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天寅时，八月十一】
此时已是寅初了，龙凯与薛明骑了坐骑向城防司而去。
万德大街西段南北分别是镇宁坊和怀远坊，城防司便在南面镇宁坊处，紧邻万德大街，与街北面左侧的兵马司斜面相对，两司衙门如同牛头马面卡在万德街两侧。到了城防司，即便是这个时候，城防司门前也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城防司衙门前的两个门卫都在倚着大门打盹，龙凯径直来到左边一个门卫面前提出有要事要见城防司的王自量大人。
那门卫迷糊着眼，打了个呵欠，瞅瞅面前的两个大头兵，见两人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是哪个呀，说见王大人就见王大人。自从燕贼侵关，调运军需，城防物资，还要协助兵马司防卫城池，咱们王大人是手忙脚忙，日理千机，片刻不得安身，那是你想见就见得？”
龙凯被救下醒来后，有些不谙世事，无缘无故被这个门卫抢白这么多废话，硬吃这么个闭门羹，事情又有些棘手，心中一团热火上窜，劈手拿了那个门卫，大喝一声，带我去见王自量。
旁边的薛明有些哭笑不得，他常走这种衙门口，知道这门卫这么为难他们，一是连日当值，身体疲乏，有些情绪，摆摆谱子；二是借机捞点好处。这时候只要亮明身份好言好语一番，或者递些银两就妥帖了，毕竟有钱好办事，可这位龙大哥明显没有这些世俗经验，这么一闹可不好办了。
果然，那门卫被龙凯裹挟着，一边向城防司走，一边夸张地大喊：“快来人啊，有贼人要杀人了，贼人闯城防司啦。”他这一叫，周围的士兵纷纷掣出兵器围了上来。龙凯仅仅入了城防司大门便走不动了，他冷哼了一声，拔出龙鳞刀便要硬闯。
薛明这时赶紧出来打哈哈，一边劝说龙凯停下，一边连连向周围拱手，说是误会，有要事见城防司的王自量大人，门卫大哥嘴大搞得僵了，不给通禀，这位龙大哥性子又有些急，所以硬闯了进来，见谅见谅之类的。薛明的“嘴大”这个说法既是说门卫说话不好听，也暗指他索贿，城防司的人都是老油条，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时，一名官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此人尖脸干腮，但两眼奕奕，说道：“我是城防司主司丞路罗，王副司丞有事外出，有事可以跟我商量。”
龙凯将那门卫扔开，掏出李武的令牌，说道：“奉李武都尉的命令，查找间谍奸细，现要你们城防司协助调查。”这是武陵城中最高的令牌了，几乎相当于李武亲临，有权指令武陵城的所有衙门，甚至可抽调兵防。
那司丞路罗听到“奸细”又见到这令牌，瞬时变了脸色，拱手道：“不知大人要我城防司协办何事？”龙凯看了薛明一眼，后者会意，上前与路司丞交涉，提出查检所有城防司的油料类登记目录。
路罗听了薛明之言，沉思片刻后，说道：“不是在下为难两位，这城防司物料总账一直是王大人亲自保管，现在王大人在西城墙箭楼协助兵马司办事，距此不远，我这就派人通知他。二位能否在前堂少歇息片刻，等王大人回来。”
龙凯刚要不悦，薛明已经拱手抢先说道：“那有劳大人啦。”龙凯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想再生事端，如果跟城防司闹僵了往下事情就不好办了，毕竟他们现在是有求于对方，便没再说什么。
路罗还礼道：“都是自家人，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挥退围着的兵士，招呼二人进了城防司前厅，然后打发手下通知王自量大人。龙凯有些担心这些兵士的办事效率，也怕他们交待不清楚，让薛明跟着去把王大人找回来。
