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嘉兰百合
“姐姐,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没地方去,身上又没钱,就只记得你的电话了。外面雨好大,我好冷,求你了接我一下嘛。’
叶庭阳应该是在室外,暴雨之中声音听来断断续续的,仿若隔着层什么,有些不太真实。
陈清也抬头去看阴恻恻的天,天际依旧被乌云密密匝匝遮着,雨水织成雨幕拢住天地,显然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
天冷降温,又是这样的大雨。人要是长时间待在室外,哪怕是在屋檐下,时间一长恐怕也冻得够呛,感觉还真是怪可怜的。
不过陈清也对叶庭阳还算清醒,没有被突然的电话一下冲昏头脑。就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而言,叶庭阳本人心眼比筛子还多,搞不好根本没有一句实话。她起身面向窗口,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只问道:“你现在在哪儿?这几天是怎么了?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也不回,现在想着找我救你了?‘
叶庭阳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被雨水一冲,好像什么浓烈的情绪转淡,就只剩下委屈了。“这事儿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不过我保证没骗你!我现在衣服湿了一半,站在冷风里,和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一样。'
”姐姐,你就能不能发发善心,来接我一下嘛。她欠他的不是,下暴雨的天还特地去接他。陈清也举着手机,低头思忱时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发烫耳廓:“大雨天,接你我有什么好处?’接是一回事,要是真如他所说无处可去,那接了以后送哪儿去?送店里来?这明显是湿手沾面粉,到时候甩不掉了,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事。
叶庭阳答得毫不犹豫:“你将收获一个忠诚的仆人!对你死心塌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陈清也一瞬失语:“...说实话,瞬间就不是很想去了。"姐姐,你好冷酷无情。我的心和今天的雨一样,哇凉哇凉的。"叶庭阳隔着电话耍宝,只是语调轻松,有种了然陈清也只是嘴硬的笃定。
按照陈清也以往的一贯风格,她一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只是耳边充斥着叶庭阳惨兮兮的语调,合着愈来愈大的雨声,又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她可能是有点墙头草的潜质,待人做事始终犹豫不决,没有语言上的狠劲。
叶庭阳还在电话那头碎碎念,陈清也摸摸车钥匙心一横。算了,喝了那么久的汤,始终吃人嘴软,就当是欠他的吧。
“行了,你人在哪儿?地址告诉我。'“我在新海火车站!北广场出站口!你一来就能看到我!’
得了陈清也这句话,叶庭阳声音一下明朗起来,要是人在陈清也跟前,指不定得把她抱起来转几圈以示兴奋。“姐姐万岁!我就知道你心最软了!"“...你再多说两句我就不过去了。
“没有没有,我闭嘴。‘
临近傍晚,又是这样的暴雨天气,实在不会有什么客人冒雨买花。陈清也打算干脆就早点歇业,让隔壁咖啡店里的靳言他们也早点回家。
关灯锁门,最后检查完毕,陈清也撑着把深色长柄自动伞走进雨里。风催雨急,这样的天气什么雨伞雨披都是枉然,只要走进风雨就不免被浇上一场。不过也是碰巧,她今天难得开车来上的班,否则就算叶庭阳冻死在这暴雨天里,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真是欠他的。
想到这儿,陈清也又忍不住补了一句。现下一路,雨水飞扬溅起小水塘里层层涟漪,一时不慎一脚踏进水里,裤脚就被打湿大半。陈清也坐进车里,打开雨刮器,挡风玻璃一点点变得清晰。往车站去的路她不熟,想着手机导航一下,锁屏却显示有一笔退款消息。
是24小时未收款,第二次退回的叶庭阳的工资。陈清也抿唇,想到刚才给她打电话的是个陌生号码,而叶庭阳又说自己是逃出来的,配上这笔退款作证倒是说辞一致。
不过法治社会,他又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会是谁要关他,怪离谱的。
去看看吧,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与此同时,新海火车站出站口附近停着辆迈巴赫,车型倒不算张扬,就是双M的车标实在瞩目,便是大雨天里都惹得人频频回眸。
叶庭阳径直走到车边,拉开副驾车门,人坐进车后才收了伞。外面暴雨滂沱,车里的人被收伞时的动静崩了一脸水。
叶庭阳也不在意,湿漉漉还在滴水的伞就随手扔进副驾的地上。
“诶你这人,忒没素质啊。”江至峤抹掉脸上一二水珠,指尖敲敲方向盘,深色的皮质衬得他皮肤愈发没有了血色,“我这车顶配,落地千万,内饰都是真皮的,你这伞几个意思?泡坏了你赔吗?"
