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天午时,八月十六】
武陵城墙分内外两层,中间间隔约两百丈,恰好是一箭之地。燕兵们从那个炸开的豁口里蜂拥而入,乌压压一片。武陵的守城军民先是在豁口两侧和内城墙上用弓弩封锁豁口,但燕兵人数实在太多,不计生死地前冲,很快就进了内外城墙的夹道,与武陵守军混战在一起。
云槿观察一阵后,发现外城墙这里守不住了,她迅速做出安排,命百里策率人在内城墙用一切手段攻击双墙夹道的燕兵,令百里月明摔队去内城墙的箭楼掩护士兵从城门撤退,让龙凯、苏破下城率队为入内城的靖兵断后。这是无奈之举,外城墙已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内城墙了。
苏破、龙凯断后。
苏破剑盾合璧,霹雳剑恰如其名,身带火花如同闪电运走,山河盾如同一段黑魆魆的铜墙铁壁,只要立下便形成了一面堤坝,阻挡着燕兵的前进;龙凯左手影月,右手龙鳞,如狂风扫叶,又如疾风走沙,风刀术完全施展开来,刀气所到之处,挡者披靡。两人都施展出生平所学,一个主守一个主攻,相互配合,相得益彰,大逞威风,搅得追杀的燕兵一时人仰马翻。
两人渐渐退到内墙城门,但燕然骑兵却越来越多。龙凯杀得性起,龙鳞刀旋匝半周抡出一记破风刀,只见它刀身发出一圈青色光芒,一股螺旋气劲横空向对面的狼骑卷去,唰,三丈内的狼骑皆惨呼倒地。苏破则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黑红葫芦,嘴里念念有词,在葫芦底上连拍了三下,然后将葫芦口朝外,一股火焰霎时从葫芦里喷射而出,近处的一片燕兵霎时被火点燃,又是一阵连连惨叫。
在城墙上作战的百里策等人见此情景也热血沸腾,大声喝彩。燕兵们见两人如此悍勇,而且强功法宝连出,不禁有了惧意,停下了追击,两人趁机进入内城。
武陵内城墙的坚实程度比外城墙不遑多让,敌人攻进来怎么也需要一段时间。龙、苏两人进了城内,随他们而来的士兵被带走去领城防任务或进行医治,二人心神放松后疲惫袭来,在城门边偎依城墙而坐。龙凯拿出松子酒两人畅饮,无比甘美。对视一眼后,两人忽然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大笑起来。龙凯深刻体会着与苏破并肩杀敌,劫后余生的这种情谊,分外感动,感觉可以为身边的兄弟做任何事情,哪怕赴汤蹈火。
稍事之后,龙凯看着嘴边酒花四溢的苏破,忽然说道:“你那个黑葫芦是怎么回事,我以前见到过多次,一直以为是个酒葫芦,没想到是个火葫芦!”
苏破嘿嘿笑道:“我这葫芦可是个宝葫芦,能喝酒也能喷火,不瞒你,还能装东西呢,我的家当都在里面。”
龙凯明白了,苏破的这个葫芦跟自己的寐鱼一样,是个法器。
“可有什么名字?”龙凯问道。
苏破摇头道:“只是一个小法器,没有名字。要不,你给取一个呗。”
苏破只是随口一说,龙凯却认真了,说道:“我看它今天喷出烈火,跟城外那些抛石头的石砲有得一比,不如就叫&39;赤砲&39;如何?”
苏破笑了:“这个名字倒是形象贴切。”
两人正在休憩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同时地面上传来一阵晃动。苏破一下跳将起来,喊道:“怎么回事?”
