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落在她身上的惨事,红杏替她担了,苏昭雪良心过不去,她若是不相帮,日后难以安寝。
奴婢也是人。
她与红杏并无不同,她顶着苏家二小姐的名头,实则只是苏家的养女。
如今仔细回忆,自她幼时至今,苏夫人待她与长姐便不同,她的吃穿用度皆低长姐一等,穿戴的衣衫首饰皆是长姐不要的旧物。
苏夫人还经常对她耳提面命,说她长相太过艳丽,穿戴要朴素,否则出门在外容易沾染是非。
她们母女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从不反驳。
庆阳侯尴尬的咳嗽令苏昭雪回过神,她抬手示意红杏稍安勿躁。
红杏缩着肩膀跪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她。
苏昭雪再次看向侯夫人,欠身行礼,“夫人,按理说昭雪是侯府外人,不宜插手侯府内务,奈何红杏照顾我一段时日,看在主仆一场的情面上,昭雪愿意拿出二十两银子赎了她的白契。”
红杏是侯府粗使丫鬟,相貌周正,当初卖了白契给侯府不过八两银子。
苏昭雪拿二十两银子赎回她的白契,侯府稳赚不赔。
侯府众人一怔,仆妇丫鬟们心生嫉妒,委实未料到红杏还有这等造化!
曹嬷嬷也愣住了,眯着细眼频频侧目。
二姑娘竟如此大方!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粗使丫鬟掏出二十两银子!几乎是二姑娘攒了十年的私房钱!
福泉也颇为讶异,不禁对苏昭雪刮目相看,她完全可以明哲保身,甚至还能借由此事从徐茂才夫妇手里挖点好处回头。
这姑娘真傻啊,真傻。
福泉觉得苏昭雪傻,却不会阻扰她,主子没有额外交代的事,他不干。
侯夫人面带犹豫,这笔账门清,倘若她收下这笔钱,无疑是自打脸,侯爷也丢不起这个脸。
要是她不收,今夜这事必成僵局,万一侯爷脑子一抽,再纳了红杏为妾,岂不是更叫人怄气。
左右为难之际,侯夫人越发憎恶庆阳侯的不检点。
老不羞的混账!都快见孙儿的人了。
最终,侯夫人下定决心道:“既然二姑娘替红杏求情,那我便替侯爷允了,不过用不了二十两,红杏当初白契只有八两,二姑娘给八两即可。”
红杏入府五年,侯府每年年底给下人发放的两套新袄也用不着再收回了,算是候夫人卖给苏昭雪的人情。
苏昭雪稍稍松了绷紧的面皮,向侯夫人弯腰致谢,“昭雪谢过侯夫人,侯夫人深明大义,昭雪敬佩不已。”
侯夫人听出了苏昭雪的话外音,她内心苦笑不已,这姑娘在点她,点她为了侯爷的糟心事能屈能伸呢。
罢了,与一小姑娘置气争辩作何,总归有一日会轮到她的头上。
十年看婆十年看媳。
今夜一趟大伤元气,侯夫人乏了,朝身边的管家与婆子交代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庆阳侯朝福泉拱了拱手,随后在贴身小厮的搀扶下也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闹剧就此消弭。
红杏得以赎回自由身,感激涕零地跪谢苏昭雪,一连给苏昭雪磕了好几个响头。
苏昭雪上前搀扶她起来,小声叮嘱她道:“明日一早你拿回身契,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回乡。”
红杏倏地一愣,不明所以地盯着苏昭雪。
苏昭雪见状,不由得低声一叹,这丫头比她还愣。
不便与红杏多说,她再三叮嘱,“你且信我,找个地方躲个三年五载。”
红杏也不是蠢的,慢慢回过味来,苏二姑娘怕她出了侯府遭人灭口,至于谁会灭她的口,无外乎侯府里的主子们。
“奴婢知晓了。”
福泉眸光微闪,再一次推翻对苏昭雪的看法,怪不得主子看中她当丫鬟,敢情这姑娘就不是个蠢的。
他脸疼。
红杏回不了湘湖苑,由府里后宅的管事嬷嬷领着去了旁处。
一行人散了后,苏昭雪这才注意到远处等候的曹嬷嬷。
曹嬷嬷见她看过来,忙装作担忧地凑过来,又惧怕手里执剑的福泉,不敢凑得太近,只哆嗦道:“二小姐……”
苏昭雪未搭腔,这节骨眼上再看曹嬷嬷,她只觉得恶心。
人前人后一张脸,亏她自小待这老虔婆那么好,当成长辈尊敬,从无贬低过。
到头来反而被她卖了!
小丫头面无表情看过来,一双黑眸冷冰冰的,大半夜瞧着瘆得慌。
曹嬷嬷抓耳挠腮,揣摩不到苏昭雪的心思,只觉得这丫头自打元福寺回来便越来越难以琢磨,尤其是这会儿,无端地令人惧怕。
见了鬼了。
闹了一场,时候也不早了,曹嬷嬷怕回去晚了被骂,忙硬着头皮道:“二小姐,湘湖院咱今晚不住了,嬷嬷送你去少夫人的院子可好?”
