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南方小镇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偏偏气温不够低，水凝结不成冰或雪，就只能终日游荡在呼吸间，黏黏糊糊沾了满身。
陈清也和阮歆窝在小院檐下。
阮歆裹着个厚重的毛毯，笔记本架在膝上，十指翻飞奋笔疾书，是日常赶工的忙碌模样。阮歆全职写小说，属于居家工作型，为了保持日更，在哪儿都算工作。
陈清也却不一样，给店里员工发完工资年终奖就彻底放了假，这会儿正带着耳机看小说，好不休闲自在。“清也姐，你快帮我把松子弄走啊!上次我电脑就是它啃坏的!”
陈清也抬头就看见，阮歆把笔记本举过头顶，阮奶奶养的狸花猫则已经跳上了她膝头，气势汹汹，耀武扬威，神态像是翻版的阮歆。“松子，快到我这里来。”陈清也应下阮歆的求助，拍拍手吸引胖狸花的注意。小猫站起身，盯着陈清也看了看，然后轻轻一跃，就落进她怀里：“好，真乖。”这小东西被阮奶奶喂得好，实墩墩一个，动作轻盈不假，重量还是吃重的。
“喵呜~”
松子站在陈清也腿上，朝阮歆喵喵直叫。昂首挺胸炫耀完，一扭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陈清也挠挠狸花猫的下巴，这胖猫舒服得眼睛都睁不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时不时还喵两声应和。“怎么啦?”
"呜呜，喵呜~"
哦，是这样啊，我知道肯定是阮歆欺负你，我们小猫怎么会啃电脑呢。….要去找奶奶告状?那可不行，咱们的奶奶最疼阮歆了，肯定会把她包庇下来。”阮歆看那一人一猫，前言不搭后语却聊得有来有回，暗自腹诽这绿茶猫会撒娇。
她也没心思再干活，把电脑合上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拉着羊毛毯往后一仰，藤椅轻轻摇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这两人是三天前回的云城，陈清也安排完店里给大家放了假，也等阮歆去去病气，别回来把感冒传给阮奶奶。
云城的生活节奏极慢，新海发会呆的功夫，放到这儿就是漫长的一天。
不过往常寂寥的小镇，这会儿倒是热闹起来，回乡过年的有，周边城市出来度假散心的也有。
陈清也刚回来时还有些不习惯，不用早起醒花，不用担心进货，更没什么烦心的人或事。
一觉睡醒，阮奶奶已经做了早餐，放在厨房的大锅里温着。阮歆的生物钟和普通人有时差，陈清也吃完早饭，会避开熟人，开车带阮奶奶去远一点的地方采买年货。等她们回来，阮歆才刚起床，她嫌麻烦更不讲究，抱着只剩余温的米糕啃。“检阅”采买来的东西，再叭叭几句一定要得空出去买烟花。
午饭基本是陈清也做的，阮奶奶和她阿婆一样，舍不得土灶，在外头又搭了个厨房，和阮歆生火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到底是在云城长大的，固然没了庇护，根却还在这里。就好像人生的起点被困在那个夏天，循环往复，无法终止。
阮奶奶上了年纪，身体虽然硬朗，却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剩下两个小的，就待院子里插科打诨消磨时间。
有时候聊得不顺，还少不了奶奶起床主持公道。
这会儿就是，陈清也拿着阮歆的手机扒拉歌单，不时摸摸松子油光水滑的毛，显得十分惬意。
“歌挺好听的，你的小众歌单还是能发觉出好东西的。”
阮歆哼哼两声，接过陈清也递来的耳机：“乔乔的歌啊，那肯定包好听的。她审美一流，作编曲一手抓，耳朵特好一人。”
“我记得她，你介绍来我这儿订花的。”陈清也听这个名字，依稀有点印象，“她不是订的包年吗，最近两个月次次都忘，小水跟我提了好几次。”阮歆闻言怔楞了下，言简意赅吐出四个字："为情所困啊。"
简单四个字，内涵了在场与不在场的所有人。
陈清也低头看手机，阮歆则是感慨：“人还是不要谈恋爱的好，谈恋爱就等于制造麻烦。自己烦，别人也烦，大家都烦不如不谈，直接一劳永逸!”“这点有待商榷啊。”陈清也抬头反驳，“谈不谈另说，如果我真想要，还是会想方设法得到一下。”
阮歆盯着陈清也咽了口口水，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五官逐渐变得扭曲，纠结的脸像极了包子褶，“包，包括我哥吗?”
