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翁达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所以,辛弛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卜绘瞳孔地震。
“你怎么会……”
似是被卜绘眼神中的震惊取悦到,他满意地挑眉冷笑:“你该不会在这里干了几天苦活,还不知道前线在跟谁打仗吧?”
几乎是瞬间,卜绘便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别骗我,卓疏没理由跟你打仗。"
她对局势不太清楚,但明面上的辛弛还是被关押在第五星的,卓疏若是知道他逃了出来,肯定会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处理。他巴不得肖将军的失误能够被公之于众。
或许是卜绘的语气过于笃定。
辛弛翘起唇,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唇上。只是一些天没见,红润的唇又变得干燥苍白了许多,她总是有这种本事,像棵杂草一样敷衍地活着,却又极其顽强生命力旺盛。“学聪明了。”他给出评价。
“如果吃这么多亏还不聪明的话,我应该活不到现在。”卜绘别开脸抓住他作祟的手指,“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辛弛顺势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握。
他的手很大很宽,指节粗粝,衬得卜绘的手很小,被他轻轻松松地抓握在手掌心。
卜绘不禁有些分神地想,权贵们之间极其流行的换血再生技术,只为了保持外表年轻轻盈,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是干净光洁的。
辛弛便不一样了。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全是伤痕,没几块好肉。
她这般思索着没有挣扎,辛弛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难得耐心地跟她解释道:“联邦与流匪的战役是年年都会发生的,但是今年打得如此激烈,一定有别的势力在支持。”“我有事处理,路过看你一眼,省得你最近什么事都敢做。”他又不依不饶回归到最初的话题,“所以你迫不及待要跟我解除婚约,是为了他?”
市长儿子和犯罪头目“未婚妻”在一起纠缠的绯闻,引起轩然大波,铺天盖地都是新闻。
裴修斯还一副遮遮掩掩扭捏作态的表情,不想被他发现。
辛弛冷笑。
他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只觉得无稽之谈,但是一股无名火还是克制不住地涌上心头了。
理智告诉他这些新闻都是文尼特政敌用来混淆视听的手段,一边这么想着,还是觉得得亲自过来一趟才行。他抓住卜绘的手指,先是嗅闻,确定没有沾染上别人的气味。
她的指甲被剪的很短,指腹有常年劳作的茧子,手指不算短,可比起他的手还是显得小了一圈,很是可爱了。辛弛的心有些痒痒,咬了一口她的指尖。
卜绘下意识地抽了一下手,发现抽不动,干脆任由他抓着。
他低低笑出声,满意地亲了亲她的手指,只觉得指腹有茧子也是一种可爱又特别的事情。"文柏西都跟你说了什么?向我说说。"不知为何,卜绘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酸酸的。
她不信辛弛人已经抵达这里,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他想知道的是更私密的,不如说,他想知道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交情。一点点都不可以。
"他代朋友向我道歉,没别的了。""嗯,看来你们很熟悉。"
辛弛又咬住她的手指,惩罚性地啃咬,酥酥麻麻的疼痛感让卜绘有些害怕他在这里做出什么事。这里是军队后方,她时时刻刻都很小心,但辛弛这家伙可不一定了。他若是想折腾点什么动静出来,谁都拦不住。
疯狗一样!
绘按捺着那股酥痒的奇怪感觉,像安抚大型犬一样跟他好声好气地说道:“我眼文柏西没有任何关系。他有未婚妻,我怎么可能跟他纠缠?最近辉民市很乱,其中原因你是知道的,我们是被有心人抓住当把柄了。"
“我们?”
“我。”她连忙换词。
辛弛还在抠字眼:“你说他有未婚妻,那你没有未婚夫么?”他都没结婚的打算,哪门子的未婚夫!
