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天辰时,八月十五】
龙凯盯着面前的棺椁,既吃惊又有些释然。是呢,路罗通云络会,行动怎么才方便,还有比有一条从他卧室直通作案地点的地道更方便,更隐蔽的吗?他吩咐王二等人行动,从这条地道进出,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联想到那天的三元和剿杀,李大人和王二肯定通过这条地道又回到了城防司,然后在同伴的安排下悄悄消失。
没多长时间王自量过来了,后面跟着师爷杨先还有几个随从。王自量看到龙凯正脸色阴沉地看着那口棺椁。两人昨天下午刚见过面,那时还是春风和煦,现在则成了阴霾重重。
龙凯不阴不阳地说道:“这棺椁木料不错,看来王大人对路大人这情分真不一般啊!”
王自量讪笑道:“龙兄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走正门,如何就来了这灵堂里?”龙凯动也不动,冷哼了一声。
王自量有点尴尬,此时跟随他前来的杨先师爷说道:“龙壮士,您不要怪罪王大人,王大人原也不同意将路大人的尸体停放在此处,但司内有人认为把路大人尸首放在此处,一是警示司内人员,告诉他们做奸细通敌的下场;再一个就是现在兵荒马乱,不好给他找一个葬身之地,只好暂存在此;何况路大人与司中人同事多年,现在人已经去了,这逝者为大,怎么也不好将他暴尸荒野。”
龙凯怒道:“逝者为大?暂存在此?你们不知道这路罗是云络会的奸细吗!现在你城防司正被人怀疑通敌,你们不仔细的筛查可疑人员,反而将奸细的尸首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城防司里,你们懂不懂得避嫌?还设了灵堂、棺椁,你们是几个意思?”
杨先被龙凯说得脸皮有点兜不住,怒道:“不用你教我们如何做人,我们不是畜生,是人,总要讲些感情吧,如果兵马司怀疑我城防司通敌,把城防司铲了,连带我们一起抓了就是,这么啰嗦作甚。”龙凯一时气急,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王自量此时咳嗽了一声说道:“龙兄弟消消气,路大人死得很惨,背后被人刺穿,身前胸骨尽被打碎,其它小伤无算。他身前无后,我们共事一场,给他装好棺椁后会尽快下葬”
龙凯忽然感觉那里不对,叫停了喋喋不休的王自量,思虑片刻后肃容问王自量道:“你说路大人身死是背后中剑,胸骨碎裂?”
王自量见龙凯面色很是庄重,说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仵作仔细查看过。”
龙凯围着棺椁转了几圈,看看棺椁又看看王自量,下了决心,跟王自量说道:“打开棺椁,我要看看。”
王自量皱了皱眉头,一时沉默不言,旁边杨先师爷脸色更是有些难看。龙凯沉声道:“我有正事要验证一下,不是想侮辱他的尸身。”
听龙凯如此说,王自量觉得有些蹊跷,最后挥手让手下把棺椁打开。
此时距离路罗死去已经过去了四天的时间,好在现在秋季凉爽,其尸身依然完好,可是还是有些腐烂,尸臭盈鼻,四围众人不禁捂鼻躲避。
龙凯顾不得这些,尽管有所准备,解开路罗胸前衣服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他的前胸有两个极明显的黑色掌印,与周围皮肤颜色迥异。龙凯手上裹了一块布料在路罗胸前摸了摸,发现果然如王自量所言,他的胸骨几乎都被震断,可以想象心肺也皆被震伤。闻到空气中有些腥臭之味,龙凯取出一根银针在那黑色掌印中试探,不多时银针便变成了黑色。
“竟然有毒!”陈俦在旁边惊呼,“这是什么掌法,这么霸道!”
王自量在旁边也诧异道:“前两天仵作验尸时还没有发现路大人中毒,这是怎么回事?”