龙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笑,说道:“云络会功夫下得真足啊,这是收了燕然人多少银子啊,一道墙也不落下。”看苏破还没有明白过来,他指着远处的浓烟和尘埃说道:“他们把内城墙也炸了,这下武陵可守不住了。”
苏破瞬间明白过来,拔腿就向爆炸处跑,只恨自己的綦虹不在。他们从早上出城攻击回来后,就把坐骑黑风和綦虹都留在了后面达昌坊的马队里,由专人负责照看,守城很少需要坐骑,所以两人的现在两人只能用跑的。
被炸毁的内城墙在南部城角处,这里本来是内城墙较坚固的一部,两段城墙交汇,上设角楼安置士兵和兵器,守卫可从两面交叉防卫。眼前的场景跟前面外城墙的登城马道处一样,城角塌陷,浓烟滚滚,硫磺呛鼻,断肢残臂,简直是情景再现。
燕兵已经呼喊着从塌陷处冲了过来,龙、苏二人竭力带人想将燕兵赶回城外,但身边的武陵士兵越来越少,两人也渐渐不支。正在这时,一条链子飞了过来,原来是百里策过来加入了战团。百里策一到来便要两人立刻与他一起离开,这里守不住了,云统领另有计划。
不用百里策说,龙凯也知道这么硬顶不是办法,他和苏破早就左支右绌了,没有百里策的接应,两人甚至有可能被眼前无尽的燕兵困死在这里。三人多次配合,早已合作无间,立刻改变队形,龙凯与苏破在后,百里策在前合成一个三角箭头,开始后撤。
燕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前面突然一排箭射来,那箭来得又快又急,几乎是连珠般射来,却恰巧穿过三人间的空当射向后面的燕兵,当前的七八名燕兵立刻便倒在地下。三人看去,一名白衣俊逸的男子在达昌坊的一座房脊上挽弓放箭,原来是百里月明来接应他们。苏破又拿出赤砲招呼了一记,追击的燕兵终于溃乱起来,三人趁机逃走。
甩开燕兵后,三人随着百里月明穿房越脊,不多时来到一个达昌坊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里外三三两两有不少武陵士兵守卫,明显戒备森严,虽然燕兵已经入城,但这里至少暂时安全。
苏破喘息稍定后对百里策说道:“幸亏你俩来救援我们,否则还真有可能出不来了。”
龙凯道:“武陵城防已破,过不了多久燕兵就会占领整个武陵,现在云统领他们是什么意见,要赶紧行动,否则来不及了。”
百里月明摆手把他们领进一间房子里,三人赫然发现云槿在这里,正盯着桌上的一幅地图皱眉沉思。
云槿抬头说道:“你们的话我听到了,我和李统领他们都没有想到武陵城这么快便会被攻破,从今天早上敌人发起攻城到现在内外城墙被攻破,只不过才半天时间,有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好。”
百里策冷哼了一声:“这次我们失算这么大,敌人在城内的内应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要不是他们炸毁两道城墙,燕兵怎么能这么快攻进城来——章炎是怎么干活的?”
自从龙凯被羁押后,章炎一直负责武陵城内的肃奸,百里策对他一直有微词。龙凯听他说起章炎也微微皱眉。
云槿说道:“这个先不要讨论了,事情紧急,我说一下下面的安排。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众人都安静下来听云槿的吩咐。
云槿指着地图说道:“下面的战法以永安坊的花石岭为中心阻击住敌人,天字营的高天昊现在在那里。我们雷字营的任务是化整为零,以十至二十人为一个小队,在花石岭周围游击敌人配合天字营行动。我们要依靠城内有利的地形,把武陵的每一处地点,包括商户、街道、民宅,还有地道都变成杀敌的场所,尽最大的力量拖住敌人。”
在座众人都看出了其中的惨烈,这几乎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百里策首先惊呼道:“我们现在不是应该集中所有力量突围出去吗?现在这么跟敌人耗在一个小小的花石岭上,而且分散用兵,迟早要全部嗝屁!”
他说得粗鲁,但却是实情,要知道燕兵已经入城,而且势大,随着燕兵源源不断地进入内城,武陵被占领是迟早的事情,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尽力突围出去保存有生力量。
龙凯看着地图上的那个红点说道:“花石岭虽然是武陵城的最高点,固然可以牵制阻挡敌人一段时间,但恐怕最后还是守不住。我们花这么大的代价守这个小山头有什么意义呢?”
