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睡得多,夜里浅眠,雷声炸响时,苏昭雪便醒了。
她吓得翻身坐起,倒不是怕打雷,单纯被吓到。
缓了片刻,她瞧向窗外,接连几道响雷过后,磅礴大雨砸了下来,砸在窗棂上,劈啪作响。
她心里默数,三天了。
她在翠竹院安心养伤了三天,公子还未回来。
这三天倒是无旁人打扰,梅一照顾得又仔细,膳食可口,她无需做事,不免心宽体胖。
梅一见多识广,怕她闷,还给她说了好多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其实想追问公子何时回来,又怕惹梅一误会,以为她对公子存了非分之想,遂只好作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经此一遭,她能否继续留在翠竹院,尚且未知。
自红叶山庄一事,苏昭雪自知她于娄樾起不了任何助力,出门遇到不测,她是实打实的累赘。
娄樾曾允诺他留在淮州城多久,她能跟随他多久,可他是贤王世子,总归要回京都或封地去。
他在淮州城一日,便能护她一日,可他若走了,她便只能靠自己。
靠人不如靠己,话虽不错,实施起来也并非易事。
心里绸缪着前程,还有苏氏那边的应付,苏昭雪越发睡不着。
她干脆披衣下榻,慢慢走至窗口,推开半扇窗,打算透透气。
目光无意间落到远处的芭蕉叶,忽而一顿,主院公子卧房竟然燃着烛火。
公子回来了!
苏昭雪眼睛一亮,沮丧萎靡一扫而空,忙折向门口,打开门闩,蹑手蹑脚迈出屋子。
廊下挂着的烛火已被雨水淋湿,她借着公子卧房透出来的点点烛火之光,沿着抄手游廊,摸去了前院。
须臾,她来到正厅廊下,鼓足勇气抬手敲门,“公子,我是昭雪,您可还未就寝?”
“进来。”
几乎她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娄樾清冷的嗓音。
苏昭雪内心一喜,轻轻推门,轻手轻脚走进去。
屋内与她第一次来翠竹院那晚无甚区别,八仙桌上的茶壶与酸枣仁茶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脚步声从屏风后响起,苏昭雪循声望去。
娄樾穿着素色长袍,手里拿着一卷淮州户籍卷宗,不疾不徐踱步而来。
三日未见,娄樾风采依旧,仅用一只木簪固定住发髻,施施然落座到八仙桌旁,眉眼间透着一股疲倦。
“何事找我?”
也不问她为何半夜睡不着。
苏昭雪心里一颤,时隔三日而已,公子待她又不亲了,甚至都未怎么看她。
她咬唇,心一横,开门见山道:“公子可是不愿要昭雪随伺左右?”
娄樾俊眉上挑,眼也不眨地觑向她。
她披散着长发,贴身寝衣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正忐忑不安地杵在他面前,眼角眉梢藏着小心翼翼,还有一丝丝可怜。
一双狐狸眼耷拉着,失了先前撩拨他时的灵动。
他不无意外她会如此问,她夤夜前来,显然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
说她聪慧,确实聪慧,只是有时候过于杞人忧天,于女子而言,忧思重可不是好事。
“你怎会如此想?我若是不要你,便不会叫人来照顾你。”娄樾也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苏昭雪倏地涨红了脸,一则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二则被他亲昵的话语撩到了。
明知他提及的是当婢女一事,她还是免不了想入非非。
娄樾眼尖,捕捉到她羞红的脸,顿觉自己适才的话太过惹人遐想,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不过她既然主动提及此事,他还真的想再征求一次她的意见。
“苏昭雪,之前是本公子欠考虑,你那晚也见到了,实不相瞒我来淮州城办案,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暗中对我不利的人不少,红叶山庄遇袭一事,日后会不会再发生,我不保证,你不妨再慎重考虑一下。”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不放手搏一搏,苏昭雪会后悔。
眼下能够压制住庆阳侯父子的人只有贤王世子,离开他身边,她即便回了苏家,也会被苏氏找借口陷害。
与其被人算计潦草糊涂过一生,她更想堂堂正正活下去!
思及此,苏昭雪屈膝跪下,诚恳道:“公子,昭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昭雪愿意跟随你左右。”
娄樾未让她起身,眸光沉沉,直接点破她心里的小算盘。
“你若是顾忌徐家父子与你长姐,我会放话出去,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想必他们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再与你为难。”
苏昭雪心尖一缩,她立即摇头,膝行几步,央求道:“公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你我皆懂,倘若你有朝一日离开淮州城,我没了你的庇护,他们还会再次算计我。”
“昭雪无父无母,也没任何累赘,不如就此跟在公子身边当一名丫鬟,待来日公子回封地,昭雪绝不令公子为难,只盼着公子带我远离淮州城,昭雪随便寻一处地方也能养活自己。”
娄樾无奈一笑,敢情这丫头都替他打算好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而后继续拷问她,“苏昭雪,你是良家子,何必为人奴,低人一等?”
