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弗洛伊德
“Hello,老师们好呀。”蔺怡微微颔首,伸手一一握过来,扭头还不忘和阮舒池开玩笑,"早知道不读博了,在场各位都是老师,我都矮大家一辈了。'“行,别站着说了,给你们留了位置,跟我来吧!”蔺怡作为随行跟着霍亨索伦教授回国,大概早知道阮舒池会来,在第二排预留了四五个位置。没想到阮舒池带了这么多人,但倒也将将好够坐。
这位置视角极佳,正对着长桌和PPT,前排就是新海外的校领导。
眼下离讲座开始将近,领导们陆续落座,阮舒池却没料到蔺怡竟也跟着他们坐了下来。
“你不用去帮忙吗?”
说实话小礼堂的坐席空间,对阮舒池的一双长腿并不友好。他净身高187,腿就有一米多,眼下正委委屈屈蜷在两排座椅之间。
脱了米白色的薄毛呢外套,阮舒池里头是件黑色半高领打底和白衬衫。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眼镜框架后的目光干净温和,好像这么多年始终不曾变过。“可别说了,教授哪里还用得上我啊。这学校几个领导,从接机以后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蔺怡唉声叹气:“我吧,每天无所事事,就只能做个学术蝗虫,一天四五顿的吃啊。这两年啃面包受得苦全补回来了,要不是博士论文还没过,得去教授那儿接受严师洗礼,我都快忘了回来到底是干啥的。"
蔺怡撇撇嘴,想起觉得自己被喇嗓子的德国面包荼毒的那些日子,不由摸了摸脖颈。她相信没有一个留子回国后能控制住口腹之欲,体重直升也算合理。只是这话不好和阮舒池讲,这人和硕士毕业回国那年一样,风光霁月的。甚至眼镜一戴,这么往那儿一坐,还多了几分沉淀世事后的沉稳味道。
阮舒池闻言,浅笑不语,眼角出现淡淡的弧度,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被歹毒面包控制的那些日子。"没事,你又不胖。”
“拉倒吧!男人的谎言,都这么说。”蔺怡不住侧目看他,拿现在的他去比较于几年前,甚至更早。她视线范围内余光扫过,瞧见阮舒池的指尖按在键盘上,正熟稔地输入校园公共wifi的验证码。屏幕的荧光闪耀,倒映在他眼镜片上,把他整个人衬得愈发明亮。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手掌放在膝上,搓掉掌心濡湿的汗意:“你不是在新大任教吗,怎么新海外也混这么熟?”阮舒池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深邃的眼眸尽是疑惑。直到蔺怡朝着电脑屏幕抬了抬下巴,方才反应过来。“我妹妹在这儿读的大学。”他话音未落,像是想起什么,又解释道,“我亲妹妹,阮歆。’其实即便他解释了,蔺怡想到的也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纤瘦、苍白却很漂亮的女孩。同在一个学校,其实她不常出现在阮舒池身边。可每次遇见,蔺怡却都会为她沉静的目光所困扰。
思考她和阮舒池的关系,再思考自己和阮舒池的关系。“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蔺怡欲言又止,最后却突兀地问了个不甚相关的。
阮舒池微微怔愣,片刻后答到:“挺好的。逐渐找到了和学生相处的方式,备课批作业写论文,有空再接点出版社的翻译,工作或者生活都很充实。”"还是一个人?"
-个人很好,找对象这件事我不着急。蔺怡失笑摇了摇头,抬手搁在座椅的扶手上,手背撑着脑袋:“师兄,你知道我本科时候就喜欢你吧。”阮舒池指尖一顿:“蔺怡,这件事我跟你说过。”“我知道,你不用急着再拒绝我一次。”蔺怡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声音放沉,“其实陪教授参加讲座,不是我回国的主要目的。”
“我要结婚了。这次是回来,是想在国内领证办场婚礼,给他个名分。”
阮舒池诧异抬眸,瞧见蔺怡笑盈盈的脸,不知为何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恭喜啊,都没听你说。什么时候婚礼,作为同门我得包个大红包。’
“不用,当代年轻人不兴这个。具体没定,到时候给你发请柬,带着女伴来就行,不论哪个妹妹都行。’这话听着有点怪。
阮舒池垂眸思忱了下:“你说得我好像个海王。”“海王?”蔺怡没想到这个词竟然能从阮舒池的嘴里说出来,“你怎么可能是海王。’
“人看着是好接近的翩翩公子款,其实根本冷心冷情谁也不在乎。”
这个评价极不常见,阮舒池眉尾落下,不由追问道:“这是怎么说?’
