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酒红海芋
“师兄!深夜叨扰,没有打扰到你吧?’阮舒池接到蔺怡电话时正在看课题资料,前几天院长找他闲聊,说起他这批青年教师的入职时间,差不多都能参评副高了,让他着手先准备起来。
他们学院的院长,是个很受学生喜欢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总是笑眯眯的,气质儒雅待人和善,还特别喜欢听八卦给人介绍对象。
没什么架子,对外风评也好。
阮舒池本科时就常选他的课,要不是最后申请了出国读研,研究生说不定能成为他座下的大弟子。不过师生情分还在,这属于尖子生的自带的光环。当初他力邀阮舒池回到新大任教,又帮了阮舒池不少私人问题的忙,让他尤其记这位爱操心院长的情。至于这会儿蔺怡的电话过来,他都能猜到为什么事,于是合上电脑举着手机,揉揉眉心从书房走到客厅窗口。"没打扰,不过我先说明,酒量欠佳,做不了伴郎。蔺怡隔着电话笑出声.倒是缓和了些声音里的疲惫:"不是为了这个。
她先前的确和阮舒池提了很多次,凑个人头去当伴郎,她老公是个不通中文的德国人,有阮舒池充当翻译她能安心不少。
不过今晚的电话,确实不是为了这个。“我婚礼不是提前了吗,婚庆公司找的花艺公司撞档期了,临时安排的又不合我心意,想问你要个陈老板的电话.....陈老板?
阮舒池对着陌生的三个字反应了片刻,意识到说的是陈清也,眉心愈发纠结。
他喉结滚动,不知想起什么,总之没有答应:“我也不清楚她的工作安排,你最好直接去店里找她。“”我明天还约了看场地,时间紧,任务重,师兄你就帮我问问吧!”
“我...”阮舒池心念一动,觉得这是个像先前无数次,可以粉饰太平的台阶。
只是想起那个晚上陈清也决然的背影,又觉得要是自己在中间传话,只可能更糟
都变成这样了,应该回不去了吧。
“她生意上的事我不方便参与,你得空还是去店里吧
蔺怡又被拒绝,不好舔着脸再劝,她大概隐约猜到什么,只是不好去提问求证,换了方向又拉阮舒池下水。“那也行。不过师兄,你真不考虑当个伴郎嘛?我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着火等消防员救场,看在同门份上,救救孩子吧!'
阮舒池被缠得无奈,只得先糊弄下来,他最擅长这个:“我替你兜着,你先找,找不到了我再帮忙。“好!”蔺怡不受先前影响,依旧笑嘻嘻的,“那不打扰师兄休息,我先挂了啊!晚安!
”晚安。
说是这么说,阮舒池却没什么睡意。他站在窗前,低头时柔软的高领毛衣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一双看不清明晦的眼睛。
客厅没开空调,隔着一层玻璃,寒冷明显。阮舒池指尖摩挲手机边缘,他想,要是叶庭阳这人还行,让他能放心把东西还给陈清也,那些无法开口的囹圄就能结束了。叶庭阳.....