卜绘这样暗暗腹诽,却没敢说出来:“总之你放心,在婚约解除之前,我保证不会再传出任何绯闻。”她算是看出来辛弛的想法,就像是护食的野兽,只要被标记过就属于他,哪怕不碰也不允许别人动。
简直是霸道之极。
她嘴上说着服软的话,语气却是不服的。
辛弛翘起唇,俯身紧盯她的表情,黑暗中的卜绘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这让她有些不安,这次却没错开目光,回以对视。很漂亮的眼睛。
他的心稍软,决定现在先放过卜绘。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他问,“你选择了立场,卷入这场风暴之中,或许就再也无法退出了。”辛弛轻描淡写,却能感受到背后蕴藏没说出口的汹涌暗流。卜绘静静地沉默了会儿。“我想拥有拒绝的权利。”
他闻言哼笑一声,将卜绘的手按在她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耐寒布料,她躁乱的心跳砰砰作响,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态。“不是‘权利,是‘权力'。”
他耐心地教她。
"……"
卜绘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虽然不太懂其中的差别在哪里,但她相信接下来的经历会让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
房间又陷入安静的沉默。
他们的聊天内容,似乎不值得辛弛为此大费周章地亲自跑来一趟,但能感觉得到他并无恶意。
因此回报以善心的卜绘提示道:“再过一小时巡逻队就会在这附近出没,你想出去是很困难的事,早些离开吧。”
回应她的是辛弛惫懒的低沉嗓音:“那就先睡觉吧。”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睡着了。
浑身血液灼烧滚烫,像虫子一般啃噬他的骨肉,彻夜的折磨难以入眠,他加了药量才勉强睡得着。
唯一睡着的一次,他梦到了卜绘。
赫音担忧地提醒他不能再吃这么多的药物,药被停了,熟悉的病痛又让他难以入睡。辛弛向来是个想要什么就得现在得到的人。
所以他遵从直觉毫不犹豫地赶到这里。
饶是卜绘已经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样子,还是吃了一惊:“你要在这里过夜?你不走了吗?”
“嗯,不走了。”
他开了个玩笑,收获卜绘震惊的表情,这才满意地在她硬窄的床另一侧躺下。
“骗你的。真没良心。”
休息室的床是一张单人床,很窄很硬,辛弛高大的身体躺下后几乎占据了床的一大半位置,卜绘只能紧紧贴着墙蜷缩成一小条。
难道就要这样过夜了吗?
她恐怕一晚上都得睡不着了。
残存的善心又摇摆不定,让她很想小发雷霆。她脑海组织着措辞,试图劝说辛弛睡在地上,或者她睡在地上也不是……
耳畔传来低低的忍耐叹气。
他闭着眼睛,臂膀忽然钻过卜绘的腰间,将她捞到自己的怀中。
一阵天旋地转,卜绘的后背从冰冷坚硬的墙壁换成了辛弛燥热的胸膛——她竟然被抱到他的身上,像多叠了一层三明治一样压着他。
卜绘翻身想从他身上滑下来:“我去睡地上。”
“你是想被军队遣送回去吗?体质这么差,还敢贴着墙睡。”面对她的反抗,辛弛无动于衷,手臂像烙铁一样禁锢着她,害得卜绘翻了个身就被压住了。“……”
辛弛说得没错。
这些天她赶得太急,吃得敷衍,休息也断断续续。军队的条件很简陋,无论是外面还是房子里都很寒冷,哪怕穿着防寒材料的衣服也让她有些轻微感冒。她已经连喝几次营养补充剂用来维持清醒了。
卜绘心底暗暗腹诽。
还不是因为他占据了自己的床吗?
辛弛的身体温度略高,她趴在他的怀中,薄被被他拽着全盖在她的身上,像是卷住一个饭团般裹得严严实实,从里到外都是热烘烘的。
这个冬天实在太漫长太寒冷。
难得躺在如此温暖的环境里,卜绘全身心微微松懈,强烈的睡意席卷而来,几乎是铺天盖地般将她压倒,实在无暇思索更多。她枕着辛弛的胸膛睡着了。
……
卜绘被智脑的提示音吵醒。
几天的倦意被一扫而空,她精神地从床上翻坐起身,发现自己还被被子卷得严严实实,头发乱糟糟地散落。
辛弛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卜绘坐在原地愣了愣,无事发生似地继续投入到工作中。或许是休息得还不错,这些天都精神很好,卜绘接连忙碌数天,名声渐渐在军营内部传开了。
都说辉民工厂来了个帮手,修得又快又好,长官们都抢着用她。维修师们也时常找她学习交流。
今日的赤红的天空烈日,温度还算舒适,或许是身体也暖和过来,手脚活动都没那么僵硬了。午休时间,两名维修师带着饭来找她聊聊天,顺便带来最新的消息。
“这一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放轻松,应该最近就要结束了。”年长的维修师露出笑容,是一位中年红发女性,“每年总要有一段时间打仗,把这些流窜的家伙全部抓起来,我们也就可以准备回家。”年龄稍小的是刚从军校毕业的男生,正是期待建功立业的年纪。
他兴奋地说道:“要是能去前线就好了,我想申请上战场做战时候补。”
“老老实实在这里修战舰不好么?再熬个三五年,你有了军衔,以后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是立了军功前途更是一片大好。”"可是老师,您已经在翁达星待了二十多年,难道不觉得枯燥吗?"
