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天子时,八月十一】
此时夜色依然深沉,龙凯估计了一下时间,大该是午夜子正刚过,杨三郎和木老爹今天从落英山到木家庄再到武陵最后是恒安堂折腾了一天,早已人困马乏,来看过二人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龙凯和百里策因为刺客的原因,却都没有困意,二人深知这些刺客对武陵城意味着什么。城外强敌来袭,不时游击骚扰城关,城内这时却出现云络会刺客,而且这些刺客功夫高得离谱,普通民众和士兵根本就不能奈何得了他们,如果他们在城内进行刺杀或其他破坏活动,与燕然人里应外合,会给武陵带来极大的伤害,而且其破坏性是城外的燕然骑兵做不到的。
就在此时恒安堂外传来马蹄声与铿锵的铁甲声,不多时杨三郎的声音传来:“云统领来了,所为何事?”
一个沉稳干练的女音朗声道:“那两个小子可在这里,死了没有,还活着的话把他们叫出来听训。”龙凯与百里策相视苦笑,不等杨三郎来唤,赶紧到前堂去见武陵城雷字营大统领云槿。百里策临走时还手忙脚乱地扯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前堂上,云槿一身甲衣走来走去,旁边是苏破,还有几名侍卫,杨三郎和木老爹也在堂上。
看到百里策的时候,云槿点了点头,说道:“挺好,还能走得这么利索,看来伤得不怎么样。”她看了二人一眼说道:“事情紧急,废话我不多说了。武陵城里出现了刺客,这事得尽快解决,我现在手上人手不足,刺客是你们发现的,这事也要着落到你们两个身上解决,尽快把他们找出来,我给你们两个记功。”不待二人说话,她转头跟苏破说道:“跟他们说说情况。”
苏破近前几步,将一个竹筒放到桌子上,说道:“那个叫李大人的刺客逃走前中了凯兄弟一刀,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你们看看。”
龙凯与百里策上前看到,那个竹筒裂了一条缝隙,想是被影月砍破的,一些黑乎乎的水油状的东西流了出来,那些东西极为粘稠,粘在竹筒外面。龙凯用手抹了一点在指尖上,感觉这东西润滑如缎,同时有一股刺鼻的腥味,他皱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旁边杨三郎变色道:“这是石脂。”云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来她是早就认识这个东西了。
龙凯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东西有什么古怪吗?”
杨三郎道:“石脂这东西,是西北这里的一种特产,但并不多见,至少据我所知,武陵附近就没有这东西。有人说它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以前也没人知道这东西能干什么,后来有人把它点燃用作照明之物,但它烧起来油烟大,气味也熏人,因此用的也不多,但是它极易燃烧且耐燃。如果刺客们把它用作引燃之物在武陵城里放火,那后果不堪设想。”
“还不止如此,”苏破接着说道,“如果把它放到一个密闭容器或空间里用引燃后,会产生极猛烈的爆炸和燃烧,兵马司便利用它的这个属性来制烈焰弹。但它很不稳定,因此即便是军伍之中,对它也很防备小心。”
杨三郎和苏破说完后,周围人都沉默了。云槿此时盯着龙凯说道:“今日在武陵城外,我们说过,水里火里一起走,这话还作不作数?”
龙凯肃容答道:“这个自然作数。”
云槿说道:“那好,刺客的事你就算一份。原来想着小策可能不便,让苏破和你一起捉拿他们,但现在小策并无大碍,这事就是就交给你们两个了。这是李将军的令牌,寻找刺客时可凭此令牌调动武陵城里的相关军士协助。”说着把一块黑色的令牌递给龙凯。
百里策道:“缉私捕盗不是应该由城防司管吗,为什么不交给他们。”
靖国政务有六司,但武陵非是京都那种大城,只有兵马司和城防司两司,前者关注军务,后者负责治安、捕盗、缉私等城务。现在城中有了内奸,似乎城防司更合适。
云槿晒道:“这件事我们兵马司最清楚,交接到城防司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什么事情都耽搁了。再说,城防司那些虾兵蟹将那有顶用的。”
云槿还有一个原因没有明说,那就是武陵兵马司与城防司有些嫌隙。武陵是边城,民风强悍,城防司因着治安之名经常在武陵干些搜刮油水的事,甚至连兵马司的生意也不放过。武陵又是军城,大兵们飞扬跋扈常常搞出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来,而兵马司护短,城防司要管却鞭长莫及,束手无策,因此两司之间龌龊不断。
龙凯没有动,皱眉道:“我们两个一个病,一个伤。武陵城我不熟悉,小策行动不便,武陵城这么大,不知要下多大功夫,而且那两个刺客都不弱,除了这两个不知是否还有他人,真找到了,事情千变万化,也许都没时间调集军士,我们拿着这个牌子有什么用。”
云槿皱眉道:“那你想要什么?”