龙凯说道:“这种掌法霸道的厉害,自带毒素,被它击中的人既受掌伤,也受毒害。路大人前两天中掌时毒素已深入体内,只是还没有渗出体外,所以仵作没有检测到,现在毒素渗出,所以就是这个样子了。”众人皆沉默,心中都有些骇然。
龙凯心中却另有一层意思,当时他清楚地记得路罗是被李大人从背后刺杀,然后李大人与王二等一众云络会刺客都退到了议事厅内,那路罗这毒掌是谁打的呢?这毒掌如此厉害,他却一直挺到他和百里策出了议事厅才咽得气,那就是说他被掌击的时间离他们出议事厅的时间不长。那时候路罗是在躺倒在议事厅外的,身边全是飞云骑,是谁干的呢?想起路罗临死前的那丝凄笑,他肯定认识杀他的人。
龙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笑,兵马司包括他一直在责怪城防司里出了路罗这个叛徒,现在看来飞云骑里也有内奸,给路罗的这一掌分明是杀人灭口。
王自量这时问起龙凯如何来到这里,因为这灵堂在城防司虽然不隐秘,可是也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来这里的。龙凯看了一眼陈俦,后者便把如何又发现石脂疑踪,如何在三元和巡察地道,如何来到这里说了一遍。
王自量听了吃惊不小,心想路大人卧房里竟然有隐秘地道,当知道地道通向武陵粮仓地底,更是骇然,马上便下令手下对地道进行清理、封闭。龙凯要他注意城东门那个石脂仓库,最后冷冷地提醒他要马上清查城防司的内部人员,尤其是那些与路罗走的近的人员,说完有意无意瞥了杨先师爷一眼,然后不管王自量脸上那些不自在,扭头和陈俦离开了城防司。
出了城防司,龙凯感慨道:“这城防司几乎就被云络会渗透成了筛子了,那些刺客十有八九还活着,而且就潜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李将军出城又这么蹊跷,搞得城中空虚;想想那些诡异的石脂调动,云络会分明是还想在武陵城搞风搞雨。现在可以说情势危急,我和你一起去见章寒,要调派人手把这些家伙挖出来。”
陈俦点头称是。两人先去三元和取了坐骑,然后向兵马司奔去。在去兵马司的路上,龙凯抬头看着秋日和煦阳光之下的这座城池,不禁感慨万千。因为认为燕然人已撤,街上不时有百姓的欢声笑语,他心里却一阵阵发寒,总感觉有一头野兽潜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阴影里,随时会跳出来把他们咬成碎片。
两人进了兵马司,可章寒军务繁忙,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位新的城防大人。听了两人的呈报,章寒冰水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说出的话也冰冷之极:“城东的石脂调动也许真是云统领临走前做的准备也不奇怪,那个叫薛明的路引也许是早就归队了也未可知,现在都是猜测,没有实证;至于地道,武陵城中也不新鲜,那极有可能是城中原有的地道被贼子改造利用了,让城防司严查后戒严就是。”
龙凯听得一阵心寒,心中失望至极,原来还想把飞云骑中可能混有内奸的事说出来,此时只能闭口不言。这时章寒却又说道:“我们不把这些刺客做城防的重点,却不意味着我们不加提防。陈俦你带上十名甲士和龙兄弟一起暗中查访此事,有了线索及时向我通报。”陈俦低头领命。
龙凯知道这位城防大人这已经是做出了妥协,便不再进言。他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现在燕然人已撤,城中百姓是否可以出城了?”
章寒摇头道:“现在还不可以。敌人昨日刚撤,今天则是武陵城有些行动,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按兵马司的命令,明日可开半天的城门,但许出不许进,有想撤离的百姓可以撤离。”
龙凯说道:“我有几个朋友在城中,想在今日便离开武陵去投奔亲友。章都尉能不能下个命令给城门的守卫,好叫我的那些朋友方便一下。”章寒不好驳了他的颜面,提笔写了路条给他。
两人出兵马司之后,陈俦问道:“龙大哥,下面我们怎么做?”
龙凯说道:“你先领兵去盯防城东的那个仓库,把事情查仔细些。我要先回恒安堂做些安排,稍后会去找你。”言罢两人分开各自行事。
龙凯飞奔回恒安堂,把杨三郎、紫芊、晴儿、木老爹叫到后室。事情紧急,他劈头问杨三郎道:“包括我们在内,加上所有病人,现在恒安堂里有多少人?”
杨三郎说道:“我们这里所有的病人包括木娃儿在内共二十三人,加上我们五个,是二十八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龙凯决然道:“立刻把所有人集中起来出城,一刻也不要等,这武陵城现在不能待了。”
众人面面相觑,病人们刚从外面回来,心身疲惫,武陵现在粮水充足,大家刚在这里安定下来,虽说狼骑走了,可外面不安因素很多,再碰到危险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大家的伤还没有恢复,现在离开多有不便。
紫芊问道:“龙大哥,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知道武陵城会有危险?”