被唤作老师的女人不赞同地瞥向他:“等你再过十年,不,或许再过几年,就会发现平静的环境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卜绘一边吃饭一边点头:“我赞同高老师的话。”
“连你也这么说。”
男生撇撇嘴,没好气地指指点点:“还是我帮你抢的饭,没良心的卜绘!”
听到“没良心”这几个字,卜绘不禁愣神,脑海里又浮现男人冷淡的面容,似乎也是这般语气指责她来着。"……喂。在想什么?叫你半天了。"
“啊。”
卜绘回过神,手中被塞了一把鲜艳的野花,花瓣很小,约莫拇指大,黄色白色零零星星散落在绿色的枝叶间,是男生给她的。他的笑容很不好意思:“谢谢你上次帮了我。我偷偷摘的花送给你和老师,你们一人一半。”
“翁达星也有花吗?”她很惊讶地望向那捧阳光下明艳动人的鲜花。
高老师没好气地说道:“是埋葬士兵坟地的花,这小子胆子很肥,去检查坟地监控的时候偷偷揪回来的一把。”
卜绘:"……"
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了。
他从梯子上跳下来,朝她们做了个滑稽的鬼脸,惹得两人都哈哈大笑。
"卜绘,等你回到辉民市,我会让学弟推荐你去学校进修,你真不应该在工厂里当个普通的工人!"卜绘老实巴交地挠头:“那我得从基础知识学起呢,还是算了吧。”她没上过学,也不想去上学。平民付出高昂的学费和代价,再被学校的贵族学生们欺辱几年,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工人。
她不想自讨没趣。
男生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飞行器嗡嗡的动静,他们抬头,赤红的天上一道黑点越来越大,正在急速备降,一副极其嚣张肆意的姿态停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下来一位红发黑肤,身材矫健高挑的女性,身穿黑蓝色军服,胸前的军衔表明她的身份——是上校级别的长官。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得借卜绘用一用。……是你吧?"
她的目光精准落在卜绘的身上。
卜绘:“您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卓欢焰,军阶是上校,目前主要负责A-1侦察队和Q-4突袭队,已经去过数百次前线。如果你在这里待久了,一定会听到关于我带领突袭队百战百胜的名声。”“啊,你是卓疏将军的妹妹……”男生惊呼道。
她挑眉,歪头问道:"学生,我的战绩还需要加上将军的名号吗?"
分明看起来是一样大的年轻人,她的压迫感却十足,男生立即道歉,讪讪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太崇拜将军了。”卓欢焰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宽容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能理解,毕竟他年纪大,没点名声很丢人的。”这样和气地说着,她的手劲却很大,拍得男生龇牙咧嘴,扛不住压力连忙找借口溜了。高老师也赶紧一同溜走,只留下被她高大身形笼罩的卓上校。
和手捏小野花的卜绘。
卓欢焰:“….…”
卜绘:"….…"
“怪不得我哥哥说太瘦小了,你真能拎得动扳手?”她探究地上下巡梭,“平时有好好补充蛋白质吗?”卜绘沉默了一瞬,选择不接她的话茬:“请问找我有事吗?”
如果只是普通维修战舰,大可不必亲自赶过来。卜绘相信她一定有毕竟私密的事找自己。提到正经事,卓欢焰来了精神:“听说你修战舰很厉害,那你有没有接触过改装?”
卜绘不确定地问:“改装?”
