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的当天。
因为贝壳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卜绘差点被捕,尤莉也因此受到牵连,泰探感到十分愧疚。听到文柏西讲述的来龙去脉之后,卜绘刚回到公司,泰探就找她聊了聊。
“我已经听闻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是打算让熟人帮忙兜售,文柏西听到后主动找我购买,给了非常不错的价格,我就自作主张帮你卖了。”泰探有些愧疚地抚摸额头。
卜绘清楚这是他的好心。
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屑于参与这些买卖,愿意帮卜绘一把已经是出于善心,知道她手里的钱财不多,甚至愿意帮她在其中斡旋多要了点价。怪就只能怪太倒霉,偏偏在尤莉逛街的时候撞到了对方,偏偏对方手里又有露茜给的贝壳。
"尤莉的事是无辜牵连,我已经帮她申请了带薪休假。"泰探诚恳地说道:“如果有任何问题我都可以负责。”"请不要过度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卜绘的表情很平静。她只是内心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火,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什么时候凭空产生的,她都不知情。
“看来那些家伙有的还在记恨宴会丢丑,你以后都得小心一些了。”说起这件事泰探不禁蹙眉,“如果他们存心想报复的话,事情会很难办。”
想安排一个罪名是最轻易不过的事情了。若不是卜绘拥有维修部员工的身份,又得到他的器重,第二天横尸街头都极有可能。
说到这,泰探的表情也不禁变得沉重。
听说最近南伯爵醒来状态不佳,肖将军对此很不满,频频卡了辉民工厂和军方合作的生意,连带着工厂都遭殃。老板对此没说什么,他却怕对方怒火未消,转而把心思放到磋磨这些平民身上。这颗悬着的心迟迟不敢放下。
卜绘在辉民市简单枯燥地生活了三年,受过贵族冷眼嘲讽,也受过排挤打压,人身安全还从未被威胁过。
经历这一番事后,她的心忽然变得很急迫,想改变些什么。
例如拥有拒绝的权利。
“我能做点什么?”
卜绘恍然,原来她心里灼烧的火焰是因为无能为力的郁气。
她的脑海浮现辛弛的话,他说,哪怕他不动手,别人也未必。他不屑于做小人,别人未必。她可以仗着辛弛的傲慢正面应对,但是其他人呢?难道指望法律来约束这些制定法律的人?卜绘又重复了一遍:"我能为此做点什么?"她的眼睛很闪亮,很坚定,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原先的她只觉得,老实一点,木讷一点就好了,躲开危险就是最大的胜利。现在的她发现,一昧地退让和软弱,只会成为别人轻易欺辱的理由。
这是泰探第一回发现在他印象中瘦小老实的卜绘,竟然有如此决心的时刻。
他定定看着卜绘半晌,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人。
许久才接着说道。
“那就往上爬,哪怕一步,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你是个普通员工,我不会管你的死活,但如果你是优秀员工,你为公司做出了贡献,你在辉民市都享有美名,他们在动你之前一定会掂量掂量。”卜绘惊讶地抬头望向他。
“先拥有话语权,再去保护别人。”泰探意味深长地说道,“你需要大放异彩。”
他是看出卜绘的决心的。也深深知道,这样的路会走得很不容易。卜绘想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好好想一晚上,如果明天还是有这样的决心,就来找我。如果没来找我,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我不会嘲笑你的退缩,因为稍有不慎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卜绘沉默片刻后点头。
“好。”
当天晚上,卜绘是躺在尤莉的床上陪她睡觉的。
身旁的尤莉正依偎着她打瞌睡,卜绘却毫无睡意,双手枕着后脑勺望向黑漆漆的天花板。她忽然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尤莉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转身抱紧她,鼻音浓重地说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最厉害最勇敢的人,你是我的骄傲!”
“……”
卜绘忽然有些鼻酸,回她以拥抱,小声地说道:"那我就尝试着更勇敢一些。"尝试着再往前走走,哪怕前途一片漆黑,也不应该畏惧。因为她曾经就是在黑暗中漂泊而来的。两个女孩依偎着,蜷缩在这座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睡着了。
一夜安眠。
翌日清晨,刚修缮好的市政府办公楼,市长办公室,文尼特正大动肝火。
他指着屏幕上噱头十足的新闻,怒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满屏都是文柏西和卜绘的背影照,他们拉拉扯扯的模样被几家媒体写得十分下流,甚至扯到他曾经的风流韵事上。
好不容易摆平的风波,又差点毁于一旦。文尼特这些天都在谨小慎微地处事,尽力让市长竞选流程平静地度过,被秘书叫醒后看到这条消息,不禁暴跳如雷,立即唤文柏西到他的书房。“一个即将要结婚的人,即将要当市长的人,为什么要如此愚蠢地给别人留下把柄!你告诉我,为什么!”
文柏西沉默。
"你知不知道我还得收拾你的烂摊子?"