苏昭雪挑眉,要笑不笑地盯着对方,“曹嬷嬷,你说得对,湘湖院是不能再住了,这地方谁都能闯进来,委实晦气。”
晦气……
闯进来的是庆阳侯……
曹嬷嬷嘴角一抽,满脸尴尬,幸亏左右无旁人,否则被侯夫人听到了,指不定再闹出事端。
“少夫人担心您,您随老奴……”
“劳烦曹嬷嬷亲自替我跑一趟湘湖院,规整一下我的行囊,待会儿我还要回公子那里。”
“啊?!”曹嬷嬷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听岔了,重复问道:“二小姐大半夜要去哪里?!”
苏昭雪冷笑道:“看来嬷嬷上了岁数,耳朵不好使了。”
曹嬷嬷被苏昭雪一怼,正要怼回去,老眼撇了一眼边上的少年侍卫,心里急得直跳脚。
好好地姑娘家跑去侯府的贵客那里作甚?!也不怕失了名声!真不害臊!
“二小姐要去翠竹院贵客那里,不妨白日再去,眼瞅着子时了,少夫人那边说不定还未就寝,老奴做不了主,二小姐还是与少夫人商量一下的好。”
苏昭雪懒得与曹嬷嬷扯。
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指着身侧的福泉说道:“曹嬷嬷,公子看上了我做酸枣糕的手艺,即刻起命令我去翠竹院当差,小福大人可作证。”
福泉与曹嬷嬷:“……”
苏昭雪偏头扫了一眼发愣的福泉。
福泉咳嗽一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这个刁奴没听清苏姑娘的话?还不快去!要是耽搁了公子的休息,唯你是问!”
曹嬷嬷哪敢再耽搁,身子一扭,头也不回地跑了。
福泉见状,讥讽道:“苏姑娘待会儿回去可要仔细和公子解释一番。”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连他都被忽悠了。
苏昭雪轻声应下,“嗯,昭雪不会让小福大人难做。”
福泉哼了哼,不再多嘴,陪她一同等待。
一刻钟后,曹嬷嬷忍气吞声替苏昭雪收拾好行囊,送了过来。
曹嬷嬷想要再规劝几句,哪有未出阁的良家子自降身份跑去给贵人当奴婢的?苏家又不是养不活她,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见苏昭雪拎着包袱与那少年郎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曹嬷嬷顿时气得原地跺脚。
死丫头作孽哦!
半柱香后,牡丹院。
顾忌着苏氏肚子里的孩子,庆阳侯世子徐怀安未下榻在主院厢房,而是睡在前院的书房。
主院厢房里,苏氏还未睡,她心神不宁,一直在等曹嬷嬷。
今夜原本安排妥当,千算万算漏算苏昭雪不在湘湖院!一切都乱了套,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婆母精明,想必明早抓人审问,便能回过味来。
坐立不安之际,曹嬷嬷蹑手蹑脚推门摸了进来。
苏氏忙不迭看过去,门外没见到苏昭雪那丫头,苏氏直皱眉。
“苏昭雪没与你一道过来?还睡在湘湖院?”
曹嬷嬷当即咬牙切齿地告状,“唉哟,我的主子,您不知道……”
听完了曹嬷嬷的告状,苏氏惊跳起来,“你说贤王世子看上苏昭雪做酸枣糕的手艺?!此事当真?!”
曹嬷嬷连忙近前搀扶住苏氏,伺候她坐稳,生怕她动了胎气。
尽量压着嗓音道:“二小姐就是这么说的,老奴也不知道真假,奇了怪了,老奴不曾听说二小姐与贤王世子有交集。”
苏氏秀眉夹得死紧,“这丫头天天待在我眼皮子底下伺候,怎有机会勾搭上贤王世子?!”
苏氏百思不得其解,忽而想起苏昭雪今日去了元福寺,猜想她与贤王世子或许在元福寺有了交集。
“嬷嬷,你明日去帮我悄悄打听一下,贤王世子是否去过元福寺。”
一直以来,她与曹嬷嬷的暗中盘算无旁人知晓,苏昭雪不会猜到今夜是给她设局,眼下事情败露,就怕这小妮子察觉什么。
“不,明日我亲自去一趟翠竹园,与她当面谈谈,探探口风。”
“可是主子,老爷与夫人不让旁人去翠竹院。”
“无妨,我自会先求得婆母的允许。”
“那接下来……”
“嘘,先按兵不动,倘若她当真被贤王世子看上,倒也了却我一桩烦心事,我也无需终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梦里都是夫君纳她为妾的画面。”
曹嬷嬷点头如捣蒜,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