陈清也不置可否。
阮歆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倒不介意阮舒池被始乱终弃，尤其这个人是陈清也，都乱成一锅粥了，趁热喝了也不是不行。
可，陈清也现在不是单身啊!那她哥岂不是成了小三?
现在很流行那句，有违真善美价值观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就不管怎么说，她都接受不了这么违背她价值观的可能。
而且她哥是阮家驰名道德标兵，古板又寡淡，除非陈清也下药，肯定不能乖乖就范。可这又不是写小说，这，这犯法的吧?偏偏陈清也火上浇油：“包括吧。除了隔壁的房子，我就只有你哥没到手了。”
阮歆沉默良久，甚至都抬不起头：“…这么挑战三观的话，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直说啊!”想装聋，装没听到都不行QAQ“怎么了，你又不是未成年。”陈清也摆摆手，看不出是真心话还是纯耍阮歆。
阮歆不吭声，显然是在天人交战。
“行了。不会委屈你哥当小三的。”陈清也神色冷然，淡淡开口，"我分手了。""Woc!什么时候分的?”阮歆眼睛瞪得溜圆，“最近我们俩都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分个手而已。怎么,我还要先向你打个报告?"
"你们谈了一个月都没有，就分了?而且都没见面，这也，这也太不正式了吧?"陈清也一时失语，毕竟她对叶庭阳确实心狠。
一次失误，都没给弥补的机会，就自顾自先把游戏叫停了。自私自利，毫不顾忌旁人。
可这就是她陈清也。
这是她从她父母身上得到的教训，要是不合适就应该及时止损。
她是想试着和叶庭阳多走一段，可是她需要妥协的远比得到的多，收支不成正比，于是就会心有不甘。所以昨天晚上，时隔多日，叶庭阳先退一步打电话找到陈清也，她却直截了当地提了分手。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沉默到不像是叶庭阳，如果不是尚有呼吸声，甚至不像依旧保持着通话。“我不介意你拿我转移对别人的注意力，也不介意你现在根本不爱我。”
"可是，陈清也你真的在乎过我吗?"
“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便糊弄、舍弃的对象。你真的有考虑过，跟我认认真真地走下去吗?”
叶庭阳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没有用他一贯撒娇缠人的伎俩。好像几天不见，他就在这几天里忽然变成了大人。
陈清也听着电话那头稍显嘈杂的背景，甚至不算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不欢喜听对不起!陈清也，我告诉过你的，我不喜欢你跟我说对不起!”
“你怎么不说话?又在想怎么敷衍我对吗?你别想了，我知道的，你完完全全只当一场游戏!根本没想过以后，也没在乎过我!”
云城的夜还是一如既往地凉，数九的天比之那夜，似乎更冷了。
陈清也站在二楼的小阳台外，听着叶庭阳的质问张了张嘴，等脑海里组织好的语句再说出口，依旧显得过分理性。
“我没办法否认，是我把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想得大简单了，我以为没有人不可替代。叶庭阳，我尝试过，可没办法爱上你，也不想接受被另一个人管束，有没有其他因素，我们在一起都是个错误。”"既然是错误，那最好的结果是早一点结束。及时止损，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可叶庭阳却听不进，他声音委屈到隐隐带着哭腔：“我不就是几天没有联系你吗?我回家了，我回家了啊。最近有好多事，我，我也是吃你跟阮舒池的醋…凭什么被丢下的是我，凭什么是我啊!”"叶庭阳你冷静一点，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听筒传来的声音愈发混乱，陈清也叫了几声叶庭阳不得回应，最后是一声清晰的玻璃砸落在地的声音。
……
"…叶庭阳你tm发什么酒疯?不看看是什么场子?走，你跟我回去…不好意思啊，小叶可能喝多了。我先带他去醒醒酒…….