阮舒池妥协地呼出口气,年纪小了点,但要是懂能让陈清也欢心,就...罢了。
他转身走出厨房,给自己泡了杯速溶美式回书房去了。与此同时,叶庭阳正在陈清也家睡沙发。他真真就在陈清也家待了一晚,第二天都没来得及装乖装可怜,就被女主人毫不留情地遣送出门。其中原因颇多,主要之一是陈清也始终不习惯有旁人出现在她家。
昨夜卧室房门锁着,加上屋内的空调暖风干燥,这样睡了一夜,把她憋得好像是蒸笼里的包子。再就是叶庭阳计划好的殷勤没献上,手长腿长的人窝在沙发,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时在想,第二天一定要先起床给陈清也准备爱心早餐。结果是顶着俩黑眼圈起来了,可碍于身无分文的人设,又不知道大门密码,怕出了门回不来。最后只从空荡的冰箱里,挑选现有食材,煮了俩白煮蛋。偏巧陈清也从来不爱白水煮鸡蛋。
小时候阿婆每天一个煮来给她补充营养的,她都是能逃则逃,更别提无人约束的现下。
陈清也穿着睡衣,和叶庭阳面面相觑站了会儿,然后手一挥让叶庭阳收拾好自己一起出去吃。是运气欠佳,也是当真不争气。
吃完早餐,陈清也直接把人弄去了店里。不过旁的不说,店里缺人是真。
小水正常轮休时,店里就只有陈清也一个人,最近线上单子多,要是线下再有大单,她是真忙不过来。叶少爷落难正好,年底不好招人,他高低还能算个可用劳动力。
遑论叶庭阳豪门恩怨的后续,他这段日子倒是认认真真做起了普通大学生。
白天上课,没课就坐地铁公交过来兼职。吃的是学校食堂十块钱的两菜一汤,住的是没有独立卫浴的四人男寝,倒是言行一致把没钱两个字贯彻到底。而进入十二月后,新海算是彻底入了冬,没有再反复升温降温,仰卧起坐似的回到秋天,从体感到环境,一切都开始变得萧瑟凄清起来。
咖啡店生意愈发好了起来,热饮畅销,打卡的客人没空坐下闲聊,也会带一杯现磨的咖啡走。捧着在街头拍照打卡,甚是符合新海这个城市的咖啡文化。陈清也做社畜那会儿开玩笑说,久居新海的人就算生病挂水,吊瓶里打的也是冰美式。
小水不知怎么,最近倒是迷上了咖啡拉花,花店这边没人的时候就跑到隔壁跟着靳言学。陈清也是个大气的老板,让小水直接用咖啡牛奶练手,做坏了就大家伙分着喝,直接导致咖啡因过量而失眠员工的比率直线增加。
免费咖啡唯一惠及的可能是叶庭阳,还有一个期末,他这两天忙着部分课程结业。得了咖啡提神,直接熬夜修改论文得空时还在店里润色修改,根本不见困顿萎靡。有人被论文挟持,陈清也身边没了粘人的大金毛,更是乐得自在。她得空喜欢盖着巨大的毛绒毯,坐在窗边的摇椅看批发商发来的进货清单。
午后阳光虽不及盛夏,却依旧暖融融的。陈清也时常被太阳晒得眼晕,
,却又舍不得自然光的温暖,
等偶尔的眩
晕过去,就对着平板研究供应商发来的新品清单。天冷了,该是养花的好时节。尤其是玫瑰和一些年宵花,什么水仙盆景、北美冬青还有雪柳银柳的,养得好能从圣诞养到春节。
一些鲜花基地已经开始暗戳戳涨价,得盘算一下订单量,先进点稀奇货留着,再不济还能拿给舒女士。陈清也手边还是那个黑色收音机,对电台频道有高精度识别的收音机这会儿确实屈才,正放着某地方台老套的节目。
这是陈清也常听的频道,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阿婆买不起大电视更没有智能手机,她所了解世界不多的方式是听广播。
阿婆有个用了很久的收音机,米白色塑料外壳因为放在靠近厨房的地方覆着一层沾手的油渍。天线拉开有个几十公分长度,像蜗牛的触角,也像陈清也。陈清也去上学后阿婆一个人有些孤单,她在镇上处境尴尬,又不至于天天去隔壁阮奶奶家话家常,最后变成习惯性开着广播。
听总台新闻,听地方台的戏曲广播剧。后来这也成了陈清也习惯,跟着六点半早新闻的广播出门,周末听午后连播的刑侦广播剧或是地方戏曲。
再后来,陈清也成了一个人,习惯也成了一个人的。她常听的电台最近常播评弹,吴侬软语之中,她指尖轻轻敲击摇椅扶手。
身后花团锦簇,身侧美男凝眸,空气里鲜花清淡的香味没盖过隔壁咖啡味儿,她垂下眼眸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猜,应该没一会儿小水就要带着她的学习成果回来,再人手一杯挨个分发了。