武陵城西箭楼与城防司衙门不过二里地，消息应该很快就能到。可龙凯耐着性子在前厅只喝了两口茶，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走到城防司门口透气。这时天已经放亮，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城防司大门冷清下来，街上也没有了多少行人，四周甚至有了虫鸣鸟叫声，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刚才的烦嚣世界都是假的。
他站在万德街中央，转头往西望向箭楼，闭目聆听，感受着这世界的圆满和自足，心境也渐渐安宁下来，心头变得一片宁和。时间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眼突然间睁开，几乎同时，一道箭嘀响起，锐利的啸鸣声陡然间划破了这宁静的清晨，铁箭最后“铮”的一声钉在了城门楼上。龙凯的心境被破，同时也讶异自己怎么会听到这么远的距离。
那箭嘀是燕然人发起进攻的讯号，随后而来的便是万千箭雨和砲石。箭矢划破天空的声音和砲石砸中武陵城墙的声音不断传来，燕然对武陵的总攻开始了。想到薛明正在箭楼那里找王自量，龙凯再也忍耐不住，骑上黑风飞一般向城楼掠去。
西关城楼下，到处是士兵，靖军所有人都在藏兵洞或隐蔽处静穆不动，等待着与燕然兵短兵相接的那个时刻到来。龙凯不熟悉去这儿的路径，天空又不时落下箭矢，在这个情形下上城墙都很很麻烦，找人，更是麻烦。
很不容易地，他碰到了一位顺路的城防官，这位官员明显是个文官，走路急匆匆地，龙凯问他话怎么上城墙的时候，他有点脾气地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城楼下躲着，他以为龙凯是一名城防守卫，二话不说便将他带到了城墙上，这名城防官显然在武陵有点地位，他一路走来，城墙上的士兵都纷纷给他们让路；很不巧地，等龙凯上了城墙一看，那位城防官将他带到了瓮城外城墙上。
武陵城分内城墙、外城墙，内外城墙之间有城壕，在城门的外城墙处还有突出的瓮城，箭楼在内城墙上。他要去的是内城墙那里的箭楼而不是现在的瓮城，听到他的诘问，那城防官一边急着找人，一边不耐烦地地说道：“你没说清楚，只说上城墙来，没有说去箭楼，我看你就在这里好好守城吧。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说罢，转身离去。龙凯看着身后内城墙的箭楼，一阵苦笑。
城墙上堆满了滚木礌石，有的地方还有水桶，士兵们都隐在隐蔽处，有的就在女墙的墙脚下，在这里箭矢更加密集。燕然人在城下轰然向天空释放一堆箭，箭矢密密麻麻落下，不求准头，只是在打击在城墙上没有遮护的士兵；而砲石主要攻击墙体，巨大的砲石块不停的轰击着城墙，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墙体也不停地震动着。
突然，燕然人的远程攻击停止了，龙凯探头向外面一看，发现燕然人已经离城墙不远了。刚才他们射箭和抛发石砲也是为了掩护他们的士兵向城墙靠近。燕然人的步卒乌压压一片，飞桥、攻城车等攻城器具间杂其中。龙凯第一次见到这种攻城阵势，不由暗暗心惊。这时，一名城防官挥动令旗发出一声叱令，靖军一起涌上墙头，进行防卫。龙凯听那发声之人声音熟悉，扭头看去，发现正在指挥守城之人正是云槿，再转头四望，看到了百里月明。
此时敌人还有千步之远，但百里月明拉开了他的弓，如同满月，一丝火样的红缨出现在他的弓弦和箭矢上，最后他喝了一声“叱”，箭矢如同流星，带着火焰射中一辆攻城车，“腾”地一声，那攻城车霎时被火焰围绕，随后一声爆裂炸开，车中的士兵带着火焰翻滚而出，甚至周围的士兵也被波及到了。
这是龙凯第一次见到百里月明使用赤火箭，一下给惊到了，这一箭，距离、准头、威力都出乎他的意料，由此体现出的武道境界绝不在他之下。城墙上的靖兵受这一箭的感染，发出一声震天的喝彩。百里月明连续射出三记赤火箭，敌人的三辆攻城车被毁，城上靖军的喝彩一浪高过一浪，而燕然士卒的士气一时受挫。