龙凯沉声道:“人手以及足够多的资源。”
云槿搓了搓手,说道:“这个案子,关键是要剥茧抽丝、拨云见日,刺客都是些见光死。你们只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武陵到处是军人,剿杀自然容易,我想你们两个有这个聪明,否则就是给你两百人也无用,至于说对武陵城的熟悉,谁比得了这位老人。”说着他指了指身旁的杨三郎。
杨三郎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又是惶恐又是窘迫,听这意思是要自己捉拿刺客,自己一个文弱大夫,拿药材和酒壶还差不多,拿刺客,开玩笑!龙凯还要说话,云槿摆手道:“我这里没人了,你问问苏破。”说着看了苏破一眼。
苏破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们知道小策受了伤,凯兄弟情形也不好,可我们实在掰不开人手了,敌人在城外随时会发起进攻,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兄弟派给你们,要不你看我们带来的这些侍卫怎么样?”龙凯差点让苏破噎着,因为云槿和苏破就带了两个侍卫过来。
没等龙凯和百里策再说话,云槿拍手道:“那就这样,薛明、陈俦跟随你们两个破案,有了线索调动兵士围剿。我们时间不多,因此最多只能给你们一天时间来破这个案子,把那两名刺客拿下,否则,军法伺候。”说罢,将手中的令牌扔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苏破则向两人摊了一下手,表示自己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然后便跟随云槿而去。这下,连跟随他们来的那两个侍卫薛明、陈俦也有些傻眼。
恒安堂前堂里,气氛一时有些压抑,龙凯扭头看看百里策,骂道:“你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嘛,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百里策苦笑道:“能言会道得看对象,云统领这么威武霸气的人,我敢跟她耍嘴皮子吗!”
龙凯看着堂上众人,除了他和百里策之外,杨三郎和木老爹相视不语,两个侍卫像木桩一样杵在那里,众人一时被这强派的任务给整懵了。百里策坐在椅子里抚着自己的胸前的伤口,本来想说几句话,结果最后变成了哼哼,不知是因为痛得,还是愁得。
龙凯扶额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问那两名侍卫:“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吃过饭了吗?”
两名侍卫一个敦厚结实,一个高挑挺拔,听到这个问话,一时有些懵。稍后那个高挑挺拔的侍卫拱手说道:“小的叫薛明,他叫陈俦,都是雷字营中云槿统领的近身侍卫。不瞒大人,今天我们一直跟随云统领城外拒敌,后来又跟苏破大人布置军防,捉拿刺客,从今天,不,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基本未曾休息,更不要说吃饭了。不过能跟云统领一起杀败燕然,保护武陵,没吃上饭也是开心的。”说罢露出了一抹开心地笑容。
百里策听到这里轻笑了一声,龙凯则有些怜惜地看了他们一眼,靖国边境常年遭受燕然侵害,这些侍卫都来自普通的人家,深受其害,今日能一挫燕然,自是打心眼里高兴。
龙凯摆摆手说道:“我既没有公职,也没有加入军籍,因此不是什么大人,我们以兄弟相称即可。”他招呼两人坐下,然后跟杨三郎和木老爹要来他们烤的黄羊一起吃饭。
这是龙凯和杨三郎、木老爹在落英山猎获的黄羊,在木家庄的时候带了过来,由木老爹烤了做为他们三人昨天的晚饭,龙凯当时外出未来得及进食,刚才肚子叫才想了起来。
百里策看到烤全羊,眼睛都直了,心想这地方还有这好东西,手撕一根羊腿大嚼起来。他更没想到的是,龙凯此时竟取出了一壶松子酒,给大家倒上。木老爹烤羊的技术一流,外焦里嫩,此时虽然凉食依然是满口芬芳,他酿的松子酒更是醇香无比。除了杨三郎和木老爹,众人一时吃了个不亦乐乎,百里策喝一口酒,又吃一口肉,满意地直咧嘴,大叫道:“今儿这顿饭赛神仙啦。”众人也都发出满足的笑声。
龙凯此时敲了敲饭桌,说道:“我们边吃边聊,包括杨大夫和木老爹在内,大家都说说,如果你手上有了石脂那等危险物品,又想在武陵城里搞破坏,最想挑什么下手?”众人听到这个,一时都沉思起来。
陈俦首先说道:“自然是放火,我要有那东西,把它在城里随便一个要紧处放上几把火,试想武陵的守军一边要防御敌人攻城,一边又要灭火,那得多被动。”