“算了,到那边再说。”
卓欢焰不由分说地带卜绘坐上飞行器,以疾驰的速度飞快赶到另外一片军区。她开得速度过快,行驶方向也很刁钻,卜绘生平第一回差点晕机,落地后晃了晃才站稳。
“你是第一个坐我飞行器没吐的人。我开始相信你的能力了。”
卜绘:“……”
这种考验不要也罢。
卓欢焰拽着她穿过宽阔的训练营,一路上的土兵们都恭恭敬敬地行军礼,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她自顾自地念叨着给她看看大宝贝,卜绘满怀疑虑地跟她抵达目的地后,终于还是被满场的战斗舰惊呆
了。
"八倍激光束炮的机翼……""这里为什么能安装两个主炮塔?"“机腹的装置该不会是用来发射导弹的吧?”卜绘越是冷汗涔涔,卓欢焰越是兴奋:“你果然懂行!”
看起来矫健美丽的卓上校,原来是个轰炸狂魔,把战斗舰全都改造成奇形怪状的模样,方才乘坐的飞行器甚至喷上了花里胡哨的漆彩,不敢相信开到高空中得有多么万众瞩目。
有些是我自己改装,有些是托名师改造。开始说你是从辉民工厂来的,我压根没想过找你,我还记得有个又高又壮的大猩猩,动不动就拉着脸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简直无耶得要命!科技实现的第一步就是想象,他那种家伙根本不懂改装的魅力!"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提起改装的细节,眼睛亮得惊人。卜绘相信,她真的很热爱机甲战舰,言语之间骄傲溢于言表。不过她提到的“大猩猩”,怎么那么像泰探呢……卜绘默默咽下询问。
“我看到你给哥哥修的战舰了,心思非常巧妙,帮他改善了歼Q5系列启动激光炮时延迟0.5秒的老毛病。”
“技术内容都是现成的,已经有成熟的改动方法,我只不过是照搬罢了。”
战舰陪伴多年的感情让很多前线将领都舍不得丢弃旧型号,他们在几波修缮中按照对方的意见,将部分零件升级到最新功能也是常有的事。
卜绘不敢拿公司现有的技术充作功劳。
"太过谦虚不是什么好事。"
卓欢焰挑眉向她说道:"在军队里要表现,也要揽功劳。这里可不是互相推让的地方!"卜绘觉得她说的有理。"我记住了。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很棒的维修工。"
她坚定点头,换来卓欢焰的大笑。她的笑声很嘹亮,几乎快要笑出眼泪。"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卜绘思索了一下。"朋友有说过。"
她认真的态度使得卓欢焰笑得更大声了。
两人商议好,为了保证前线破损战舰正常维修的进展,她每天分出两小时的时间帮卓欢焰进行改装工作。卜绘想得很通透。
改装也是为了打赢,修战舰也是为了打赢,哪一样都是她的必要工作。
她当然也存了私心。
这些天卓疏都没找过她,或许已经把她遗忘在某一隅了。卓欢焰凭借上校的身份,也可以为她举荐,这是个刷好感的好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卜绘变得更加忙碌。
在原有的工作量上还得改装卓欢焰的战舰,比在后勤部被市政府压榨得更厉害。
好在卓欢焰怕她的小身板扛不住先倒下,给卜绘单独的温馨大补套餐——是非常优质的营养补充剂,以及一些蛋白补品。按照她的话来说,卜绘吃几个月就能长高两厘米。原本还想推辞的卜绘听到“长高两厘米”,立即接了过来。
还有这种好事!
她的身高要比普通女性公民的平均身高矮很多,平日里拿货架高处的货物都得让机械助手棒忙,若是能长高,她愿意给卓欢焰改装一辈子的战舰!就这样,接连忙碌数天的卓疏将军,忽然记起他这些天异常安分不吵不闹的妹妹,连忙把警卫队队长叫了过来。
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后,他放下手头工作,急匆匆赶到那些改造舰停驶的地盘。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庞然大物——
两个超大主炮口,拥有超长射程激光炮塔、等离子炮、正劈里啪啦闪烁着蓝色幽光的畸形审美战舰……令人震撼。
卓疏沉默:“….…”
他就不应该让这俩人才珠联璧合的。
他真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