陈清也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愣是没被这稍显颓靡的氛围同化,掏出计算机一阵按,没让风雅冲跑她的市侩。一到年底,不放假的节日就变多了,譬如圣诞就快了。现在年轻人讲究仪式感,不放假也要好好苦中作乐,她得预备圣诞跨年的单子,提前在平台上新。再有就是花店外立面的装饰也要换,新一季她用圣诞的红绿配色,主要用仿真松树做底,找点松果、冬青点缀,门楣上放个金色星星。
很有圣诞氛围,很适合年轻人打卡。最后是年终事项,忙活一整年,两家店员工的年终福利和年终奖得提前准备,说实话陈清也还没想好具体内容,只知道是哪哪儿都要花钱。
她小声叹了口气,躺回摇椅,抵着地面的脚尖撤回,摇椅便因为惯性摇摇晃晃动了起来。陈清也望向窗外,有些出神。
花店位置公认得好,这条街在新海旅游打卡集合里打出了名头,即便这会儿还是工作日的午后,路上依旧可见不少前来打卡的游客。
阳光渐西,随着光影将只剩下枯瘦枝干的梧桐树投射在柏油路面。几个年轻的小女孩正站在树下,踩着影子,在摆造型拍打卡照片。
都是和阮歆一般年纪的女孩子,青春正好,活泼开朗的,几人说着说着没说上几句,就玩玩笑笑追打开来。陈清也看着她们,忽然意识到,她和阮歆似乎已经许久没联系了。
这丫头确实鬼精,知道她和阮舒池不对付,就两边都不沾,一碗水端平。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是闭关潜心写文,还是和约她看灯的那位打得火热。她该趁机打探一下,得到一手情报就去舒妈妈面前告她一状,谁让阮歆这么久都不主动找她。陈清也走远的思绪,最后是被门口的风铃捉回来的。风铃叮当,意味着客人上门,她要开单赚钱了。对陈清也而言,她对这个动静可比其他什么声音都要敏感。“欢迎光临,买花吗?"
不过轮不上陈清也出马,作为店内门面,叶庭阳先-步起身迎了上去。
他见来人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搜索记忆时呆呆站在原地。
陈清也跟着掀开毯子起身,就见来人则不拘谨,朝里探了探脑袋,声音清越而明朗:“是我,说到做到,又上门来了。’
陈清也一怔,待看清那人是谁,不由失笑:“欢迎。蔺怡突然造访,是为了找陈清也预定两周后婚礼的手捧花和现场的花艺布置。
陈清也对此有些诧异,当着蔺怡的面没提,还是蔺怡自己说起,婚礼时间突然提前是想赶在圣诞节前办完,一家人再飞去德国过圣诞和新年。
更主要的原因备婚繁琐到蔺怡心力交瘁,赶在夫妻感情因此产生矛盾之前,速战速决,把问题扼杀在摇篮里。陈清也听完后抿唇,对蔺怡这部分观点不置可否。叶庭阳在陈清也身边光明正大的偷听,和她不同,叶庭阳倒是就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深表认同。还好,提前两周总归不算太晚,加之婚礼仪式放在一个不大的教堂,又有婚庆公司配合,置景美陈不算难事。相对麻烦的,只有新娘手捧花的花材选择。"不要纯白的,不要玫瑰花,不要铃兰。小束,款式简单。
蔺怡没在店里待多久,毕竟准新娘总是忙碌的,她抽空和陈清也提完需求,又匆匆赶去下一个需要亲自到场定夺事项的地方。
只是这三言两语的需求却苦了陈清也,她有种回到公司打工,面对甲方需求满脑袋问号的感觉。西式婚礼捧花,多数以白色为主色调,配合新娘的婚纱,也提现所谓婚姻的神圣。蔺怡不要白色,直接否决了绝大部分婚礼花材,什么蝴蝶兰、马蹄莲、白玫瑰的。陈清也抱着平板又窝回摇椅,只不过这回没给自己盖上毛毯,侧卧进摇椅,把双腿也收上了椅子。她思绪繁杂,显然没有方向,对着平板涂涂画画,下意识道:“不要白色的,不要喷色的,婚纱是森系的,裙摆上有很多花草图案.....我不如像上次,直接给她扎把草好了。
叶庭阳在陈清也身后偷笑:“这多简单啊,姐姐你扎个五彩斑斓的白。'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陈清也抬眸睨了叶庭阳一早,冲着他扬了扬拳头,“我扎不出五彩斑斓白的花,倒是能把你揍出五颜六色的黑。‘
“打是亲骂是爱。”叶庭阳拖着椅子坐到陈清也身后,俯身把脸凑到陈清也眼前,又握住她团起的拳头,“脸送来了,姐姐你揍吧,我愿意你多揍我几下。'叶庭阳的手掌很大,包住陈清也的拳头毫不费力。他的手和阮舒池骨节突出的手不太一样,手指虽修长指尖却是圆润的,落在阳光里还有种淡淡的粉。陈清也微微愣神,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连忙从叶庭阳桎梏里挣脱出自己的手,尴尬地清清嗓子,转身坐正:”你这都是什么癖好?