“你记不记得刚到慕尼黑第一年,碰上某学长慕尼黑之夜的八卦,一个个对着学姐的PPT研究到凌晨。"“群里消息铺天盖地,只有你,根本不搭理我们,问了你室友他说你一心只读圣贤书。真是变态啊,这世上哪有人不吃瓜的,甚至第二天的exam全班只有你拿了1.7。”阮舒池其实记不太清了:“那只能说明我不喜欢八卦。
“不不不。”蔺怡摇头,“这说明你自制力强极有原则性,同时也不关心和你无关的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换句话说,你居然没有对旁人的好奇心。"“这听着好像是在夸我。”阮舒池若有所思。“确实是在夸你。”蔺怡并不吝啬于给出夸赞。阮舒池无疑是他们同届生里最优秀的,也最适合继续研究学习下去的人。
霍亨索伦教授不止一次建议阮舒池读博,到时候他如果愿意留在德国,他也会力荐阮舒池留校成为少有的华人教师。
可这人愣是不听,硕士毕业后毅然回国,问及原因,他说是放不下父母和妹妹们。
她的博士名额,是原本留给阮舒池的。当然,现在的一切是蔺怡自己拼命换的,她应得,更不会妄自菲薄。只是提起过去几年,多少为他感到唏嘘。“你吧,看着对谁都很好,实际只是出于礼貌和习惯,骨子里原则性极强。可偏偏这种强势藏在里头看不出,而表象这种温润的好在异国他乡最引人遐想。”“后来有师妹提起你,说你是非典型的高岭之花,挺有道理的。你就是比冷若冰霜更难接近的...外热内冷款。”阮舒池垂首侧目,对这些闻所未闻,但关于他的评价还挺感兴趣:“还有别的什么评价吗?"”你要听?那可多了。毕竟我本科硕士除了研究这鸟语,剩下的一半时间都在研究你。’蔺怡说得太过洒脱,直白到阮舒池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敛下几分笑意,想绅士地维护一下蔺怡剖白出的,陈旧泛黄的少女心事:“是我耽误你时间了。”“没事,反正也没有下次了。”蔺怡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被你拒绝后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就是,你这样的人,
究竟会让你的原则屈服于谁。”
“后来,很快地我就知道了。就是你毕业前那个圣诞,我们约好了都不回家,去教授家吃火锅的。就你,招呼也没打一声,等有信儿的时候,人居然已经在新海了。’阮舒池没说话,想起那个他必然不会忘记的圣诞假。蔺怡自顾自说着,可阮舒池有些走神。他想,如果时光可以溯洄,自己恐怕不会再选择飞十几个小时回到新海。假如他没有出现在那时的陈清也面前,或许就不会有后续的一切,彼此关系不会错位,现在也不会形同陌路。可他转念又想,如果他没回来陈清也或许不会辞职,没有现在的网红花店和咖啡厅,还沉沦于那个被竭力压迫的职场。
算了。
阮舒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反正现在她有了别的爱人,她开心,这就行了。阮舒池和自己达成了最终和解,可蔺怡却没放过他:"谁不在就蛐蛐谁嘛,那天我们涮火锅的时候,曼姐说你肯定是谈恋爱了,双旦这么点假都得回去看看。给你室友那个英国人急得直摇头啊,手舞足蹈半天,我们才知道是为了妹妹。’
“妹妹。”蔺怡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语气变得无奈,像是骤然勘破情障的悟道者,成为旁白,更清醒也更明白:“在场之中,只有我是见过她的。所以,那一刻我好像才算明白,你究竟会屈服于谁。”“还有,虽然我追了你几年还跟出了国,可我觉得自己不能算舔狗。拥有追求喜欢的自由,对我来说才是真的自由。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蔺怡侧身,抬手拍了拍阮舒池,两人相视一笑。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阮舒池轻声开口,嗓音微微发哑。
"当然。毕竟crush的标准挺高,husband只能更高。”蔺怡甚是骄傲自己的审美,掏出手机给阮舒池展示她的混血老公。炫耀够了,又饶有兴趣地盯着阮舒池,“不过....”“我以为你那次圣诞回去是表白的,现在看...是分手了还是当时就没成?不应该啊,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多在乎你。’
当然都不是。阮舒池远离蔺怡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爆起,苍白又无力。他想说他们胜似兄妹,自己只是出于..可那夜旖旎绮丽的画面独占眼前,他说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小也,和我妹妹是一样的。”
阮舒池缓缓松开手,把字咬的极重,像是肯定又像是确认。
蔺怡闻言,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显然没料到阮舒池还能嘴硬。
阮舒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扯开,说起别的:“晚上有安排吗?请你和教授吃个饭?’蔺怡踌躇半天想说些什么,
又不知怎么开口合适,最
后也只是点头应下阮舒池的邀约。
两人闲聊这一会儿,讲座已经准备开始了。霍亨索伦教授从侧边上台,伴着整个礼堂的掌声,这个六十多德国男人却一眼看见两个学生,朝阮舒池的方向挤眉弄眼。
显然和传统印象中严肃刻板的德国人形象不同,他是个干瘦但幽默,喜欢浪漫和绝对自由的男人。也幸亏茂密的眉毛和胡子遮盖住了他的表情,不然多少有会打破在场众人对这位扬名国际的教授的滤镜。新海外校方简单介绍嘉宾和讲座主题后,正式开始。暗色调的ppt滑动,出现了茨威格黑白照,说起他说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沉闷压抑或许是不变的底色。霍亨索伦侃侃而谈这位奥地利作家,从女性形象、情感的塑造与表达。譬如书里的那个没有姓名的陌生女人,13岁初遇,三次委身,却依旧是对方记不起的一张脸。纵使阮舒池无数次阅读过原文,却依旧为这样的喜欢感到遗憾。
“我的一生确实是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的。”*有些相似,又截然不同。
阮舒池正在走神,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没有意义的字母。
蔺怡却突然回眸,满眼诚恳:“师兄,希望我们都一样,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两人对视那一瞬,彼此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