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天午时,八月十五】
章炎努力将受到刺杀时的恐惧情绪排除在外,两眼狠狠地盯着龙凯说道:“我们怀疑你,当然有依据,有人看见刺客进了恒安堂”
“奥,哪个人看到的?我猜猜看那人是你的手下吧,事先做了些工作吧,按你说的做就赏,否则就罚吧?”龙凯好整以暇地说道。
“你血口喷人”章炎本不是擅辩之人,他的本领适合在战场上猛打猛冲,被龙凯这么几个“吧”一激,活像自己在诬陷诽谤,一时气急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是谁看到的,这个不重要,关键是刺客入了这恒安堂,我们自然来此处查访。”龙凯看去,竟然是城防司的杨先师爷来到了这里,正侃侃而谈,“说龙壮士是刺客,便是我等也不愿相信,但兹事体大,又有证人所言,容不得疏忽。空口无凭啊,龙壮士需要自证清白,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
杨先师爷目光炯炯:“在下在此冒昧一问,敢问龙壮士,在今日巳正时你身在何处,何人可做证明?”
龙凯对这个师爷殊无好感,现在听到他向自己发问更不由感到有些可笑,不阴不阳道:“我在哪里,干了什么事情不需要向你这个腌臜说明,不服,来拿我就是!”言罢,扬了扬下巴。
杨师爷又尴尬又愤怒,这时才醒悟发觉,自己以前设计拿人时对方温顺服从,是因为自己占有完全武力优势,对方知道反抗无用才乖乖顺从,而今天自己好话说尽,龙凯却一副完全不以为然,轻蔑视之的样子,是因为武力实力不对等。如果龙凯不服,完全可以无视,杀出去即可,谁也拦不住他,说不定顺手就把他收拾了。
这本来是极简单的道理,任何发号施令都是以实力为基础的,否则都是扯淡。可杨师爷在官场沉浸久了,背靠官府,一直是以一个强大的官府代表出现在普通的百姓面前,官威煌煌,他们根本无力反抗,如羔羊一般任由他来拿捏,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成自然,几乎忘了这条自然铁律。一时间侃侃而谈的杨师爷,脸色是青一块白一块,但今日之事已经势成骑虎,他不可能回头了。
此时场间气氛紧张,就在众人以为要发生武斗时,陈俦走了过来,说道:“我为龙大哥作证。今天上午我跟龙大哥在一起,先去查看了三元和的地道又去了兵马司,他肯定没时间行刺!”
章炎问道:“那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呢?”
陈俦说道:“大概是辰正时分!”
章炎哼了一声,说道:“刚才说了,刺客是巳正时的时候干的刺杀。这段时间他在哪里呢,他完全有时间回到兵马司行刺。”
陈俦说道:“龙大哥向章寒校尉讨了路引,去帮恒安堂的朋友出武陵城了。你们也看到现在的恒安堂没有其他人了,只有龙大哥一个。要想知道龙大哥是不是做了这件事,叫个武陵城门守卫一问便知。”
“哼,你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杨师爷早查过了,恒安堂的人出城时是巳初时分,接下来他去了哪里?”章炎说道,“而且我还怀疑,他早早让朋友出城就是就为了后面方便行事。”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龙凯自己在恒安堂独处,但这件事谁也无法给他证明,他也懒得去说,只是看着章炎冷笑了一声。他已打定主意,犯不着跟这帮蠢货磨碾子费口舌,大不了一走了之。陈俦却是面露忧色,心想龙大哥您倒是辩白一句啊,现在不说话可容易被人认为是默然认罪。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拎着个黑色包裹蹩了过来,看到场间气氛紧张,欲言又止。杨先眼皮子抖了一下,知道东西找到了,斥问那名侍卫怎么回事。
那名侍卫举起包裹跪倒,说道:“属下在后院里找到一些可疑之物,请章大人和杨师爷过目。”
杨先呵令道:“打开!”
