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天,八月初十】
龙凯和百里策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半轮明月高悬天空,城中戒严,几无行人。秋风拂来,凉爽沁人,不见城外的燕然敌火,几乎就让人忘了这是一个要被敌人进攻的城关,而是一个静谧的家园。
二人沿着万德街行走,一路上两人各想心事,几乎无话。百里策因为要去见在永安坊布置军务的苏破,便和龙凯穿过万德西街,沿石杆路而来。
龙凯见他的眼睛不时瞄向食肆酒坊,问道:“怎么,饿了?”
百里策舔舔嘴唇,嬉笑道:“倒不是很饿,而是有些馋酒了,明日之后,不知结果如何,倒有些思念这杯中物。”
将军百战死,征战几人回,龙凯有些明白他此时的心情,说道:“若明日之后,真的死于此地,你甘心吗?”
百里策说道:“当兵吃粮,拿饷卖命。进了军武,便尽军人之责,自古如此,说不上甘不甘心,不过要说遗憾嘛,除了美酒之外倒是还有一桩。”
龙凯道:“嗯,是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百里策低声笑道:“无他,虚度十八载光阴,尚未娶妻,是一憾事!”
听他说这个,龙凯不禁莞尔,说道:“我也一样!”言罢,两人大笑。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在石杆路东边的房顶上闪过,二人立时噤声,相视一眼,几乎同时说道:“追!”
大战在即,这个时候穿着黑衣上房顶的人肯定不是武陵城里的防卫士卒或百姓,这鬼鬼祟祟的,十有八九是燕然的间谍或刺客。
那道黑影在永安坊的房顶上起起落落、飞腾跳跃,轻功着实了得,两人追得很是辛苦。百里策的大鹏游不擅长这种上窜下跳的动作,此时大恨没有跟云槿学习风灵步,云槿几次要教自己都因为嫌麻烦推脱了;龙凯更是不堪,在地上跑还可以,在房顶上,一步跨下去,他自己都担心把房顶压塌下去,不同于百里策,他现在倒是很想有百里月明那手箭法,一箭把那兔崽子射下来。龙凯看那黑影向永安坊东面的花石岭方向掠去,便有意识地抄近路向花石岭走,沿途碰到巡逻的士兵便让他们帮忙堵截。
花石岭是武陵城中的制高点,在永安坊的东面,靠近武陵城的东门了。武陵城一开始就是依靠着花石岭建立起来的,这里地势高,眼界开阔。龙凯一边向花石岭赶,一边注意百里策和那黑影的追逐。那道黑影虽说速度比百里策快,可是武陵城中现在戒严,到处是巡逻的士兵,躲躲藏藏地奔走很不方便,结果是怎么也撇不下百里策,终于在一个拐角处,那黑影霍然转身面对二人。
百里策刹住身子,见那人一身黑衣,黑巾遮面,如同鬼魅一般,他背上系带了一个包袱,鼓鼓囊囊不知何物。
百里策嘲笑道:“我说兄弟,大半夜的你在这房顶上这么跑来跑去,也不怕被风吹着。”
那黑衣人冷哼了一声,随之看清是百里策之后,轻咦了一声,声音虽轻,但百里策听到了,一怔问道:“怎么,认得小爷?”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冤家路窄。”百里策听着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可记不起来了。
这时,龙凯赶到了,站到百里策身边,说道:“怎么还不动手?”
不知是不是那黑衣人有意造成了这个局面,这时月光西照,刚好迎面洒到龙凯二人身上,清清楚楚,他们二人看那黑衣人却看不清楚,那黑衣人转头看向龙凯,忽然失声叫了一声:“是你?”
龙凯怔住,说道:“你认得我?”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好!好!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看剑。”一言未毕,剑光闪搠而至。
龙凯踏步向前,想将黑衣人的剑隔开,可是黑衣人虚化成了一道虚影,速度又快到了极点,竟然穿过了自己,倏然到了百里策的前面,剑影如风,瞬间出了七剑:击、刺、崩、绞、撩、斩、抹,百里策仓促间舞动灵意锁链迎战,可对方真的像虚幻的影子,捕捉不到,等龙凯回过头来想和百里策联战的时候,发现黑衣人倏忽间不见了,他再回头时骇然发现那黑衣人还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剑反射着月光,寒芒流转。
龙凯心中大惊,心道这是什么剑法,再看百里策,只见他直直地站在房顶上,一动不动,夜风吹过,有些凉,他的心忽然泛起一丝寒意,直觉告诉他,百里策受伤了。他赶紧走到百里策面前,问道:“你怎么样?”