“你又不缺这点,再买辆新的都不会眨眼的人,少在这儿跟我没事找事。’
“诶你这人?该我的是不是?"
叶庭阳压根没搭理江至峤,按灭手机,低头怔怔望着熄灭的屏幕,忽然笑出了声。
江至峤冷眼看他:“什么癔症发了?”“你嘴这么毒,小心这辈子都孤家寡人一个人。”叶庭阳仿佛心情不错,把手机递还给江至峤,也不介意自己满身狼狈,更不介意江至峤的冷嘲热讽,“你是不会理解的,我的征途快要得胜结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当然,我是说这辈子都孤家寡人这件事。'
江至峤抬手整了整袖口,灰色的西装外套里是件粉色衬衫,不过衬衫领口松松垮垮,隐约可见明晰的锁骨。“无用的感情和保持做人的基本理智,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理智。‘
叶庭阳一双圆眸微微睁大,复又眯了眯,显然是听出了话外之音:“什么意思?点我呢?“是啊,就差拿个大喇叭在你耳朵边喊,叶庭阳你个傻缺,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跑回来苦肉计谈情说爱,真是绝世大傻缺。”江至峤语气平淡,几乎棒读出这样一番话,可内容却相当直白。
”你大哥背着股东会投资还整失败了,你爹为了遮掩这件事掏自己的小金库填窟窿,本质上对你大哥已经有戒心了。他要培养你去制衡你大哥,对你而言是多好的机会。’
“再加上陶行谦那个倒霉蛋骑马摔断了腿,伤筋动骨至少得几个月。你趁这个机会进公司拉拢剩下两个股东,说不定局势留变了,这是老天在帮你啊。‘江至峤忽然叹了口气,原本调侃的语调里多了几分哀其不争的惋惜:“可你呢,放着好机会不用,千辛万苦跑叵来只是为了谈恋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就是恋爱脑的病毒攻占大脑。好吧,我得恭喜你,恭喜你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智障。
叶庭阳无视掉江至峤的白眼,扭头警告:“骂两句可以了,你别逮着机会得寸进尺啊。"江至峤冷哼一声没再搭话。
不过叶庭阳心里知道,他说得其实没错。陶行谦断腿,老头叫他休学进集团,无非是对外放出信号。继承人的位置尚未可知,不一定是陶行谦那个野心勃勃的傻子,或许连他这个从来没摆在台面上的私生子都是有可能的。
可叶庭阳并不打算配合他们玩这种无聊的博弈。“道理我都懂,可我大学还没毕业,让我进公司也无非是吓吓陶行谦,没什么用的。'
“大学没毕业怎么了,人小说男主霸道总裁大一创业,大三都能名震A市了,年龄算个屁。‘“你再看我,没比你大两岁吧,前有毕业论文后有昏庸老爹,外室小三可都要跟我妈蹬鼻子上脸了。我换句话说,圈子里小有资产的哪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但凡有路就绝不能放,谁管你多大。‘江至峤扯扯领口,显然是给自己说热了,眼下微微泛红,总算给苍白的脸上增添一二分活人气息。“我们不一样。你是正经的少主守业,而我呢..”叶庭阳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我呢,只是老头对亲儿子的一种警告,是一块磨刀石,又是一把悬梁剑。
叶庭阳嗤笑一声,手指作剑,朝江至峤比划了一下:“这次找我掺和进去,不过是陶行谦做事出格了,引出老头的危机意识了,怕自己在公司的实权被提前架空,所以给他个警告。意思是他还有备选,把那母子俩的矛头引向我无暇顾及公司,顺便再磨一磨陶行谦为人处世的性子,对他而言一举两得。"
“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从来没有被陶振宇考虑过。反正我本来也没什么大志向,这事我不在乎,可我不乐意做他的磨刀石。"
“他和他老婆同床异梦的时间可久了,到时候那位太太看我上位眼一热,不针对他跑来针对我,那可够我喝一壶的了,我才不干呢。"
叶庭阳仰头靠进座椅靠背,呼吸间车载香薰浅淡的木质香味,很好地综合掉了江至峤略显骚包的香水味。他有些疲惫,实打实地,他是受江至峤的帮助,连夜从泰州老家跑回新海的。结果下车就遇上大暴雨,衣服湿了大半,江至峤来接他,他却在这会儿想到个绝妙的苦肉计。
“那你就跑回来谈恋爱?”