随着侍卫将包裹慢慢打开,众人齐声惊呼,那包裹里面有两件东西,一件是一身带血的夜行衣;另一件是一把臂刃,其长约三尺,其形如锥似剑。
章炎对这两件物事再熟悉不过,那刺客就是凭它们行刺了兵马司,尤其是那件臂刃,伤了大哥章寒和十几名飞云骑兄弟。他拿过那臂刃细看,发现那上面的血尽管被擦拭了,可是大概是时间匆忙并未擦拭干净,上面依然留着血痕,鲜红未干。
想到那可能就是兄长的鲜血,章炎双目赤红,扭头狠狠地问龙凯道:“这个你怎么解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龙凯一开始也很奇怪恒安堂里怎么会有这两件东西,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刺客专门设了圈套对付他啊。对方的计谋一环套一环,今天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恐怕不大容易。但他对那个臂刃的感觉却很奇怪,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东西,心中有些发毛,它在秋日的照射下反衬出道道阴寒的刃光,仿佛是暗夜里贴近自己衣背的一条毒蛇,随时会咬自己一口。
章炎却误会了他此时的沉默,道:“现在凶器现身,人证物证俱在,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龙凯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家伙,他明显被人利用了,说道:“这些东西不是我的,行刺也不是我做的,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章炎被激怒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抵赖,给我”他右手还未挥下,但明显是要“拿下”。
“慢着,龙大哥说了,这东西不是他的,我相信他。”陈俦再次站了出来,他咽了一口唾沫,这件事委实不好解释,但打死他也不会相信龙凯会去行刺章寒,“那刺客行刺时来无踪去无影的,为什么偏偏在恒安堂现身,还让人看到了,然后这血衣和凶器便在恒安堂出现了,这未必不是敌人的栽赃手段。”
章炎怒道:“那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证据都不作数,他很清白,我们冤枉他了,大家应该把手言欢,或者应该跟我们一起查查这个案子。”
陈俦委实无奈,忽然心中一动道:“章校尉来捉拿龙大哥,可曾经城防司王司丞同意?”他说的王司丞自是王自量。在城防司里他见过龙凯和王自量的“关系”,虽说龙凯把王自量臭骂了一顿,可他很确定王自量肯定会相信龙凯,而且李武离开武陵,城防司与兵马司平级,目前城中最大的官员就是王自量了,加之城防司本来就有缉捕、巡检之职,刺杀本就应归城防司负责。虽说他是兵马司的人,与城防司有点龌龊,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谁知,还未等章炎搭话,杨先已经冷笑道:“章炎校尉已经得了其兄章寒代都尉的允许捉拿刺客,可以便宜行事,不必禀知王自量大人。”
陈俦很烦这个今天上蹿下跳的山羊胡子师爷,冷冷笑道:“很奇怪啊,你是城防司的人吧,到这里来管我们兵马司的事,安的什么心?”
杨先嘿嘿笑了一声:“我兵马司与城防司皆是大靖官府衙门,本为一体,就像刚才你提议由王司丞插手此事一样,你刚才安什么心,我就安什么心了好了。”杨先以彼之技攻彼之身,他这话说完,章炎那边不少人咧嘴笑了起来。
陈俦一窒,他本不善言辞,听了杨先的揶揄之言,更是面红耳赤,大怒道:“姓杨的,你是不是想尝尝我的刀子。”杨先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尽是蔑视之色。
陈俦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火气压住。他环视四周,重点还是章炎,看着这架势知道今天怎么也要给章炎一个交代,否则无法善了。他想了一下道:“敢问大人拿住龙大哥后,要如何处理?”
