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花蕙兰
叶庭阳一愣,仿若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凝滞，若有所思。
这是好像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竟然会有,和别人产生经济落差感的一天。
尤其，这个人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难得没有巧舌如簧，直到下班都保持安静，沉默寡言到陈清也甚至有些不习惯。
这天关门后,陈清也主动开车把叶庭阳送回的学校,说是生怕他以这个状态回去,半路都能给自己走丢了。冬天花店关门早，这会儿的夜色不算太深。可校园小径一路灯火葳蕤，路边的长椅上也坐了不少小情侣。多数都是两人并排坐着，肩并着肩,围一条围巾,分一杯奶茶。谈天说地,或者什么也不说，只互相依偎着,像感觉不到天气寒冷。
真好啊，在这个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叶庭阳虽只是大三，看向这群和他一般大的同学,却发出种过来人老历的评判，要是让陈清也知道,不免又要嘲笑一番。
他走到宿舍楼前,没进门,显然还不想上楼。四人间的宿舍不挤，可个人隐私空间终究有限，不利于他安静思考的需要。
他被经济制裁后是老实住在学校，校外公寓也能住，但有座驾被发现的前车之鉴，他要是再阴沟里翻船，被陈清也发现苦肉计也半真半假，会前功尽弃再被原地分手。这一遭是真的滑铁卢。
有了名分却还感觉不到爱，他难得小心惶恐，要是被江至峤那种人知道，起码得被嘲笑个三五年。所幸今天没风，空气虽不掩饰地透露出寒意，但格外有利于提神醒脑。
叶庭阳又往回走，挑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双手揣进羽绒服口袋，仰着脑袋开始出神。
新海的天不论天气如何，只偶尔才能看到星星，一颗两颗稀疏零散，早没了所谓的星河满天。当然即便有也争辉不过霓虹，被强光遮蔽实际根本看不到。可他小时候在泰州是看得到星星的，他妈身体还好的那些年，经常带他到别墅二楼露台看星星。说是不让他看电视，多欣赏临山的自然风光，实际只是为了登高望远，早些看到那个男人的车。叶庭阳早就心知肚明，却还是配合。当然，他妈十次里有八次都会愿望落空，然后郁郁寡欢一个白天，黄昏将近时再做上一桌的菜重复前一天同样的事。
他虽小，却也明白事理，对这样妈实在于心不忍戳破她的希冀。
一个自知身份，懦弱到连电话和消息都不敢去一个的小三，也难怪那位原配太太愿意和她相安无事。叶庭阳出身不磊落，可从小到大就没缺过物质上的东西。他亲妈在的时候没有，亲妈走了被送到原配身边后更没有。
毕竟没有人比有个儿子的原配，更希望他长成一个无所事事、骄奢淫逸的废物。
所以回顾过去，他谈过的恋爱都因为钞能力而弥补了社会地位上的不对等。只有这次，陈清也软硬不吃，为了苦肉计逼真叶庭阳堵死了自己路。
于是这一刻，最实际的，经济上的鸿沟出现了。今天，是第一...或许是第二次，由陈清也提及，且让他思考到，如果有一天公司那点股份不给他分红了，他该怎么办?
陈清也不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她看中很多实际的东西。而以他现在的状态，哪怕是拿着乞怜得来2%股份的状态，都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和信赖感，更别提抛开家庭，他就没收入。
他该怎么弥补上这种落差?是毕业以后从事本专业，去公司应聘当程序员?
且不说行业现状和个人发展吧，拿死工资的工作和他的家庭背景相差太远，躺平还能有个纨绔的名头，真去打工岂不是正如那家人所愿，日后狭路相逢有了可奚落他的由头。
叶庭阳承认自己好高骛远，但在那群人面前，循规蹈矩太过普通本身就是原罪，
而排除以上，那就只剩下他家那个还没上市的集团公司
头一回，叶庭阳把注意打上了过去都没正眼看过的东西上c
谋夺家产这事他没干过，可他身边有人经验丰富啊。叶庭阳屈尊纡贵，把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他掌心微微冒汗，
这会儿被风一吹，简直像刀子割在手上。他没犹豫，解锁拨号，准备打给江至峤。江大少装作圣诞假期提前回国，泡在虚伪的商业酒局里许久。前些日子忙里偷闲，在喝酒去的半路良心发现问候了他一下，实际是满嘴不着边际，就等着看笑话。叶庭阳当时也没惯着江至峤，他那张脸那个体质，当即祝他别哪天在酒桌上喝多了吐血。江家这两年势微，过去上赶着巴结的这会儿都趁机踩上两脚，更别说那些真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富贵圈子里的微末都没入过眼。
不过他这遭求人办事，首先态度要好。叶庭阳给自己做足心里建设，这才拨通了江至峤的电话。
江少确实是大忙人，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响了许久，他举着手机的手快被冻僵了，对面才慢慢悠悠接起了电话。“喂?等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江至峤不知在什么场合，优雅的钢琴声隔着手机喇叭的底噪都能听出种高级音质。
叶庭阳猜，起码也得是欧洲进口上百万的施坦威，才能配得上那群名门之后齐聚的场合。“你在哪儿呢?忙的话我改天找你。”叶庭阳听着电话那头逐渐安静下来，连忙开口。
他这事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倘若要耽搁江至峤的正事，他宁愿多等等也不想白欠江至峤一份人情。他们关系是好，互相帮忙打掩护的事更不少干，可这人的做事风格始终阴恻恻的。
