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操场上。
负责教导拆弹课程的山本太郎在前段时间被调派到外地出差,因此警校的相关课程内容也被一推再推,直到今天下午才开始。
山本太郎将学生两两分组,相互监督互助,以便于管理。
稻川秋和松田阵平正好一组。
没有了请假条,稻川秋不好明着违反警校纪律,因此还是跟着大队伍来到了操场。但在山本太郎喊她的名字时,她磨蹭了一下。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稻川秋慢吞吞走到他旁边,好像没察觉到他目光,认真地听台上山本太郎的讲话。
山本太郎年近六十,是因为拆弹技能高超而被退休返聘的专家,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瞪人时极有威慑力。
此时,他正从最基础的炸弹结构开始说起,显然,他不太擅长这种书面化的经验,因此说得极为枯燥,听得台下的学生们连连打哈欠。
稻川秋的视线汇焦在山本太郎身上,目不斜视,似乎听得很认真,在一众学生中显得极为突兀。
旁边不动声色观察她的松田阵平却只想冷笑:认真?走神才对吧!
光明正大地走神。明明目光集中,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明明这样专注地凝视你,却没有把你放进眼里。
松田阵平压低了声音:“喂,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稻川秋仍然目不斜视,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那天晚上金毛混蛋跟你说了什么讨打的话?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教训他,怎么样?”
稻川秋好像对基础拆弹课程十分感兴趣。
“就算你不想跟我们说话,好好吃饭总没问题吧?喂,你多大人了,还要我们担心你,你小孩吗!”
稻川秋眼神放空,好像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自说自话的松田阵平:“…………”
他气极反笑,伸出手掐她的脸。因为动作太快、又毫无预兆,居然真的得逞了,他恶狠狠地掐着她脸上那块软肉威胁:“快点说话,别当哑巴!”
她斜了他一眼,果然不当哑巴了。
松田阵平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深深吸了口气:“救——?!!!”
松田阵平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接着整个人靠上去,将她带得往下压,“簌簌”,两个人头消失在黑压压的学生群中。
“呃——?”
山本太郎察觉到什么,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了看台下的学生,没发现异常,接着讲了下去。
而被按得蹲下的稻川秋伸出手试图掰开桎梏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完全没这可能。松田阵平比她高这么多、他的手臂比她小腿还粗,他只用点儿力,她就动弹不得了。
她发力:“——!!!”
“哼哼哼,”松田阵平□□一样冷笑,“劝你别挣扎了。没用的。”
一边说一边把这家伙的力气压下去。他感觉她像只猫,哈!被他抓住尾巴了吧!这下逃也逃不掉了!
“……”
稻川秋被他捂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寡淡的五官被遮去时,她的眸子如同被水洗去尘埃的水晶,显出一种惊为天人的灵动。
她眨了眨眼,眼睫毛在松田阵平的手指上擦出一点瘙痒。黑卷毛青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笑声。
“……”
他的手掌心开始发烫。
“……你保证不喊,我就松开你。”和她对视片刻,他先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小声地说。
又补充:“同意的话就眨一眨眼睛。不同意的话眨两下。”
稻川秋对他慢慢眨了下眼睛。
他像是扔开烫手山芋一样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手。但紧接着,他看到她的上眼皮往下垂,不幸的预感瞬间狂跳,果然——
“救唔唔唔唔唔!”
半吐出口的呼声再次被掐灭在摇篮里,山本太郎疑惑地四顾,到底没发现什么,他摇了摇头,只在心里感叹学生们永远年轻,永远大胆。
草地上,人群里,大胆的学生低声怒道:“你怎么不讲信用!”
稻川秋看着他,眨一下眼睛,又一下。两次间隔的时间有点长,但因为眼皮开合的频率一样,所以可以归类为相同。
松田阵平看明白她的意思了。好一个稻川秋啊、被捂住了嘴也照样能说会道,“你的意思是你本来就想眨两下眼,只不过我松手早了对吧?”
稻川秋眨眼。没错。
松田阵平火气堵在胸间,上不来下不去。他又想发火,又想笑,因此表情极为矛盾,一张帅脸扭曲。
稻川秋默默掰他的手,仍然无功而返,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动用异能力。
……算了,还没到那种程度。
她保持着被捂着嘴的姿势跟松田阵平对视,期间松田阵平的手掌心越来越烫、越来越痛。
稻川秋像一块烙铁,滋滋儿发响,在他的手掌心烫出一个大洞。这个洞仿佛连接着他的心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松田阵平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他妥协性协商:“松开手了不要喊,点头或者摇头,能做到吗?”