百里月明三箭射完，敌人距离武陵城的距离也近了，云槿把手一挥，喝了一声：“放箭！”顿时城头上箭如飞蝗，向城下飞去，燕然人的攻击前锋顿时躺倒一片，但他们还是悍不畏死地向城池冲锋。
不多时，燕然人的飞桥、攻城车等攻城器械便到了城外护城河下，他们迅速将飞桥搭在武陵护城河上过河，来到城下后，纷纷借着木梯等攀城而上。那些攀城的士兵一边向上攀登一边还不时向上射出冷箭。攻城车不久也来到城下，车上的撞锤轰轰地撞击着刚才砲石轰击过的瓮城的城门。
此时武陵箭楼的传令兵挥动令旗发出指令，靖军士兵们纷纷操起滚木礌石向攀城的燕然士兵砸去，甚至有人端着木盘，拎着水桶往城下倾倒沸水，一时间城墙下的敌人人仰马翻，城墙上靖军也有不少人中箭，城上城下一片鬼哭狼嚎。
龙凯发现敌人实在太多，一时赶杀不净，城墙上也纷乱不堪，他一时也去不成箭楼了。就在此时，龙凯看到带他上城墙的那名城防官员在指挥士兵搬运城防器械，此时那人目光炯炯，一张方脸配着脸上三绺髭髯，宽大的朝服加在身上却让他显得更加羸弱，就他这模样，除了官服，平时走在街上很大可能会被认作是一个颇有点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可此时他的做派跟他的萧逸外表可正相反，他情绪高昂，白皙的脸庞激动得绯红，不停地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着让士卒抬木头、搬石头、加热水，一定要搞死城下那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让这些狼崽子知道我大靖男儿的厉害，他一张故作严肃的脸没有让人感觉庄重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龙凯一时有些愕然，前面城墙下是无数燕然狼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上来了，天空不时飞来冷箭，这么个文官既不合适也没必要干这个活儿，但看着他这一番高亢的抗敌激情，这话他说不出来，只是有些担心。
有时候担心什么来什么。龙凯和一名士兵把一块滚木扔下城墙后，向那名城防官靠了过去，突然发现在前面的女墙上钩着一条飞索。昨天夜里他见过这种飞索，百里月明还向他解释过，这是十字弓射上来的飞索，敌人的斥候凭借着他可以攀上城墙。
现在敌人用这种飞索，比昨天晚上更加方便。如果攀城的木梯高度不够，他们在士兵攀到一半或将近城头时射出这种飞索，城上的靖兵一时砍斫不及，攀城士兵利用这种飞索做为助力，可以飞快地爬上城墙。龙凯顺着这飞索向下看去，武陵的外城女墙厚约三尺，得半个身子趴下去，结果他刚一露头，猝不及防城下一支冷箭向他射来，搞得他慌忙避开。
那些燕然士兵在攀爬飞索的时候，嘴里叼着匕首，肩上挂着手弩，一见城墙上有人冒头就匕首和手弩伺候。龙凯被这支冷箭搞得上了脾气，龙鳞刀手起刀落砍断了飞索钩爪后的亚麻绳，结果下面立刻传来了惊呼和惨叫声。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龙凯这样有龙鳞刀在手，可以很快地了结敌人，还是有燕然人攀上了武陵城墙。刚上来的几个燕然人很快被杀灭，但随着飞桥、攻城车，甚至飞索等攻城器具的增多，终于有越来越多的燕然士兵登上了城墙。就在这时，箭楼上响起了战鼓声，云槿、苏破等校尉从角楼、敌楼带领靖军士兵向爬上城墙的燕然士兵发起进攻，龙凯也加入战队厮杀。
厮杀过程中，龙凯忽然看到先前那个靖国文职城防官被几名燕然士兵包围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拿来一柄刀，混乱中他手忙脚乱地乱砍，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来啊，我不怕你们之类的话。龙凯莫名对这人有些好感，这人虽说书生意气，但绝对是个一心护城的主儿，不想他就这么被燕然人杀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