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天未时,八月十六】
燕然士兵嚓嚓嚓的脚步间杂着一声声的呵骂声在院外响起,不多时嘭的一声院门被踹开。
躲在房门后的陈俦通过门隙数了一下,向龙凯报告说:“龙大哥,一共十个燕兵,有两个朝房门这边走过来了,其余还在院子里。”
武陵城破后陈俦不再跟从章炎参加肃奸,加入了龙凯的战队参与城内巷战。这个院子在花石岭的周围,燕兵想攻下花石岭必须先清理它周围的民居。龙凯他们观察地势后就在这个院子里设伏,终于等到了敌人。龙凯听了陈俦的报告,点了点头,燕兵以十人为伍,心想这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伍队,低声吩咐按事先定好的计划行事。
两个燕兵撞开房门进入房间,眼睛还没适应房里的昏暗便有两道刀光当头落下。两人立时挥刀格挡,但那两道刀光蓄势已久,来速极快,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其中一个连人带刀都被劈断。
龙凯连看都没有看那个被他劈断的燕兵,低喝一声:“动手”。旁边的陈俦收刀打出手势,霎时房间内、屋梁上、院落间射出无数利箭,院子里还没来得及隐蔽的燕兵纷纷倒下,没倒下的燕兵想逃出院门,却被从房间窜出的陈俦等人眨眼间杀死。
龙凯出了房门,打出手势,说道:“立刻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方。”众人霎时撤得干干净净。这种事他们今天已经进行多次了,都已经懒得理会这些被杀死的燕兵。在武陵军上层的谋划和安排下,类似的小规模战斗现在正在武陵城永安坊和达昌坊中频繁上演。
花石岭位于永安坊东,是武陵城中的制高点,武陵守军现在以它为据点阻击燕兵。现在燕兵刚入城,还来不及去镇宁坊和怀远坊,便被花石岭挡住了。以花石岭为中心是密密麻麻的商铺民居,武陵又是军防重关,其建筑街道充分考虑了边防因素,交叉相连,加上地下通道纵横,使得每所商铺、每个民居和每条巷道都能作为战斗堡垒使用。燕兵虽然冲入了武陵,但城市里骑兵无法展开发挥优势,武陵城房屋鳞次栉比,燕兵们只能分兵搜索,在他们前进时,武陵守军每每从他们周围甚至搜索过的地方对他们发起袭击。燕兵对这种巷战方式非常不适应,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此时武陵东面破损的城墙上站着两人,一个威猛冷酷,一人面白无须,正是燕然大将铁垣和谋士乌尤。铁垣冷冷地指着面前的城市说道:“这座城让我大燕军如此伤心,我要让她以泪洗面,榨干她的最后一滴血,让靖人以后听到我们的名字就发抖。”说到最后他激情澎湃,嗓音嘶哑,这是他少见的情绪波动。
乌尤没有关心铁垣的激情演说,而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鳞次栉比的武陵房舍,稍后说道:“逐街逐屋搜索,太耗时间精力,不若火攻。”他的嗓音又尖又细,加上语调阴沉,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连铁垣都不禁眉头微皱,乌尤说的随意,但他明白乌尤所指,那是在暗示他焚城。他很奇怪,听说这个乌尤也是从靖国来草原的,他是从哪里来的对靖国如此强烈的恨意。
铁垣现在不会焚城,当然不是因为怜惜,而是其他原因。他说道:“不用如此暴烈的手段,我照样能把武陵吃下。阿里古毕竟还年轻,最多迟些时间罢了。”阿里古正是今日攻击花石岭的主将。
乌尤面上呈现出一丝一闪而过的嘲讽笑容,心想什么不想用暴烈手段,不过是舍不得城中的财物罢了,这些狼人还是改不了这逐臭癖好。他心里这么想但不可能说出来,最后说道:“此事当然由将军决定,既然如此,那卑职便去做自己那件事了,好助阿里古一臂之力,将军保重。”
铁垣微微皱眉,至今他都不知道乌尤要做什么事情,只是这个无须的男人跟自己说会有助于夺取武陵,以后会有更大的意义,他猜不透索性便不去想,反正事后会有人向自己禀告。他点头道:“依照先生的吩咐,东西都为您准备好了,先生自便就好。”乌尤颔首而去。
就在此时,一名燕兵来报,在永安坊的一座民居里,一个十人伍队中伏被武陵士兵全部杀死。铁垣禁不住的一阵烦躁,心想武陵的守军怎么这么难搞,城池已破还不投降,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心想难道要我亲自落场吗?