她点了下头,松田阵平警惕地慢慢松开手,在看到她脸上的红痕时诡异地有点愧疚……但一看到她那副“我们有关系吗你看着我干什么”的表情,愧疚荡然无存,心情极度恶劣。
“喂,你还真打算和我们断交啊?”他不爽地开了个头,因为顾忌到正在上课,还知道压低了声音。
稻川秋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不是打算。我们已经断交了。喂,喂。同学,老师正在点你的名字。”
松田阵平还来不及为她的“同学”勃然大怒,就听到了她的下一句。与此同时,山本太郎疑惑的声音在操场回荡:“松田阵平?逃课了吗?”
“没有!在这里!抱歉刚才在系鞋带,”松田阵平萝卜一样从把自己地里拔了起来,应对台上老师的提问。
“通过调整炸药用量、结构和引爆方式,可以控制爆炸的效果,因此处理炸弹时可以从……”
问题不难,他应付得轻松,又漫不经心。
他的心神放在了别的地方。
身旁的稻川秋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她站在他旁边,插着兜,没有告发他刚才偷袭,也没有在意他。
好像他们只是恰好被分在了同一个组的同班同学、陌生人。仅此而已。
松田阵平咬紧了牙。
山本太郎对理论的掌握远远不及实践,因此草草结束这个过程后,便迫不及待地带领学生进入了实践程序。
学生们根据分组,面对面站到了桌子的两边,而桌子上摆着威力不大、却货真价实的炸弹。
“大家未来将会进入警界,走上保护人民、维持秩序、追查案件的道路,因此我们绝不能仅是学习课本上的内容、对着模型来研究。”
“如你们所见,眼前的炸弹都是真货,一旦引爆就会爆发出光和热,足够杀死某些小型动物。”
“但大家也不必担心,只要按照我的步骤来,你们就能够拆下人生中的第一个炸弹……在其中一人拆弹时,另一人务必认真监督,记住,你们的安全掌握在你们手中。”
山本太郎讲理论时枯燥催眠,面对实物,他身上却迸发了无尽的活力。炸弹对于他而言不止是工作物,更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即兴发表了一番讲话,接着开始教导学生拆弹步骤。
为了避免(不太可能出现的)连环爆炸,不同组之间分隔的距离很远,松田阵平和稻川秋分到了操场的角落里,隔着一张桌子面面相觑。
山本太郎举着喇叭到处走,学生们则兴致勃勃地上手,开始实行人生第一次拆弹。
松田阵平对这样简单的机械结构不屑一顾。他一直有在私底下进修,并且尝试过画设计图和制作……虽然后者有些违规操作,但确实让他的能力长进不少,现在只用看一眼,他就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他抱着手臂道:“你要先试吗?”
稻川秋其实也看不上这样简单的炸弹。她在港口黑手党的仓库里见过的炸弹不知凡几,无一不是能够炸毁高楼的烈性炸药。面前的炸药虽说对初学者算得上挑战,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但如果说不试的话……
稻川秋想象了一下自己和松田阵平面对面站着,对方憋了半天、不得不说点什么的表情……有点好笑——不对,这不是重点。
“那试试吧,”她说。
她低头开始鼓捣炸弹。其实没什么好鼓捣的:它的结构实在是太简单了,甚至是中学生看点儿资料就能造出来的程度。只需要掐断线路就能阻止引爆。
她实在无聊,便掐断线路,拆开结构,将里面的炸药倒出来。完成这一切后,她又盯上了属于松田阵平的那份炸弹。
她彬彬有礼地问:“我可以拆你的吗?谢谢。”
松田阵平的脸色一下又臭了几个度。他硬邦邦地说,随便你。
她如法炮制,把两份炸弹的炸药都倒出来合在了一起。如果说原本的炸药量能够杀死小型动物,那现在这些就够人类遭受重创、皮肤大面积烧伤了。
她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将炸药包成了一个球。
完成这一切后,她再也无事可干。而松田阵平也终于酝酿好了一切。
青年在一旁神情变幻不定,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化为竭力维持的冷淡和体面。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语气极冲:“好吧!我什么都不再问,你想断交就断交。根本无所谓!”
他死死地盯着稻川秋的眼睛。
“——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让我们死也死个痛快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