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去好久。"
阮舒池带着热水回来时,阮歆已经拿完了药,不仅不打嗝了,看样子还跟陈清也就个人去向达成了一致。
看着阮舒池那张隐隐发黑的脸,阮歆雀跃的语气一时没藏住,一开口就像个嘚瑟的唐老鸭。
这没办法,谁让阮舒池不争气啊。
说到这个阮歆还是很痛心疾首,陈清也都开始年下热恋了,她哥还端着封建老古董的架子。什么哥哥妹妹,也就她是有血源关系的亲妹妹,旁的,谁真把阮舒池当哥啊。现在好了,嫂子没了,和人家做闺蜜又怕尴尬,把她坑得不行。带不动,真心带不动。
阮舒池把温热的饮料,装开水的纸杯都换给阮歆,垂眸时像闪过一丝不快,不过须臾又不见踪迹。
“你不打嗝,能说话了是不是?”他温声问道,语气没什么波澜,却给人一种上课时睡得正香,突然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的冷酷感。“这,确实也不打嗝了嘛。”
阮歆做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她举杯咕咚咕咚干了半杯水,把吐槽阮舒池的话顺着温水一起咽下。
开玩笑,人民教师的温柔刀,语气越是平淡,通常代表着心情极其糟糕,好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说不定就劈头盖脸给她一顿。他们一家子当老师的,都一个德行。阮歆深谙其中,不敢再戳阮舒池的痛脚。
“那走吧。”
阮舒池拿起阮歆的包和一兜子药,转身先行,腿还没跨出去两步又忽然站定。紧跟在他身后的阮歆连忙刹车,差点没整个人撞上阮舒池的后背。她揉揉鼻子:"哥!刹车提前说,懂不懂交规啊你!"
阮舒池显然不想和一个没考过驾照的人讨论交规,他回身低头,向下看时眼睫倾覆,投射下的阴影挡住了大半询问的目光。
“忘了说,刚才撞见你的一个朋友。”
阮歆咳嗽两声,闻言四处打量,最后把怀疑的目光转回阮舒池,直觉是她哥在坑她。"哥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在医院能遇到我的朋友?除了童柠,你能还有认识的,我的朋友?"阮舒池确认点头:“他说是你朋友。我想我应该也没认错,就是那个你很喜欢的cv。”
“方时聿?”阮歆脱口而出某个名字。
"嗯,是他。"
得了阮舒池的确认,阮歆原本耀武扬威的鲜活表情敛下,扯了个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没什么底气应了句。
“他啊。”
世界这么大,这都能撞上,还撞的阮舒池。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瘪犊子,撞见鬼了!
阮舒池把阮歌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猜测既成事实,为了确认,他还很不贴心地追问了句:“人家还是挺关心你的。都在一家医院,要不要发个消息问候一下?或者我们过去看看要不要帮忙?”"不用。"”阮歆怔了怔,拒绝得干脆。
她喉咙口抑制不住地发痒,扭过头低咳两声才又道:“我和他的私交,又没到那个地步。”
阮舒池当然看得出阮歆在说谎,他是老师,识人是基础。又或者不需那些技能辅助,阮歆当了他二十多年的妹妹,她的心思他一目了然。
那一瞬,迟钝的感情触角接受到信号,他几乎当即确认,方时聿就是惹得阮歆失态痛哭的罪魁祸首。
阮歆看着一直都是没心事的模样,虽然被家里养得有些娇气,却从来都是明理大方、进退有度的女孩子。
所以能让她哭成那样,一定是伤心至极,又或者情难自制。
阮舒池回忆起方才和那个青年短暂的接触,因为他清朗温润的气质积蓄起浅薄的好感,霎时烟消云散。
他怎么能让阮歆伤心呢。
阮舒池难得的不讲理,只给过两个人,亲妹妹阮歆,和过去他自认是异父异母亲妹妹的陈清也。
他比阮歆大七岁,他明理懂事时,阮歆不过蹒跚学步。加上她又有先心病,还不会吃饭就在吃药,谁不是多心疼她一点。
甚至一开始,因为和阮歆同龄,他因为阮歆而偏爱照顾的陈清也,也在后来相处中被小太阳攻陷,再没提过过去那些囹圄。
他是阮歆的哥哥,自己偶尔恶趣味作祟欺负欺负妹妹就罢,却不能看她为别人伤心。
阮舒池不禁又想到陈清也,他让她伤心时,是不是也会像阮歆一样大哭一场?
他没怎么见过陈清也掉眼泪,记得请的,是几年前阿婆的葬礼上,她哭得撕心裂肺。
至于其他时候,陈清也只会睁大那双倔强的眼睛,挺直腰背,死活不让眼泪掉下来。
“走吧,送你回去。”阮舒池抬手摸摸自己小尾巴的脑袋,状若无心,实际是出于私心问道,“回你自己那儿?”