好像一条纯黑色的宠物蛇，平日里没什么矛盾冲突，他就能安分盘踞在手腕。要是心情好，摸摸碰碰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不是问题，但真有触及到利益，就随时会反咬一口，防备都来不及。
“没事儿，这场子我又不是主角，多少人不干正经事呢，不缺我一个。"
叶庭阳听到皮鞋踩过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动静，而此时江至峤正低头，大衣敞开披在肩头，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畔，一手半插在西裤口袋里。
漂亮的落叶被踩碎，偏他恶劣地拿皮鞋尖又拧了-下。一副小混混的做派和姿态，江至峤却对着自己的杰作露出满意的笑。
“我估计你也认识，远京倒腾地产的傅闻声挑老婆呢，他家老夫人一声令下，远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可都送姑娘来了。这场子，真是热闹坏了。"“我去哪儿认识他啊。"叶庭阳眼神暗了暗，转而又问道，“你在远京?跑人家相亲宴上也是想竞争上岗?"“嚯，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赶紧给爷滚远点。”江至峤在电话那头笑骂道:“你tm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晚上不谈你那个倒霉恋爱，给我来一电话?我细想觉得很不对劲，再想到你说的混账话，现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庭阳也被江至峤这话说乐了，“嗤”地笑出声，意识到这氛围和自己要说的严肃事状态不符，生生压下那几分
笑。
他清了清嗓子:“我认真的。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能在那家人面前站着赚钱?，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而后爆发出刺耳的，相当不给面子的嘲笑。
“你几个意思啊，我这么严肃地跟你讨教问题呢。”江至峤却仍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不是，你，叶庭阳，从你嘴里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极其可笑的。叶庭阳很想当面翻他个白眼:“怎么可笑了?”“你不是自恃有点股份，励志躺平混吃等死吗?怎么了，这回是你爹断你经济来源，有危机意识了?想着赚钱了?"
“你说陶行谦"登基’以后善待我的几率有多大?”叶庭阳没回答，反倒是问起另一个问题。
“呵呵，看来你那个假妈给你养得是真的很到位，简直蠢到家了!到现在还想着善待你呢。"江至峤毫不留情地啧了一声，语气散漫，说出口的却句句都一针见血。
“别天真了弟弟。首先，这世上的钱就没有能站着赚到手的。其次，我们这圈子里有几个善茬?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姐妹还为那一星半点争得头破血流，有结婚证的防着没结婚证的，恨不得有一点都给对方扣出来，你怎么还会期待你那个愚蠢的大哥善待你?，
“陶行谦又蠢又坏，偏偏投了个好胎，有他妈撑着。叶家可是最早一批做私人纺织的企业，外贸占比也大，要搞你不是小菜一碟。”
“嗯。”叶庭阳抿着唇，哼出个单音。他知道江至峤说得不错，不过进退都是必死局，他想知道有没有办法死里逃生。
江至峤越说越气，听叶庭阳这反应更是憋不住火:“嗯?你嗯是什么意思?叶庭阳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打电话就跟我说这个我可就挂了啊。自己家一堆事儿呢，再在你这儿受气，没的给我找一肚子火。‘“我知道，我再想想。”叶庭阳深呼出口气。江至峤也跟着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只要陶行谦不作死，你极大程度掰不倒他。但只要想，我也能帮你想办法从集团多拽一块肉出来。自然，忙不是白帮。我家看着还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就是空壳。你好了，会成为我的退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给我消息，我先挂了。好。
撂了通话，叶庭阳又把手缩进口袋。是得从长计议，为了自己，为了未来，为了自尊。相比之下获取陈清也真实的爱意，已经是排在他未来生存之后的了。毕竟他得先有些资本。
“...同学你好。’
叶庭阳寻声抬头，只见背光的明晦里，一个长发的女孩拿着手机向他靠近。
他眯了眯眼睛，瞧清楚些。小白花的长相，昏黄灯光下有些肖似他刚才思及的某人，可神情却又截然不同，她对人对事从来不会露出半分犹豫迟疑。现在想来，他最初被陈清也所吸引或许不只是因为长相，更可能是她身上那股孤傲的，怎么都不会低头的气质，填补上了他所缺失的一部分。
“那个，想问问你有女朋友了嘛?没有的话可以加.....”“我有女朋友。”叶庭阳起身，扬了扬手机，屏保是张他偷拍陈清也干活时的侧颜，“我很爱她，就不加联系方式了，不好意思啊。’
叶庭阳转身，朝着宿舍相反的方向离开，走出学校，回到久违的小公寓，洗了个热水澡在躺上家政阿姨新换四件套的大床。
夜色漫漫，毫无睡意。
他想，比起被迫选择宿舍四人间，他果然还是更想主动住进平层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