他气得仪态尽失,手指都快戳到文柏西的面颊,被身旁的秘书连忙劝住,生怕他打了儿子更难收场。
我已经打探过这件事了,是一桩误会。那个平民被当作小偷差点关押在警署,还是文少爷伸张正义才让这件事得以平息。我已经让媒体写稿子做澄清准备了。”他拦在两人中间汗流浃背地劝说。
听到秘书的解释后,文尼特的情绪稍微安定。
他补上一句:“去调监控,把新闻重点放在她疑似小偷这件事上。”
“等等!”
文柏西立即拦住秘书,眉头皱得死紧:“你不能这么说!会伤害两个无辜的人!”文尼特冷冷道:“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想想你自己的前程。”
“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写市长就任致辞,和婚礼致辞,务必花费大量心思写得感人肺腑才行。”"可我不想当市长,我也不想结婚,我要去前线….…"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他洁白干净的脸上。蓬松的金色头发晃了晃,再抬眼时,露出一双满是错愕的眼睛。
一时间,办公室寂静无声。
“我还是对你太过优待,才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文尼特残醋阴冷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身上,“现在,闭上你患查的嘴,回去好好准备致辞,先从你承诺如何当市长这件事开始!”“……”
这是文柏西第一回没有应他的话,而是选择面无表情地扭头走人。身后是文尼特气急败坏的辱骂声。
这些年都不曾听到过,让他差点忘记自己的年少时光就是听着这些辱骂指责长大的。他被规训得很优秀很完美,按部就班踏上了每一步路,却越走越心虚,越走越觉得空荡。这种情绪吞噬久了,才让他在漫长的折磨里回过神来——
叫做心有不甘。
她说的,原来是这种心情啊。文柏西自嘲地笑了笑。
身后的秘书急冲冲地赶上前,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市长他只是太焦急了…这些天,他为了您的前途寝食难安,生怕有任何意外,所以还请体谅他的心情,不要顶着巴掌印出门…”
文柏西忽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你们二人到底更在乎谁的脸面,你我都更清楚。”
“我只想跟你强调一件事,不要拿监控大做文章,只需做普通澄清。否则,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
尽管在他们的刻意隐瞒下,这个充满各路势力斗争的节骨眼,市长儿子顶着巴掌印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待到卜绘跟泰探见面后,泰探怪异的表情盯着她瞧了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卜绘忍不住叹气。“我发誓,真的是无稽之谈。真的。”
她简直要被害死
一睁眼全是铺天盖地的八卦新闻,通讯里的朋友同事们纷纷发来问候,都很好奇是怎么一回事。网上甚至有鄙夷和质疑声,指责她在破坏别人的婚姻了!
好在陈洛给力,看到消息后就立即澄清,并且把疑似贵族用特权压迫平民的事大书特书,挽救了一波舆论。现在说什么的都有,简直污糟不堪。
泰探双手抱臂严肃说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你要知道优秀市民的评选,一半票来自于我们的推举,一半票掌握在市长手中,现在为了抹平风头,文尼特恐怕不会愿意让你获得表彰了。”
第一步路掌握在别人手中,很轻易就会夭折。从零开始是最难的。
“我懂你的意思。”卜绘思考半晌,缓缓说道,“所以我有个想法。”
泰探挑眉问:“你该不会是想——”
"对,我想去卓疏将军那里。"
辉民工厂向来都能得到战场的一手消息,就是因为他们跟军方的紧密合作。最近一线的战舰频频损毁,又急缺后勤人员,想必是正在打仗了。她可以作为辉民工厂的候补人员去前线做修缮工作。
若是她去前线工作得还不错,哪怕文尼特不答应,以卓疏的身份和立场,想必很乐意给他添堵,举荐卜绘优秀市民的身份。
泰探欣赏地点头:“你是有敏感度的,这个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卜绘说:“时间比较紧张,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如果你做好准备,这两天就跟着这批战舰一起去将军那里吧。"
卜绘的心下稍定。
却听到泰探继续说道:“老板向我说过,这场仗比较难啃,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应对,虽然后勤离战场很远,但风险也是有的。好好活着回来。”“好!”
“卯足了劲,一定要拿出你的价值,懂吗?”
“好!”