江至峤显然并没有被说动。他是机会主义的典型代表,高风险高回报,只要有机会,他咬住了就绝不会松口,所以哪怕叶庭阳说出花儿来他都听不进去。“比起没有回报的投资,我选择能有收益的。感情不就是吗,狩猎追逐以后,多数能获得不错的反馈。"叶庭阳露出笑意。
他对物质的需求不高,但感情需求颇甚。失去的亲情靠爱弥补,这种明显的情感缺口,大概是从他的亲生母亲去世,他被迫回到陶家开始变强烈的。叶庭阳其实谈过不少恋爱,而且看着阳光奶狗的形象,谈的每一任都是比他大几岁的姐姐。高中时谈大学的,大学后谈研究生、工作的。每一任都是一见钟情认真对待,可一旦对方给出的感情超过他预设的标准,他又会觉得厌倦。
追求,恋爱,分手。
叶庭阳大概自己也很难说清自己需要的究竟是其中那一环,他可能只是需要被关注,被照顾,需要一些被给予的情感。
"你有什么反馈,这个不是追了几个月还没追上。这都还没谈上呢,头头是道什么。”江至峤皮笑肉不笑,直接揭了叶庭阳的老底。
叶庭阳冷冷抬眼:“我不是说了我快胜利了,她过一会儿可就来接我了。‘
“死恋爱脑。”江至峤冷冷翻了个白眼,不过配上那张寡淡的脸倒并不显得粗俗,“人来接你,然后你靠苦肉计,半真半假说说你的家庭情况凄惨身世,最后顺利登堂入室是吧。’
“是据实以告,不是半真半假。我可从来没有骗过姐姐,明明句句都是实话。"叶庭阳纠正。江至峤堪堪忍住自己又想翻白眼的欲望:“行,你说是就是吧。
"我妈跟我闹得厉害,借着过洋节的假我得回家一趟。快年底了,公司年会几个晚宴还有上下游供应链的应酬,春节前都不一定有空。你要有什么要帮忙的联系我.....’江至峤忽然停住了话头,笑容显得意味深长:“反正你家老头切了资金,正好丰富你落难公子哥的人设。几个月体验生活的工没白打啊,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这回翻白眼的成了叶庭阳,相识这么多年,他还是很难接受江至峤这张清冷瘦弱的脸,会有着毒舌犯贱的本质。他没搭理江至峤,摸摸自己在空调下已经快吹干的衣服,也没去拿脚边雨伞,只收拾上自己的东西,拉开车门。车门一开,依旧滂沱的大雨带着水汽和寒意一股脑涌进车里。叶庭阳一条腿跨进雨里,也没撑伞,就是迟迟不下车。江至峤怕冷,被冻得一哆嗦,张口要骂叶庭阳,却被他先一步堵了回去。
”姐姐快到了,我出去等她,你赶紧滚远点别被看到。’
江至峤搓搓下巴咂摸着,觉得这话听来真是有种...令人奇怪的偷情味道。
叶庭阳约摸淋湿了半边才下的车,就苦肉计的实施细致入微,在追姑娘因地制宜这方面,还是少有人能及他。江至峤目送叶庭阳走进雨里,又冲向人挤人的出站口,视线余光扫到副驾地上湿漉漉雨伞、座椅上明显的水渍,不由咬紧了后槽牙。
他还真是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