……
“陈清也，你真的好狠的心。明明是你不留我的，是你不搭理我，又赶我走!现在还要和我分手!”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手机最后是被个陌生的男人，从叶庭阳手里夺走，然后挂断的。
通过含糊的对话判断，那人可能是叶庭阳的朋友，总之应该能保证叶庭阳的安全。
陈清也双手抱胸，眺望远方。夜空中星星忽明忽暗，这段看着像玩笑一样的感情，走到这步，她才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叶庭阳问，自己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陈清也思考了，想到那个，她没送出去的圣诞礼物。
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一般人不同。硬生生闯进她的生活，好像终日不知疲倦，怎么赶都赶不走。所以陈清也尝试包容，尝试安抚，却偏偏忘了两个相似的人倘若不能相互慰藉，就终归会被对方身上的刺扎到。他对阮家人的吃味，让陈清也感到不适。或者说他对陈清也给出的爱意要求太高，让本就缺爱的人无法接受那样的付出。问题爆发不会只是这一次，因为他们根本不合适。
思绪回笼，面对阮歆的好奇，陈清也并不想多说：“没有见面的必要了，打了通电话说明白就行了。”反正都这样了，叶庭阳总不可能再低头纠缠。陈清也了解得很，叶庭阳和她一样，都是极在乎脸面的人。不可能被伤透以后，还傻乎乎地往上凑。
看表情，阮歆分明还想再问点什么。
陈清也当机立断，点开弹窗通知，就是阮歆原著那部广播剧更新花絮的消息，用以转移矛盾，堵住阮歆的嘴。音乐中断，几道热热闹闹的花絮人声一响，阮歆立马老实了。稍有异动，陈清也就调响音量，谁让阮歆的手机在她手里。阮歆立马闭嘴，就这种行为提出严正抗议。
先失主动权的人，抗议永远无效。
而且事实证明，用矛盾转移矛盾的方式极为好用。几十分钟的花絮听完，陈清也抛开自己一团乱麻的感情不谈，倒是从阮歆身上琢磨出点什么。“歆歆啊，录男主角的那个人，就是约你出去玩的那位是吧?要不要姐姐替你当军师参谋参谋?”
说得跟真的似的，阮歆满是不信任地瞥了眼陈清也。
感受到质疑的陈清也“蹭”得站起身，松子“喵呜”一声从她膝上跳下，径直走向木头门槛边伸了个懒腰。
这猫是真的太胖了，看着像根漏了馅的芝麻条头糕掉在地上。
这猫也不管身后两人闹作一堆，猫爪踩上冰凉的水泥地面，一骨碌滚到门边。门边站着刚起床的阮奶奶，胖猫抖了抖毛，很是谄媚地蹭了蹭奶奶的小腿。
“哦呦呦，别吵架别吵架，两个小朋友好好玩，干嘛吵架呀?”
阮奶奶裹着厚厚的棉衣，拎了一袋米花糖出门，瞧见陈清也和阮歆正在拌嘴，赶紧做起和事佬。
上了年纪的人只把她俩的玩笑当真，往两人嘴里一人塞一块糖，堵住嘴就吵不起来了。
阮歆不肯善罢甘休，咔嚓咔嚓啃米花糖还不忘泼盆脏水给陈清也：“奶奶!我举报，清也姐心情不好要偷你杨梅酒喝!”
偷什么,又不是好东西，一会儿奶奶给你拿啊。”阮奶奶被扶着坐下，握着陈清也的手拍了拍，“不过这个酒度数高的嘞，喝多了不好受，清清不开心不能草喝酒，说给奶奶听。”陈清也扭头瞥了一眼阮歆，这才凑到阮奶奶耳边：“奶奶别听歆歆胡说八道，我没有不开心。”
阮歆撇撇嘴，无声模仿陈清也，又重复了遍“没有不开心”。
“那就好，一会儿我把酒坛子抱下来，晚上做个糖醋排骨下酒。”
阮奶奶也明白过来，两个小的没真矛盾，粗粝的手一手握着陈清也的手，一手又抚过阮歆的额头：“歆歆不能喝，杨梅也没你的份，听到没?”阮歆自然知道没她的份，毕竟保命要紧。
倒是一旁陈清也笑得眉眼弯弯，是最近少见的舒心模样。
“奶奶放心，有我盯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