泰探:"……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很难让我不怀疑,你根本没记心里去。"
卜绘老实巴交地挠头:“……这不是在振奋士气吗。”
泰探:“….…”
一日后,卜绘收拾好单薄的行李,跟随这一批拉着维修好的货运飞船,又一次离开了辉民市。
在睡眠舱沉睡一觉,醒来后,她抵达了翁达星。
这是一颗处于第一星和第二星直线距离最短的小星球,联邦军队常年驻扎在此处,能够极其便利地提供资源和补给,非常完美地为两颗行星保驾护航。
卜绘抵达翁达星后,立即有士兵手持脉冲枪登陆,将她检查一番后才放行。
她没见到将军,也没见到有军衔级别的长官,被直接待到后勤处待着。军队的后勤部地势宽阔,两人一小队住在一起,中间距离很远,平日里都是靠攀爬车来回穿行,或者是通讯交流。后勤部的长官说,卜绘的身份不方便与他们混住,如果一个人害怕的话,她可以向上打报告申请。
卜绘摇头:“我可以一个人待着。”
长官点点头,简略地交代她接下来的工作和吃住,确定卜绘都听懂后,她的脸色略微和缓:“今天好好睡一觉,明日开始,你会很忙碌。”
撂下这句话后她便离开了。
卜绘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一出门,看到的是无限向外延伸的废土荒漠,和头顶幽幽闪烁的满天星辰。
她忽然感到心一阵安定,像是充满了能量,精神饱满地回屋睡觉去了。
接连数十天,卜绘都在勤奋工作。
一开始,给她分配的都是破烂的战舰,数量不少,她向长官报告已经完成之后对方不敢置信,亲自检查了一番。
再后来,就是难度越来越高,发现基础问题都是浪费卜绘的技术后,长官干脆换了她手头的任务,让她修复的都是上尉以上级别的军舰。
有人询问难题,卜绘都积极热心地回复。
后勤部的长官从生疏冷漠,到逐渐和颜悦色,不过短短时间就向将军上报了。
卓疏将军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称赞卜绘用工努力,修缮效果极好,还忍不住将她好好夸了一顿。他挑眉说道:“这态度才像话,来军队就得好好干。我还以为她适应不了军队的强度,是我看走眼了。”“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维修工?给我用用。”“我是你哥,我还是将军,少跟我没大没小的。你不许动她!”
坐在对面的女人红发黑肤,身材高挑健美,和卓将军长得有六分相似,同样是锋芒毕露轻狂的眉眼,她的则是更精致一些。她闻言不屑地撇嘴:“那怎么了,我还是上校呢。等我再领几年军功,顺便弄死那个老不死的,谁做将军还真不好说。”卓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那我可等你的好消息。”“说起这个,最近前线打得正激烈,那老东西怎么不来抢功劳?”“他?”卓疏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最近焦头烂在处理家事,哪顾得上操心这么远的地方。”
卓欢焰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肖将军的废物侄子,之前在学校里就纠缠她们这些女生,如今吃瘪,她心里痛快地很。她翘着腿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又回归话题:“把她一个人放到后勤那么远的地方真的安全吗?不如放我身边吧,我比较爱惜人才。”
“你少打主意。”
卓疏警告她后,接着说道:“我放她在那里就是让她无人打扰,要是混在军营里,难免考虑到别人的水平,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人情世故。”
军营总是如此,下级怕抢上级功劳,平民怕压了贵族的风头,维修工肯定也得看部队的脸色。他最烦这一套,将他们分得远远的,谁都别搞暗地里挤兑排挤。至于安全什么的,她都在老子的地盘了,除了这些士兵,谁还能见得到她?她的仇家还能追到翁达星不成?倒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休想干危险的事情!”卓欢焰不服地怒视他一眼,冲出门开战舰巡逻去了。
……
这边,卜绘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心底念叨着,难道是有人在骂她?会是谁呢?不知为何,她的脑海忽然浮现了辛弛的名字。辉民市的新闻,不知道是否传到他的耳中。
以那家伙小心眼还霸道的性格,搞不好会真的很生气,揪着她跟别的男人勾搭的事做文章。尤其是文柏西,是他讨厌的人的儿子,卜绘和文柏西混迹在一起的事,足够让他开三次枪了吧。想想还有些惊悚。
卜绘拍拍脸,将他的身影甩出脑海。
这些天的风平浪静,让她早就忘记曾经如何害怕辛弛,也忘记了那个吻的痛感。那家伙简直像个疯狗一样惹不起,幸好距离够远,匹配所修缮完成迫在眉睫。等到她回去,媒体的烂摊子应该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卜绘心里开玩笑道,就算她的八卦惹到辛弛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他能出入辉民市,他还能有本事到这里?她收拾好今天的工具包,一身疲惫地回到休息室冲澡。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忙,她打算像平时一样吃点东西,倒头睡到明天早晨,让身体补充满满的能量。
“哗啦啦……”
简单的淋浴后,卜绘拖着疲惫的步伐拨弄着略显潮湿的发尾。军队的干发器不太好用,她已经累到没耐心把头发彻底弄干了。就这么睡吧。卜绘心想。
反正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关了灯,蹬掉鞋子,缓缓爬上床。然后,头忽然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
卜绘一惊,还没来得及惊叫或者呼唤士兵,一只手倏地捂住她的唇,强势地将她按在床上。卜绘看清对方的面容,胸脯剧烈起伏片刻后,房间安静下来。他松开手。
黑暗中那双泛金的眼瞳闪烁着幽幽冷芒,俯下身低低说道。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好像过得很开心。”"和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