”皇后这节骨眼上没工夫听苏昭雪表忠心,只要她不傻,这辈子必然会好好奉承太子。
苏昭雪依言起身,重新落座到椅子上,耐心等着皇后的下文。
果不其然,下一瞬,皇后的重头戏来了。
只听皇后语重心长道:“本宫也不瞒你,太子妃人选只能是旁人,本宫须得为太子着想,替他挑一门有助力的岳丈。”“你也无需心灰意冷,太子将来登位,不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纳几名宫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自古惯例。”"你把太子伺候好,他也不会亏待你,许你一个贵妃位置也是可行的。"“眼下太子妃人选未定,太子的嫡长子只能从太子妃肚子里所出,你可否明白?”
皇后恩威并施的一番话令苏昭雪无从抗拒,也抗拒不了。
早在她知晓娄樾的身份后便已预料到这一日,她与娄樾之间最大的阻拦便是门第之见,门不当户不对,差距鸿沟犹如天堑。她心如止水,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选择了一条登天大道,必定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东西。
“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见苏昭雪温顺听话,颇为满意点头,“你若阳奉阴违,本宫能赏你太子嫔一位,也能剥夺。”“好了,青衣,去把本宫的赏赐搬来,昭嫔蕙质兰心,医术精湛,本宫特赐一箱头面首饰及若干古玩珍馐。”苏昭雪眼睫微颤,皇后打她一棒槌又赏她一颗甜枣,她起身叩首谢恩。须臾,娄樾与周帝刚至灵犀殿门口,便听到宫人在报皇后的赏赐。周帝与娄樾说道:“看来你母后甚为满意你的昭嫔。”娄樾笑不出来,他怕皇后私底下逼迫昭昭做她做不到的事。
父子二人先后进殿。
皇后领着苏昭雪给周帝行礼请安,周帝示意她们起身,眸光落到苏昭雪脸上,忍不住瞅了好几眼。“昭嫔相貌出众,哪里人士?”
此话一出,苏昭雪颇为怪异,怎么当今圣上也如此问她。
皇后见怪不怪,周帝宣召京畿之外的官员,多是如此询问。
娄樾替苏昭雪回答,“回父皇,昭昭六岁那年被洪流冲至淮州,而后被开药铺的苏家人收养。”
周帝听后敛眉沉思,半晌说了一句,“倒是不易。”周帝并未提及太子妃人选一事,只简单问了问沈致远二公子的病。苏昭雪如实回答,声称她不是神医,治不了沈瑾瑜的暗病。之后周帝又简单问询她师父向崖山在淮州的事,苏昭雪也如实回答。
周帝待了一刻钟便走了,没有为难她,至于她册封典礼一事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挑选日子,她耐心等着便是。苏昭雪出宫时,领了一堆赏赐,不止有皇后单独赏赐的,还有周帝赏赐的金银珠宝与名贵药材。待回到马车上,苏昭雪重重松了一口气,幸亏她不用住在宫里,无需日日去凤栖宫点卯侍奉,要不然真够呛的。今日进宫面见帝后,她谈不上失望,她若想开一些,她便是赚了。
一堆头面首饰、金银珠宝,这辈子都用不完,更别提那些名贵药材,皆是市面生药铺子里寻不到的。娄樾追问道:"昭昭,母后与你聊了什么?"
苏昭雪也不想瞒着他,“殿下,皇后娘娘很是为你着想,她想替你择一位母仪天下的贤妻。”至于太子妃进门前不能怀孕一事,不需要告诉娄樾。
毕竟二人在床榻厮混时也曾提过此事,她想先在京都站稳脚跟,明年开春后再考虑子嗣一事。
娄樾也答应了她。
娄樾就知道皇后会单独敲打苏昭雪,他瞳孔一缩,握紧她的手,"昭昭同意孤选妃了?"她要是敢说同意,看他怎么惩罚她,他在前边冲锋陷阵,她可不能在背后拖他后腿。娄樾的眸光似要吃了她,苏昭雪可不傻,嘟嘴道:“殿下逗我玩呢,此事能是我说了算?”
她可做不了他的主,皇后也做不了,皇后要是做得了主,直接通知她太子妃是何人了,而不是还在帮他挑选。
娄樾见她一点儿不难过伤心,颇为怪异,“母后与你置换了什么条件,昭昭竟然不与孤闹?那几箱子头面首饰把你收买了?”苏昭雪笑道:“殿下想多了,皇后娘娘并没有威胁我,她叮嘱我好生伺候殿下,殿下将来登位后,我能捞个贵妃当一当。”“还不是收买?”娄樾心中不悦,抬手刮了刮她的秀鼻,“昭昭胃口太小,贵妃就心满意足了,不妨敞开肚子,卯个皇后当当。”
苏昭雪忙不迭捂住娄樾的嘴,吓个半死,他也是真敢说,也不怕被人听见。
娄樾捉住她的手,把她搂入怀里,“傻昭昭,有孤给你撑腰,你日后胆子不妨再大一些,把天捅塌了也有我替你顶着。”
苏昭雪眼眶泛酸,紧紧抱住他。
娄樾夹在她与帝后之间着实不容易,她也不想催促他,也不想令他分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娄樾的生母,皇后所作所为没有错,皇后也没有拆散他们,只是提前告知了她要学会隐忍。况且皇后也是可怜人,要与一群宫妃瓜分周帝的恩宠。
适才所见,周帝对皇后只有相敬如宾,并不是很热切,全然没有她师父师母相伴多年的温馨。也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呢。
她能重生回来,遇到娄樾并得到他的倾心,已然足够幸运。
人啊,不能太贪心。
乾宁殿,御书房。
周帝盘着手中珠串,眸光落在窗外的屋檐上,夕阳西下,染红了琉璃瓦,周帝渐渐出了神。那小女郎模样真像啊,好似那位故人,然世间相似之人太多,也或许是他多虑。刘公公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打断周帝的冥想。
良久,周帝回神,吩咐下去,“摆驾慈宁宫,朕好久未与太后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