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生于微末,最善察言观色,他知陆院判与陵容发生了矛盾,诊脉时小心翼翼,不多说一句话。可两日过后,也不得不开口说一句:“孕中不宜多思,娘娘肝气有些郁结,还是要多想想开心的事。”
陵容长叹一口气,便让他退下了。这两天她梦中总是听到孩子的呜咽声,她如何能够不多思?
不知何时又进入了梦乡,庭院中芭蕉乌黑,弯下了笔直的竿子,夹竹桃依旧茂盛生长,只不过没人打理,野蛮得不成样子,一派颓败景象,是前世衰落后的长杨宫。
踏入殿门,价值万金的月影纱铺天盖地,显得殿内十分昏暗,这纱无论前世今生都只有在她怀孕时用过。这纱上用银线刺着“和合二仙”的图案,但是今生她说不喜“和合二仙”图案,绣娘便在上面绣了“三多”图案(佛手、桃子和石榴缠枝相连),反正都是庆贺得子的图案。
她打眼望去,正中是依旧熟悉的大红纱透绣《洛神赋图》的白玉屏风,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摆得四处都是,没个章法,她当时身边没伺候的人,哪有空打理这许多物件。
内殿中有孩童哭声传来,她赶紧冲进去,只见床幔低垂,隐隐看见一团小小的影子,陵容颤抖开口:“孩…孩子,是你吗?我是…娘娘亲啊。”
影子听到“娘亲”二字,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哭声变得更大了,影子也开始颤抖起来,“你骗我,你不是我的娘亲。我的娘亲不喜欢我,她压根不想生下我。”
陵容终于体会到了心碎的滋味,她心如刀绞,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我的娘亲不想要我。别人害我她也不管。”
“她宁愿喝药也不要生下我。”
控诉一句接着一句,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陵容呆立原地,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她前世不爱玄凌,心里装着甄珩,自然不愿意为玄凌生儿育女。而且皇后阴险,即使松口让她怀孕,她也不敢生,以防皇后去母留子。那夜,她确实发现了百合花香有异,但当时她已用过息肌丸,身体已不适合生育,而且她好累真的好累,以至于玄凌压倒她的时候,她压根提不起力气反抗……
“娘亲怀我的时候从来不跟我说话,只有父亲来时,她才会假装高兴。呜呜呜,娘亲,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想生我?”
陵容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大声道:“不是的,娘亲爱你。娘亲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娘亲?”
影子终于动了,但他的身形似乎与一般的孩童有所不同,床幔掀开,只见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男童,面色发青,头上竟有隐隐的像角一样的东西,他爬下床,身后竟然有条尾巴。
陵容惊住,只见男童开口道:“我到地府后,阎王爷说我是真龙天子,应做开创太平盛世的雄主才是,不该如此潦草地就没了。他说我的母亲应该早早就将我生下才对,但她不愿意生,竟生生葬送了大周朝的运势。上苍不忍大周就此衰落,所以给了我一个重新降生的机会。”
他走向陵容,牵起陵容的手,“好冰”,陵容觉得男童就是块会动的冰块,一靠近便觉寒气森森。
看到陵容的反应,男童的脸上涌现出委屈受伤的表情,将手慢慢松开。陵容赶紧拉住,她细细打量,男童与玄凌像了十成十,只有那茂密的长长的如同鸦羽一般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眼珠有陵容的影子,开口笑道:“你父皇一定会喜欢你的,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啊,你相信娘亲这次一定会把你生下来的好不好?”
男童怀疑地问道:“你真的愿意生下我吗?可是地府的人说如果我再次降生需要母亲的性命相抵。”
陵容听到后只觉脑子清明了许多,前世她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孩子了,如今她的命可以换回自己的孩子,有何不可?
陵容拉着男童躺在床上,前世她就是在这失去了孩子,今生她终于又可以抱着自己的孩子了。陵容一边紧紧搂着男童,似乎想把他塞回到自己肚子,一边说道:“娘亲爱你的,之前是娘亲对不住你,只要你可以降生,娘亲愿意死千遍万遍。”可是男童真的好冰啊,陵容感觉自己的体温也渐渐降下去了,还是无法温暖自己的孩子。
现实中,近日洋桃在玄凌不在的日子一直睡在陵容脚下,它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对体温越来越高的主人感到不满,“嗷呜”一声跳下床,惊醒了守夜的沉香。
沉香赶紧起来查看陵容的情况,发现陵容浑身发热,怎么都叫不醒,赶紧叫醒众人,让小桂子去找太医。
陵容觉得自己被冻得失去知觉了,突然又听到床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娘亲,哥哥,你们在吗?”
“对啊,我怀的是双胎,”陵容费力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女童站在床边,陵容如果睁开眼就可以看到她的长相十成十随了自己,尤其是一双鹿眼像是直接从自己脸上临摹去的。女童看到陵容甜甜地笑道:“娘亲好好看啊,但是娘亲为什么不理我?”
女童爬上床,钻到陵容怀中,又去拉男童的手,“哥哥,娘亲怎么了?我也陪你们一起好吗?”
“不要,”陵容听到这句话猛然惊醒,却看到了今生的长杨宫,众人担忧地围着她,沉水沉香已哭成泪人努力为自己喂药,陆子昂与卫临守在床边,可惜只看了一眼,还未张口说话,陵容就无力地又昏睡过去了。
梦境里,女童与男童一起开始喊陵容,却怎么也喊不醒,二人开始哭闹。女童哭着质问男童:“你把娘亲怎么了?”男童也开始大哭:“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娘亲爱不爱我,娘亲你怎么了?我最喜欢娘亲了。”
“是吗?你不怪娘亲了。”陵容觉得好像渐渐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