既然已走到这一步,脸面于她还有何用?干脆破罐子破摔。
苏昭雪又近前几步,伸手抓住娄樾宽大的衣袍袖子,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公子海量,即使不与昭雪签白契,不用付月银,昭雪也不会跑,昭雪只求一处容身之所,仅此而已。”
言外之意,自称为丫鬟是演给外人看的,只要把她的户贴拿到手,将来有机会开女户,她便彻底自由了。
她就是故意说出来的,因为正是他教她的,不让她在他面前遮掩心思。
少女撒娇而不自知,眸子里含着祈盼与渴望,身上的馨香夹杂着药膏味徐徐窜入他的鼻间。
娄樾抬手抽回自己的袖子,移开视线,示意她起来,他会仔细考虑一番,叫她先回去。
苏昭雪见他俊脸微沉,也不敢多留,听话地起身,朝他行礼便退了出去。
她人走后,梅一骤然从天而降,闪进来汇报这三日的情况。
“启禀殿下,侯府少夫人身边的嬷嬷隔三差五来翠竹院,想要见苏姑娘,皆被侍卫打发走了。”
“庆阳侯这几日安分守己,被侯夫人大骂了一顿,几晚都歇在妾氏那里。”
“倒是他儿子徐怀安不老实,睡在书房还与院里的丫鬟偷情……”
梅一白日陪着苏昭雪,夜里可没闲着,几乎逛遍了整座侯府,偷听了不少风月腌臜之事。
娄樾不想听侯府乌烟瘴气的后宅之事,奈何梅一就这性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芝麻大点的事也要汇报,以彰显她未浪费他的银子。
“对了,属下还探听到一事!”
娄樾按捺脾气,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梅一忙压低嗓音道:“侯夫人把她儿子叫过去训话,原来徐怀安一开始想娶的是苏姑娘,因为某次醉酒与苏姑娘长姐有了首尾,才迫不得已娶了对方。”
“侯夫人警告徐怀安近日低调一些,千万别撞枪口,等您走后,再对苏姑娘徐徐图之。”
娄樾面露震惊,虎一等人未调查出来的事,梅一轻而易举获得,由此可见,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怪不得苏氏嫉妒那丫头,设计陷害她,怕是已经知晓了这桩婚事的缘由。
娄樾原先还有些举棋不定的心彻底定了。
罢了,权当为自己积德行善,留苏昭雪在身边伺候,费不了几个钱,左右那丫头也翻不出大浪来。
“嗯,这几日你继续留在翠竹院,待曲莺莺一案结束,你再回京都。”
“属下遵命。”
翌日。
苏昭雪醒来时,梅一捧来了一只狭长的衣箧,衣箧里摆着两套价值不菲的冰丝夏衫。
苏昭雪一脸疑惑,“梅姐姐,这衣裙从何而来?”
梅一笑着把衣箧搁到她的床榻上,“公子说这是淮州知府赔给你的,另外还有几套头面,稍晚会派人送入侯府。”
苏昭雪愣住,衣裙精美,金线刺绣,还镶嵌着珍珠,她都不敢随意乱碰,生怕弄脏了。
公子这是同意她留下来了。
了却一件心事,苏昭雪兴致高昂了几分,“梅姐姐,公子可在前院?昭雪稍后去叩谢。”
梅一摇头,说公子近日繁忙,白日都有事,一大早出门了。
既如此,苏昭雪便打算等公子晚上回来再说。
她把衣箧收到床尾的箱笼里,“可为何由淮州知府赔偿我的衣裙?按理说红叶山庄也脱不了干系。”
曲莺莺上了红叶山庄的戏台,要说红叶山庄不知情,她不信。
梅一表示不知,让她晚上直接去问公子,她只负责听令行事。
稍后,二人一块去前院用早膳。
早膳后,苏昭雪琢磨去一趟牡丹院。
自打从元福寺回来那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还未与苏氏正面交锋,一直避而不见不可能。
苏氏毕竟担着长姐的头衔,还有孕在身,她不去探望,要被苏家人戳脊梁骨。
梅一听从公子的吩咐,负责照看苏昭雪,得知她要去见苏氏,自然也跟着一道过去。
说来也巧,侯府一解禁,曹嬷嬷便出侯府把苏柳氏接了过来。
苏昭雪在牡丹院门口与养母柳霜狭路相逢,心里涌出说不出来的滋味,既恨也怨。
还未等她开口唤人,柳霜倒是先板起面孔,疾步近前,扬起右臂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