叶庭阳也不恼,趴在椅背上脑袋一歪,垂眸盯着陈清也的侧脸:“没什么癖好,要是挨揍有益于感情提升,我愿意当你的沙包,希望你每天多看看我。陈清也没搭话,握着电容笔在平板上勾勾画画,凌乱的线条在屏幕上呈现出一款简单的花形,叶庭阳这才听清陈清也小声叹气:“...又在胡说了。
“我可没胡说!”叶庭阳一着急,起身走到陈清也面前又蹲下,确认两人视线处于同一水平后又道,“我给你当沙包不好吗,胸肌腹肌都有,要不要先验验?"“别了,我怕揍你我手疼。”陈清也头也不敢抬,生怕叶庭阳一激动当着她面撩衣服,她再抬头看到什么考验人民群众对男色抵抗程度的画面。
“你就是敷衍我。”叶庭阳撇嘴哼哼,甚是不甘地盯着陈清也,片刻后再变扭地扭开头。
警报解除。
陈清也终于舍得从屏幕前抬起头,为了安抚人心,也是为了哄人给她打工,她抬手摸摸叶庭阳毛绒绒的脑袋:“婚礼布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叶庭阳有些怀疑:“以往这种活你都是带小水姐去的,平时扎个花篮都嫌弃我碍手碍脚,怎么这次想到我了?"你兼职总是要历练的,一直做体力活有什么意思,小型婚礼要干的活也不会很多,正适合你....’陈清也原本张口就来,说到一半对叶庭阳明显不信的目光败下阵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好吧,是因为都是体力活还要爬高,带你能干活。
叶庭阳登时了然点头:“哼哼,我就知道。’“那去不去嘛?‘
“去去去!”叶庭阳无奈,“谁让我现在是依仗姐姐谋生的穷学生,有外快赚怎么能不去。"“说好了,
下周末时间留给我,记住了啊。””本来也是留给你的,我要来店里打工的啊。‘陈清也没再回应叶庭阳的哼哼唧唧,放下平板,避开还蹲着的叶庭阳起身。
叶庭阳见状起身跟上,奈何蹲久了腿麻,最后还是一蹦一跳地挪到陈清也身边。
陈清也正在看花,感觉到动静侧目去看,然后叶庭阳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垂,小声道:“腿麻了。'陈清也移回目光又去看花,嘴角止不住上扬弧度。“是捧花有想法了吗?”
“嗯
“打算用海芋当主花,配粉色的郁金香和春兰叶。”陈清也朝自己宝贝到单支做保水的花扬扬下巴,“花束形态紧凑,色调也很明媚。
"这不是马蹄莲吗?而且刚才不是还说不用白色系的花.....”"叶庭阳见陈清也抬头看他越说越小声。”这是海芋,看着和马蹄莲差不多。
不知怎么陈清也对认错花的叶庭阳还有些欣慰,至少不是只知道玫瑰满天星的大直男了。“不用白色的,我打算用酒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