龙凯思忖说道:“目前仅仅是我的猜测。我跟陈俦去巡视了一趟,现在可以确定武陵城中的刺客并没有被剿杀,他们就隐匿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给武陵致命一击。根据现在的迹象来看,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针对的还是武陵城防。这很奇怪,按理说武陵刚刚挫败了燕然人的进攻,他们应该消停一段时间才是。因为刺客毕竟只是刺客,本领再高,其人数有限,他们可以对武陵的某个局部事务或人物产生伤害,但不可能动摇整个城市的根本性,除非有燕然军的配合。”
“现在李武将军带领精锐出城,他们反而活跃了,只能说明他们在为再次攻击武陵做准备。联系到昨天跟城防司王司丞的谈话,我甚至怀疑连李将军出城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如果是这样,武陵绝对抵不住敌人的再次攻城——我们得提前做些准备。”
“很巧,如今至少表面上燕然军是撤走了,武陵现在安全。在敌人再次前来攻击的这个间隙我要大家出城,保全自己。章寒大人的命令是城中百姓明日可以出城,但我担心夜长梦多,明日燕然人也许已经来了,因此我向章寒讨了出城路条,现在马上出城。”
杨三郎等人面面相觑,因为你的猜测而出城,有点不太靠谱吧。但紫芊却很信任龙凯,支持龙凯的做法,并说大家大不了在城外找个地方猫上一段时间,等情势明朗了再回来,损失不了什么,怎么也比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武陵城中安全许多。紫芊的这个说法最后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紫芊又问道:“仅是我们恒安堂吗?那其它的人要不要通知一下?”
龙凯想了想说道:“可以去问一下,但情况说明白,愿意跟我们走的,现在就走,不愿意走的话,现在我们只能先顾恒安堂里的人了。”
于是杨三郎和紫芊开始动员恒安堂里的人,结果出乎意料只有一小部分人愿意现在就出城,有的想在城里安身,有的说可以等到明天以后,最后总共只有十几人离开。
龙凯看众人大包小包的收拾行李,不停地提醒大家这次离开重要的是人,其余只捡些要紧的物件带走即可。晴儿心思却在别处,有些担心地说道:“按龙大哥的意思,李将军出城可能会中敌人的奸计,那他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哎,小姐还随李将军出征了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龙凯说道:“李将军临行前对这个事情也有所怀疑,提前做了些准备,就是不知是如何布置的,如果真是敌人奸计,受些伤害是难免的,但李将军应该能应付。”
晴儿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紫芊随口问道:“龙大哥跟我们出城吗?”
龙凯摇头道:“不,我要在城中待一段时间,看看那些刺客还有燕然人到底想干什么?”
紫芊沉思了片刻,觑了个空隙,来到龙凯身边,说道:“关于你的病情,我还有些话对你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龙凯见她表情异常严肃,便约她去了一个无人的偏房。
在当时,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小型的很随意的私密的谈话,但其重要性在大陆的历史上甚至可以与靖国高祖与秦世谋的“博浪奏对”媲美。在当时两人谈了什么,很长时间没有外人知晓。只是在两人交谈的时候,龙凯先是好奇,后来摆着双手一脸惊讶和震惊,然后不停来回行走,最后颓然而坐,一脸苦笑。当时不会有人料到,这场谈话应和了后来鸿蒙大陆上百年的历史,是后面一系列大幕的开端,其影响更会波及更遥远的未来。
杨三郎见到龙凯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紫芊姑娘跟你说什么了?”龙凯摇摇头,见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催促众人离开。
龙凯带着众人来到西城门前,果然被侍卫拦下了,龙凯向他们出示了章寒的路条,又报上了龙凯这“名人”的人名,侍卫才将他们放行。
龙凯将杨三郎、木老爹等众人送到城门,却没有出城,他久久地看着他们中的一个背影欲言又止,可是那个素白身影却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龙凯的心里怅然若失,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他有些意兴阑珊,一时也不想去见陈俦,便回了恒安堂,想一个人静静想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