百里策一言不发,定定地盯着黑衣人,好一会儿后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龙凯见他这副样子,放下心来,转身望向那黑衣人,这个人是谁,只一招便破了他两人的联防,伤了百里策,剑法当真惊人。
这时,百里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咬牙道:“星月辉,李大人,想不到是你!”
李大人?!龙凯心里一惊,他听云槿与百里策说过,在黑松崖救他的时候,碰到的就是李大人,想要劫持他的也是李大人,云槿等人判断他是云络会的杀手。
龙凯看向百里策,后者点头道:“是的,在黑松崖碰到的就是这个李大人,真是冤家路窄。”
那次黑松崖相遇之后,百里策和云槿等人仔细地研究过这个李大人,也写信向家族里的老人请教过,他对“星月辉”这招剑法可谓是刻苦铭心,所以黑衣人一用出来,他便认出了对方。
龙凯定定地盯着李大人,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三番两次针对我?”。
那李大人冷笑道:“别废话,今天我们至少有一方得躺在这儿。”言罢,挥剑再度刺来。
龙凯这次学乖了,不再冒进,而是和百里策一起进退,使出旋风刀防守,百里策手中灵意锁链挥出,灵动寻隙,知道对方是谁后,两人联起手来,小心应对。
今夜月光明朗,秋风怡人,可是发生在武陵城永安坊房顶上的这一幕打斗实在是惊险异常,龙凯发现百里策一开始就攻击迅猛,奇技怪招层出不穷,灵意锁链如同飞舞的灵蛇,有点不管不顾的豁出去的架势。龙凯不知道的是,刚才李大人那一招“星月辉”伤了他,现在他只求速战速决,久战对他不利。李大人剑法幻化莫测,配合他独一无二的轻功步法,常常异兵突击,攻击百里策的疏漏和软肋,龙凯不得不常常为百里策补位。
三人在永安坊间激烈打斗,一路上拆砖卸瓦,早惊动了这里的守军,一彪骑兵向这里赶来,为首者正是苏破。
李大人在一处檐角转望,知道今晚不出奇技,恐怕走不了了,同时心中暗骂:“澜小子实在可恶,约好此处会面,现在时间早过,见到我与这么多人相斗也不来帮忙,是存心想看我难堪吗?”
李大人此时用剑气在身周凝画出了数个大小不等的红色圈子,然后用剑将这些圈子串联起来,如同给剑身上了一圈圈的项圈,然后将这些圈子向在自己左侧攻击的百里策甩出。百里策识得厉害,左手撮成刀打出一记摄魂印向李大人攻去,这是他战魂功法中的一式,平时极少使用,但这摄魂印只是破掉了前面的几个剑气圈,最后还是有两个击中在百里策身上,百里策感到如同有两个炽热的火圈连续拍中了自己,更厉害的是火圈中蕴含中一道道剑意,纵横斫斩,不由喷出一口血来。
“赤辰风。”百里策肚子里暗骂了一句,虽然他对这李大人做过全面的研究,也知悉他的剑法,可是知道归知道,真对决起来是另一回事。
龙凯大惊,这是百里策今夜第二次受伤了,他不再留手,龙鳞刀左右带起两道虹光,刀劲形成一个“乂”字向李大人砍去,正是风刀术中威力最大的破风刀。李大人剑走游龙避开龙凯的破风刀,刀劲侵入他后面的屋檐,立时将檐角削去了半边。
就在这时,只听“啪”地一声,一块铠甲来到龙凯身前,覆盖住他的前胸,然后“啪、啪、啪”不停地有铠甲在他的后背、腹部、四肢覆盖,最后是头盔,霎时一套绛红色的铠甲穿在了龙凯身上,随之龙鳞刀泛出金色,发出一声啸鸣,如亢龙在野。
李大人见状大惊,他知道接下来面对什么,在云中沙漠中他不止一次领教过,正想撤步,漫天刀影如同从另一个世界横撞而来,一股无匹的刀意将他兜裹住,同时龙鳞刀如一条游动的黑龙向其袭来。李大人全力举剑相迎,第一击时刀剑相交,金光四射,龙吟四野;第二击时李大人不得不腾空后退翻滚开去;第三击时李大人如流星般向地面坠去。龙凯这三刀,一刀比一刀迅烈,三刀用完,他身上铠甲褪去,气力糜顿,眼神也有些迷离。
李大人坠地后,苏破正好赶到,掣出重剑压住李大人,喝令随后的军士上来将李大人擒住。
百里策刚稍歇一口气,便在这时街巷一角的暗处突然弹射窜出一个身蓝色短披风的人,满头长发,脸用围巾围了,如同游鱼般滑过街巷,双手中寒芒毕现,所到之处,苏破带来的军士纷纷倒地,众人大惊,还有刺客!