“嗯!我回家收拾点东西!”阮歆收拾好自己那点失落,面对阮舒池已看不出眼底那些神伤,“清也姐晚上过来接我,嘿嘿。”
行,合着不是神伤,是等着挑衅他来着,阮舒池长腿迈开向外走去,他就多余问这句。
阮舒池把阮歆送回家后,借口学校阅卷,没待一会儿就走了。借口冠冕堂皇,实际是不想撞见谁,大家心里都清楚。陈清也则是卡着晚饭点来接的阮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合计,打算用一顿冬日火锅解决所有问题。
火锅店,临街的窗口。
桌上热腾腾的火锅掀起热浪,带着氤氲起的热气,糊住一整面玻璃墙。
陈清也正往锅里下菜,就看对面的阮歆伸手在水汽弥漫的玻璃上戳个洞,看猫眼似的向外张望。
怎么感觉,她像带了个倒霉孩子出来。
“吃不吃了?”陈清也手上套了根皮筋,却还是拿火锅店的扎了个丸子头,“巴望得这么紧,外面有你小情人吗。”
“那是我的情人吗,不应该是你的吗?不会马上就找过来了吧?我要不要去衣柜里躲一躲?”
阮歆扭头咳嗽两声,抄起筷子,从清汤锅里捞了半截玉米出来啃。
陈清也闻言一愣,低头兀自笑笑: "也不是我的。"
阮歆眼睛一亮,啃着那半截玉米棒子,说话含糊不清:“和年下吵架了啊?”
"不是我说,年下粘人是粘人,情绪价值也能给得到位。但是!年上才会有年上的贴心。"
"不是替我哥说话,年上可多了,我们把目光放长远,找个少年感的爹系!"
阮歆说得慷慨激昂,张嘴却被空气里的牛油味熏得嗓子发痒,连忙捂嘴扭头,又小小咳嗽了几声。
“可惜了,年上年下我不都喜欢粘我太紧的。”陈清也那筷子戳戳碗里的香菜碎,“我脾气怪,喜欢…不喜欢我的。”
阮歆没说话只盯着她看,摇摇头,咔咔啃玉米棒子。
陈清也知道阮歆听没听懂,又补充:“我希望他扶风直上,多高飞多高,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又愿意飞回来。”
说白了,我就是不喜欢跟自己太相似的人。精于算计和索取,哪怕没什么恶意,谁经得住成天付出。我自己有的就不多,不问他要就不错了,哪里还给得出。”阮歆瞪着俩大眼睛不敢出声,很想当着陈清也的面再大胆提一提她哥。
除了兄妹情,她自然也有她的私心。
她的身体状况大家有数,理想状态是不会麻烦到旁人,可这谁说得准呢,未来总难免有需要她哥帮忙的地方。
阮歆相信她哥,作为道德标兵不至于完全抛下妹妹,可嫂子就不一定了。
阮舒池应该是要成家的。
所以她要牵连的不止是阮舒池一个人。
但倘若阮舒池的爱人是陈清也,出于少年情谊,她或许会比旁人更好接受阮歆,也会极大程度减少发生潜在家庭矛盾的可能。但又正是这份少年情谊,她舍不得看陈清也困厄了前半生以后,还在她哥身上止步不前。阮歆愤愤扔了玉米芯,很想把阮舒池脑子里的水晃出去。
“不提他了,说说你呗。”陈清也把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撑住下巴看向阮歆,“你是怎么回事?出去玩一圈,先把自己送进医院?”“玩着凉了,我不是抵抗力差,容易感冒吗。”
阮歆拍干净手,又扯了湿巾来擦。周遭牛油香味浓重,她俩却在老火锅店里点了个清汤锅,怎么看怎么倒反天罡。
陈清也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隐隐猜到点什么。
像阮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被称作烦恼的无非两件事,要么为钱,要么为了感情。
显然小富婆阮歆有房有存款,不愁前者,那就只剩下为情所困这一个答案。
不过人一生也就为这两样,吃饱穿暖满足最基础的需求,就会向往有人理解有人陪伴,向往更高阶的感情需要。
她过去所求是少年心事得偿所愿,现在嘛,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窗外,阴沉一整天,这会儿终于憋不住水汽,落下一场雨来。
陈清也没滋没味吃着清汤锅,和阮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言语之间,两人竟然都有些说不上的不自在,人就好像陷进水里,试图挣脱又使不上力气。总之,就感觉怅然若失,又说不清失去了什么。
阮歆没什么胃口,夹了两筷子又放下,抬手去擦玻璃上的水。水雾消失,露出街上深沉的夜色和熙攘的车流。阮歆怔怔看着,忽然咳嗽两声:“新海的冬天是真令人讨厌。”
“那走呗,我们离开新海。”陈清也跟着向外望去,她对街景兴致缺缺,却忽然灵光一闪。
“去,去哪?”
阮歆还以为陈清也随口胡说。
陈清也寻思片刻,吐出两个字。
“云城。”
阮歆一撇嘴,觉得陈清也确实在和她开玩笑:“你是不是在逗我玩?还有十几天过年,现在回去待个两天再回来,过不了几天又要回去,不是纯坐车玩呢嘛!”“年前不回来了呗。阮奶奶不是腊月底过生日,她年纪大了,按着云城规矩忌讳做寿,那我们就早点回去陪陪她。”
这么说是没问题,可是……
阮歆柳眉一紧,怀疑地问道:“我是没什么问题,那你呢?年前是赚钱的好时候,你店就不开了啊?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批发商都准备放假了,进不到货怎么做生意。我本来就打算今年早点放,要是回云城不过再提前个几天,差不多。”
陈清也敲敲桌面,把阮歆的注意拉回来:“给我个准话,回不回?”
云城肯定得回,那对阮歆来说,早回晚回不是都一样。阮歆简单利落:"回!"陈清也满意点头。
“买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