章炎嗤笑了一声:“自是严刑拷问,问出幕后指使。”
陈俦向章炎躬身一礼,说道:“现在燕然人虽然离开,但武陵并不安宁,今日刺客行刺就是明证,但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龙大哥是与不是刺客,我等都要慎重处理,至于严刑拷问,更甚是不妥。小弟有个提议,李将军未回归之前,龙大哥不能在武陵自由行走,暂时由我雷字营来羁押,具体如何处理等李将军回来再定夺。”
他私下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刺客现在在武陵搞事情,看势头不会停下来,龙凯被羁押后,只要刺客再行动,龙凯立刻自证清白,但他没把握说服章炎接受他这个提议。
但章炎还没有说话,杨先已经斥道:“一派胡言,你和这姓龙的称兄道弟,情谊深重,着你羁押,难保不会关押不严放他出来再行不轨,铮铮律法面前岂能含糊儿戏。这姓龙的行刺兵马司,危害武陵,是非曲直已经很是清楚,焉有马虎之理,来人给我立刻拿下。”说罢就指挥旁边的士兵行动。
周围的士兵听了杨先的话,一动未动,他们都是隶属兵马司的飞云骑,一个城防司的师爷根本就没权力指挥他们,在这个地方,唯一能命令他们的只有章炎。杨先见没人理睬自己,有些尴尬,但更多地是有些着急,这件事须得速战速决,久拖下去恐怕生变,于是不停向章炎递眼色,让他赶快动手。
“且慢,只要龙壮士愿意在牢里吃上几天牢饭,我同意陈兄弟的提议,在李将军回武陵之前我们绝不难为他。”众人看去,说这话的竟然是章炎,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说这话貌似是同意了陈俦的提议,比刚才的姿态降低了许多。
章炎这时的姿态令众人不解,其实他是有些莽撞不假,但是并不傻,说这话之前他看了杨师爷一眼,忽然发现今天拘捕龙凯这事他过于热心了。今天从一开始的案情分析到现在的擒拿行动,杨师爷好像一直在针对龙凯,这有些不对;另外他现在代表着兵马司破案,一个城防司的师爷越俎代庖指挥他的士兵拿人让他很不舒服;更重要的是章炎清楚地知道龙凯发起疯来的可怕样子,如果龙凯使强,他没把握把他留下来。
这一下峰回路转,陈俦喜出望外,他没想到章炎会同意他的提议,只要龙大哥在他手里,事情就好办了,他急忙向章炎行礼道:“多谢大人。”
章炎这时却又冷冰冰地说道:“但刚才杨师爷说得也有理,你小子跟他关系匪浅,他得由我们的人看护着。”
陈俦一怔,这虽然比刚才章炎说的严刑拷问退了一步,可人不在雷字营手里,他有些不自在,但毕竟章炎做出了让步,他不由看了龙凯一眼。
他们刚才这一顿操作显然没有顾及另一个当事人的感受。龙凯冷冷地说道:“你们好像没有考虑过,我无缘无故凭什么要被羁押。我在这恒安堂里一直好好地喝茶吹风,忽然就被指控刺杀,这无妄之灾我可不接受。”说罢,提刀就向外走。他自认心底无贼天地宽,所以对陈俦的和稀泥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再理会这些人。
陈俦苦叹了一声,走到龙凯面前,躬身道:“大哥千万体谅一下小弟的用心,我自是相信大哥的为人,待误会澄清后定会还您清白。如果此时与兵马司产生冲突,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还请大哥三思。”
龙凯看着恒安堂内外密密麻麻的飞云骑和城防兵,心中一动,他发觉陈俦说得有些道理。李武离开原本就带走了大部分的战力,为了捉他,现在飞云骑几乎一半的武陵城防力量来到了这里。如果自己横心要走,大概率能走掉,但双方火拼的代价肯定是非常大的。这阴谋背后设计者的首要目的恐怕是要捉拿住自己甚至是杀死自己,这样固然好,可也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屈服,因此也乐见自己和兵马司对抗,两败俱伤,这样的话,伤亡多少人且不说,下面武陵的城防肯定会弱如羸丝,敌人几乎就能为所欲为了。这个阴谋真的是歹毒异常!
龙凯想到这里,转过头来,看了陈俦半晌,最后点头说道:“好吧,我暂且去吃几顿牢饭。”看了陈俦半晌,最后点头说道:“好吧,我暂且去吃几顿牢饭。”
杨先向前踏出半步,刚要说什么,但章炎挥手制止了他:“不要说了,这事先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