还未等苏破动作,那围巾蒙面人已到近前,而地下的李大人忽然格开苏破的重剑,跳了起来向苏破进攻。苏破左手铁盾,右手霹雳重剑,如岳峙渊渟,以一敌二,一时竟不落下风。眼见危机时,一条锁链如同鬼魂般掺了进来,缠住了李大人的脚踝,百里策到了,一记晚云收,李大人被锁链带得腾云飞起。
百里策今天恨极了这李大人,当李大人还在空中时,就借力打力使出过龙脊,飞身跃起,一掌向李大人的胸口击去,李大人来不及回剑,反掌还击,两掌相印,李大人像一个断线的风筝飘摇飞出三丈才落地。
围巾蒙面人正与苏破缠斗,龙凯迷神清醒过来后正要加入战团,围巾蒙面人刚好看到李大人被放风筝一幕。他数刀逼开苏破,然后如一条大鱼向李大人方向游去,半路上碰到百里策,刀气迸发如虹 ,又如大鱼跃出,破开水浪,双刀急遽滑向百里策的胸腹,这要被伤及,百里策小命不死肯定也没了半条。后面的龙凯和苏破大惊,二人一刀一剑,前者袭击围巾蒙面人的后背,后者去格挡他的双刀,围巾蒙面人最后一刻被迫回转后撤。
围巾蒙面人的破浪刀被破,却不气馁,双刀在身周画了一个圈子,一个气旋凌空生成,将其包裹其中,然后跃到凯破策三人周边,气旋陡然变大,将他们三人也裹挟其中,然后如砲炮发出的石弹般横空掠飞,三人不知被带飞多远,只感觉落地后头晕目眩。围巾蒙面人却毫不客气,落地后就向三人发起暴雨般袭击,龙凯和百里策凭着本能应对,苏破受伤小,状态最好,抵挡了大部分的进攻。
令三人意外地是,围巾蒙面人的袭击来得猛,去得也快,就在三人苦苦支撑时,围巾蒙面人跳出战团,来到附近的李大人处,把他背在背上,转身就走。
百里策大怒,今日他被这两名刺客搞得火气大发,可不想就这么让他们离开,大喝一声,使出战魂功法中的追魂令,灵意锁链如灵蛇般追去。在围巾蒙面人后背身上的李大人此时再次挥剑使出“赤辰风”,守中带攻,既格挡了灵意锁链,也用剑气圈发起攻击。百里策的灵意锁链被阻挡,不得不闪避赤辰风。
围巾蒙面人速度极快,霎时与李大人已经在三丈之外,这时一道寒光闪过击中李大人的后背,他背上的包袱“嗤啦”一声划开,“啪”地掉出一个碎裂的竹筒,李大人则闷哼了一声。李大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龙凯用回龙刀法掷出了影月,但背着他的围巾蒙面人速度不减,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龙凯收回影月,来到百里策旁边,只见他怔怔地望着夜色中两名刺客消失的方向,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百里策忽然间面色抽搐,半天后说了一句:“大河剑法,名不虚传。”说完双目一闭,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原来李大人临走前那记赤辰风最后还是击中了他,这是倒霉的他今夜第三次受伤了,到此时再也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