虽然一直在击败燕兵,但龙凯此时根本开心不起来。城中到处是断壁残垣,斑斑血迹旁不时有呜咽惨叫声。王自量曾下令城中居民向怀远坊和镇宁坊撤退,但东城被攻破太快,来不及撤走的居民被尽数洗劫屠戮。燕兵在屠城!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劫掠财物,可这座城市的士兵和居民带给了他们太多的痛击,也带给了他们太多的戾气,于是屠杀成了他们的发泄的方式,另外屠杀之后再劫掠也更容易,毕竟死人不能再保护自己的财物。
前面一条巷道内突然传出一阵女子的哭喊呼救之声,期间夹杂着婴男的哭声,龙凯心中一紧,急步赶到一看,不由目眦尽裂。一群燕兵正围着一位年轻的母亲调笑,把一个婴男连续抛撒到空中取乐,母亲则不停追逐着被抛起的孩子,那婴男眼看就被拋跌的没了气息,最后一次的时候一名燕兵掣出长刀指天,那婴男上空跌落后被直直地贯挂到刀上,立时没了生机。母亲被眼前骇然的景象惊呆,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那血淋淋的孩子,傻呆了!她身后一个狗熊一样的燕兵趁她呆立无神的时候,扯开了她上身的衣襟,猥亵地狂笑着把熊爪子伸到了她的前胸上。那母亲被爱子惨死的一幕骇傻了,一时忘了反抗。
龙凯看到这一幕,脑海中某处一个悲愤的画面被唤醒开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喊着“哥哥,哥哥救我!”他的双眼霎时充满了泪水,一股毁天灭地的悲怆从心底汹涌而出,几乎不能自已。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哑吼叫,然后脚步打跌着向那些燕兵冲撞过去。刀光立刻将这巷子里的空气划碎了,血水喷洒,一片断手残臂。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些畜生必须死,必须死!那怕跑掉一个,他也会撞死在这里。
那头狗熊是这个小队的头目,见机的快,在同伴被砍杀的时候,舍了那妇人撒腿逃跑。龙凯怎么也不会饶过他,见他已经快到巷子的转角了,大吼一声,高高跃起,龙鳞刀划出一道青色光华向他劈去,不出意外,下一刻这头狗熊就会被劈成两半。
就在龙鳞刀劈上这头狗熊的时候,转角处斜刺里出现了一把方天画戟,黝黑透亮,将龙鳞刀托住,刀戟相交,“啪——”,大戟将龙鳞刀震开,然后又向还在空中的龙凯横扫过去。那大戟似拙实巧,行迹宛如波浪,带着一股冰河的阴冷气息和阵阵草原的马头弦叫。刀戟相交的那一刻,龙凯劈风刀未能使尽便被打断,一时气血翻涌,但他借力在空中翻转了身子,堪堪避过横扫过来的戟刃,同时使出一记撩风刀,刀劲由刚猛而阴柔向那持戟之人撩去。
来人没想到他变招如此之快,却不在意,他的方天画戟杆长戟重,横挡竖放即可达一丈方圆,大戟稍微下沉便可抵挡,但同时间他面前忽然面亮一闪,一件旋转暗器呼啸而至,目标却不是他,而是前面逃走的那个像狗熊一样的燕兵。原来龙凯避过横扫的方天画戟后左右刀法齐出,龙鳞刀使出撩风刀的同时,左手影月回龙刀也甩了出去。龙凯无法原谅这个燕兵的兽行,那怕付出代价也誓要将他杀死。
两人的交手只是刹那间功夫,那狗熊燕兵根本来不及跑开,持戟之人来不及阻挡影月,便退后拽那狗熊燕兵的胳膊,结果那狗熊燕兵一个趔趄前扑,屁股撅起,刚好被赶来的影月扫到,“唰”,屁股完全给削没了,然后便是那狗熊燕兵呼天抢地的痛呼声传来。
短短一瞬间,两人便上演了突袭、变招、反攻、偷袭暗杀与抢救,其中凶险只有两个当事人才真正晓得。龙凯接住返回的影月后迅速后撤一步,知道碰上了大敌。他向前看去只见面前那持戟之人身材魁梧,面色冷酷,一身铁衣如同从冰原刚刚走出来一般,浑身带着一股透人心骨的寒煞之气。
那人听着狗熊燕兵杀猪般地阵阵嚎叫,眉头微皱,又看了看龙凯后方那赤裸的妇人和死去的婴男,露出一股厌烦之色,走过去手起掌落,那狗熊燕兵脑浆迸裂,霎时死去。与此同时,龙凯身后也传来一阵妇人的凄厉的哭声,然后是陈俦等人的惊呼。原来,那妇人终于从骇绝中醒来,抱起孩子痛哭,不多时便一头撞向巷道的墙壁,悲愤而去。陈俦等人专注关心龙凯这边的情况,无人去照拂那妇人,直到妇人撞壁才醒悟过来,发出惊呼。
龙凯心中充满了愤懑,但大敌当前,无论内心如何煎熬,还是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对面那个冷酷的燕然将领横戟站立街角,虽孤身一人,却气定神闲,有万人莫敌的气概。此时那燕将徐徐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铁垣,是此次南下大燕军的将军。你该是叫龙凯吧,我听巴夯说起过你,也曾在城外见识过你独挡我燕然铁骑的豪勇,没想到今日竟然有缘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