百里月明沉思后说道:“除非我们后面还有其他的安排,否则我们这样做没有意义。”
云槿点头说道:“是的,我们当然还有后手。我们最终是要突围的,王司丞和李统领那边正在筹划,但需要时间。现在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争取时间,所以现在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我们至少要坚持到今天晚上。”
龙凯问道:“我们活动的范围有多大?换句话说,我们是可以在整个武陵城中跟燕兵玩猫鼠游戏,还是必须要把敌人吸引在花石岭周围。”
云槿沉思后说道:“以花石岭为中心,最好把敌人的活动范围限制在石杆路东面的达昌坊和永安坊内。天黑后撤入怀远坊或镇宁坊。”
“那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手?”苏破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云槿道:“除了刚刚在城门战死和伤重的同袍,我们现在大约还有两千余人。”
龙凯看了一眼天色,时近中午,约算了一下,加上花石岭的布防兵力,不出意外可以支持到天黑。其它人也纷纷表示同意。云槿见众人没有意见了,时间紧急,便让大家立刻分头行动。
武陵城中的一个隐秘的房间里,一个黑衣蒙面的英伟男子正在望着远处的黑烟,那里正是武陵城墙坍塌的地方。仔细看就发现,男子正是昨天夜里在绛华楼行刺的云络会帮主西凉王。他的身后立着两人,一位素衣长剑,姿态飘逸;另一位蓝衣精干,脸色苍白,正是多日不见的李大人与王二。两人真正的身份是云络会的赤狼堂主李尔白、黑煞堂主云澜,也是西凉王的得力助手。在这间房间的门口处还坐着一位轻纱蒙面的粉色罗衣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把反曲长弓擦拭,弓身赤如流火,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那道黑烟似乎有魔力,西凉王久久驻足观看。良久之后他终于转过身来说道:“此次我云络会在武陵的三次行动,森巴达、旭日干和戈勒都已施行完毕。其中,森巴达失败了。”说到这里,他看了李、云两位一眼,二人低头道:“属下失职,请帮主降罪。”
西凉王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旭日干成功了一半,这是本座的原因。”
他停顿了一下后最后说道:“最后的戈勒计划却很成功,这得归功于金鹰堂主。待回到帮中,本座定会按本次行动的表现给予奖惩。”门口的罗衣女子收了长弓,面纱微颤,显是向西凉王点头致意,李云二人却稍显尴尬。
稍顿后,西凉王忽然问道:“‘沙虫’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云澜肃容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此地事了之后,会安排他去京都,只是他的胃口太大,属下担心将来会不好喂饱他。”
西凉王寒声道:“总不过是些钱财之物罢了,好好安排他,他对本座将来有大用。过了今天他想从我们这里下船也不那么容易了。”
云澜点头称是,心里想的是帮主现在就要在京都布局了,那里少不了一场风雨。
赤狼堂主李尔白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请帮主赐教。我们的森巴达和帮主的旭日干之所以失利,跟墨毅都有很大的关系。帮主您在绛华楼的时候本来有机会将他干掉,为什么最后收手了呢?我们知道这个人对帮主有很重要的意义,可他毕竟是我们的敌人,以后与他难免还会相遇,那时我们怎么处理此人呢?”
西凉王看了李尔白一眼,说道:“墨毅对本座将来的成事干系重大,他现在不能出事,等本座从他那里拿回属于本座的东西,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李尔白还要说话,西凉王摆手制止了他,说道:“武陵的事情,至此结束。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给铁垣好了,如果他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只能说他是废物一个。我们今夜就离开武陵去定西,夫子已经在那里做了些安排。”
不知为何,他说到定西时,尽管掩饰,依然难禁激动,众人都心明其意,知道帮主心意已决,皆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