杨三郎道:“关键是在什么地方放火。古语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39;,又道‘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39;。如果在粮草辎重处纵火,武陵守军即可就会人心惶惶,恐怕不战而亡。”众人相视一眼,心想姜是老的辣,这招狠毒。
百里策此时在嘴撕手扣另一根羊腿,说道:“武陵的军需粮草都在军营中,防守严密,普通人根本就无法近前,当然李大人那种变态高手不算,花点功夫也去得了。只是我抱着两个石脂竹筒去防火,点不点着另说,而且就算点着了,也容易被人发现扑灭。如果我是李大人,我干嘛费那劲,我就拿着剑去杀人。先杀武陵都尉李武,不好杀就挑什么天字营的高天昊、地字营的章寒、火字营的李云飞,还有云统领下手,再不行就杀下面像我这种校尉。只要把这些关键人物杀光了,就像一把伞,把骨架抽掉了,这把伞自然就散架了。”
百里策的话就像刀锋,在众人面前掠过,闪过丝丝凉意,薛明甚至不自主的摸了一下脖子。这方法简单粗暴,但危害极大,关键是龙凯等人知道李大人等刺客确实有这个实力。
龙凯沉思片刻后,说道:“现在关键是我们从何处着手找他们,这个麻烦。”这是他们开这次会餐会的主要目的。
这时木老爹忽然说道:“能不能到城防司去查查。”
百里策晒道:“城防司那些笨蛋除了吃喝嫖赌,还有找刺客的本事?”
城防司主管城中治安、辎重、粮草等后勤综合事务,甚至往来客商的登记赋税也插上一脚,武陵城中除李武的兵马司外,便以这城防司为要。但也因为城防司事务繁杂,牵涉人事、民事、财税等诸多事务,人员便有些斑杂不纯,甚至被外人认为是藏污纳垢之处,百里策跟这个衙门打过几次交道,对他们一肚子气,所以木老爹一提起城防司,百里策便很不以为然。
木老爹咧嘴笑道:“城防司拿刺客的本事我不知道,但他们拿捏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凡是进武陵城门的人都要被查检。不说别人,我每次进城都让他们搜查个底朝天,如果携带货物还会登记在册,尤其是那些危险物品,石脂属于易燃之物,城防司的进城货物册上应该会有登记。”
龙凯问道:“城防司要这些登记册做甚?”
薛明说道:“首先是对货物种类、数量统计做到心中有数,武陵是东西商道上的要冲,利于货物的管理。第二个就是老爹说的,查找危险物品,为了安全,提防贼人破坏;最后就是为了吃拿卡要。”
龙凯惊异道:“吃拿卡要?”
薛明说道:“对,武陵这里当兵的没多少银子,城防司为了多搞点外快,便时常在那些过路货商身上揩点油水,有了这个名录,可以按图索骥。”说到这里,薛明自己也不禁摇头。
任何一项制度其设计的初衷再好,在执行的过程中总有漏洞,往往被那些不良人钻了空子。不过龙凯现在一心在案子身上,顾不得关心这些腌臜之事。木老爹的这个提议不找作案人,找作案物,是个思路。
龙凯拍手道:“这是个办法啊,敌人想用石脂在城里纵火破坏,恐怕还不止一处,它的量不会小,而且我们拿到的是竹筒,这一筒里能有多少石脂,一升?如果一筒筒搬运太麻烦,他们大概是一次大量运进城里后分装的。”
薛明道:“我同意龙大哥的看法,他们运石脂进来,在某个地方分装,这个运货方十有八九是做油料买卖的货商,这样可以伪装,而分装的地方又必须安静人少,免得人多眼杂。武陵城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在武陵这样的油料存放地方并不多。”众人一时来了情绪,纷纷献言献策。
龙凯看了木老爹一眼,心道:“姜是老的辣,难为老爹想到查找石脂运送商这个主意,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等商量的差不多了,龙凯说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和薛明去城防司去找那个城关守护,叫王”
薛明提醒道:“王自量。”
龙凯道:“对,去找这个王大人查找货物进关目录,找到石脂的存放地;陈俦你去都尉府和军粮库,提醒他们严加防范火种和贼人,刺客们多半会化装,严防出现的陌生人;小策受伤了,先休息,等我们把消息传回来后还在这恒安堂汇合。”
百里策摇头道:“我好多了,不必歇息了,都尉府那边应该早知道刺客和石脂的事了,我们去了意义也不大,我和陈俦去粮库查看一下,这里由杨大夫和木老爹坐阵即可。”虽然一开始他不认为刺客会去粮库,但最后还是担心那里。龙凯拗不过他,只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