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天,八月初十】
武陵城中大部分民众都没有撤走,因为得到燕然寇边消息十分紧急,李武立即下令封闭了城门,一是防卫武陵,二则也是防止敌人奸细入城打探。这几天人人心弦紧绷,等城外获胜的消息传回来,百姓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有人还放起了鞭炮庆祝。
武陵城恒安堂内,木娃儿服药之后已经无大碍了。龙凯、杨三郎和木老爹三人围坐在诊堂内一时无话。但三人知道都有很多话要谈,最后还是木老爹打破沉默,问道:“小凯,跟叔说说吧,你到底是谁。我记得在山里刚碰到你的时候你说自己是山里采药的,后来咱爷俩熟了,也把你当个游侠之类的,后来三郎说你是个得‘失魂症’的病人,可今天我看你在城外那奋勇杀敌的模样,糊涂了,你到底是哪个?”
说到自己的身世来历,龙凯也头痛,沉吟片刻后说道:“老爹,不是骗你,我真是忘了自己的过去的事情。当时到羽霞山去也是想到黑松崖去看看,据云校尉说,她和百里策是在那里找到我的,所以我想去看看是不是能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没什么结果,却碰到了你。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在木家庄和您、木婶、木娃儿,还有乡亲们相处得不错,也因为暂时无处可去,所以就留在了那里。”听他说起木家庄和木婶,木老爹、杨三郎都沉痛无语,都不在了啊,这天杀的燕然狼兵,房中一时沉默无语。
杨三郎突然说道:“在木家庄时你用的那个收藏东西的玩意儿是什么,怪神奇的。”
龙凯微笑道:“是一个储物法器。一直在我身上,我也是偶尔发现的。我叫它寐鱼。”说完,将那腰扣解下来给杨三郎二人观看。
“寐鱼?”杨三郎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我在一个寐鱼摊边吃饭时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听到这个说法,杨三郎和木老爹都笑了。
木老爹把寐鱼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发现它有半个巴掌大小,说道这么小的玩意儿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杨三郎也想见识一下它的神奇,说道:“小凯,你看天色已晚,我们今天一直在跑路,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能不能从里面拿出点东西来做个晚饭?”
龙凯微笑将寐鱼接过,不见如何动作,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只黄羊,还有一壶松子酒。杨三郎和木老爹惊得目瞪口呆,然后连连称奇。杨三郎将寐鱼又拿了过去,可怎么也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内里乾坤,更甭提从中取物了。
夜色渐暗,三人烧火做饭,忽然街上一阵骚动,有人大喊燕然人又来了,这次人更多,把城围了之类的话,街上一阵兵荒马乱。
三人在来武陵的路上,曾听捉住的那个狼骑兵说过他们身后还有大队的人马,现在恐怕是他们到了。龙凯按捺不住出去打探消息。他走到石杆路与万德街交叉口就被士兵拦住了,来往到处是军士调动。无巧不成书,正犹豫是否往前走,对面过来一个人,正是百里策。
白天两人合力奋战了一天,现下情感自然不同,百里策亲热地问道:“龙兄,好巧,有何事需要小弟效劳的?”
龙凯以前有些不喜此人,现在却有些亲切,问了燕然再次来袭之事。百里策脸色有些沉重,低声道:“传言不差,白日我们击退的是敌人的先锋,现在城下是他们的正军,人数比白天不知多了多少,肯定有一场恶战。”
就在这时,西门城楼那边一阵骚乱,隐隐有冲喊之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过去看看。”说完便向西门赶去。
城墙上卫士来往匆匆,等两人走上来,骚乱已经停了。月色下一名挺拔俊逸的校尉在那里指挥军士收拾残局,正是白日见过的百里月明,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燕然士兵的尸体。百里策心急地问道:“小叔,怎么回事?”
百里月明转头看看,发现是他们两个,呼出一口气,说道:“是燕然的斥候,想来探查我们的虚实,被发现了,现在就是这个局面。”言罢,用下巴向那几具尸体点了点。龙凯走上前去,发现这些斥候都是轻甲长刀,武陵城的城墙足有十丈高,他们是怎么爬上来的?
龙凯走到垛口向外看去,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离武陵城外数里远的地方,燕然人占了五丈河两岸,沿河安营扎寨,营帐绵延数里,营中灯火点点,几欲与天上星月争辉,而武陵城这里却是黑魆魆一片,不见任何光亮,敌我明暗对比明显。
他从未见过这等气魄的大军营帐,说道:“敌人这是有多少啊,只怕有几万人吧。”
百里月明说道:“燕然人在草原逐水草而居,帐篷是他们的房子,安置携带都很方便,来到中原也是用帐篷行军,每座帐篷大概可容纳十到二十名普通士兵,以一把灯火一座帐篷来算,我们眼前的敌人粗略估计有一万余人。”
龙凯点点头,又问道:“敌人只是在武陵西边吗,其他三个方向如何?”
百里月明说道:“武陵城关建在两座大山之间,南北方向是山脉,无法展开用兵,只能绕过,武陵也只有东西两个城门,目前其他方向上没有敌人的踪影,但我怀疑敌人在东门肯定留有后手。”听到这里,龙凯稍微安下心来,只抵御一面之敌总是比四面受敌强,既然东面还没有敌人那后方的支援就会有,而且武陵墙高沟深,总能支撑一阵子。
龙凯移走到另外一个垛口边,发现有钩索抓挠的痕迹。百里月明说道:“他们趁夜来到城墙下,用强弓把钩锁射上来钩住垛口或女墙,人再顺绳索攀援上来。”
龙凯惊问道:“什么弓有这么强的射力?”
百里策此时说道:“据我所知,燕然人有种十字弓就有这种力量。据说它射力惊人,可以把钩锁、箭矢射上十丈高的城楼或摄入坚固的城墙里面,钩锁、箭矢后面附着亚麻绳编制的绳索,这种绳索异常结实,一次可承受十几个的重量,人顺着绳索可攀援而上。”
看到龙凯默然,百里月明补充道:“但是它有个缺点就是太大,不好搬运,要拆成数块用马车搬运。因此数量不会太多。”
龙凯看到城墙上那些燕然人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说道:“有一点我不懂,这些燕然士兵上来干什么,他们上来不容易,上来的人数也不多,能有什么作用呢?”
百里月明说道:“首先是探明我们的虚实,看我们的防卫漏洞;其次主要是骚扰疲劳我们的部署。敌人诚然不多,可这些人这么摸上来,再少也会给我们的城防带来巨大的隐患,因此我们得时刻不停的巡护,兄弟们非常疲劳,明天敌人十有八九会大规模攻打我们,如果我们以疲惫之身应敌,会很不划算。”
龙凯道:“那我们怎么办?”
百里月明说道:“按李将军和云统领的训示,今夜我们轮流当值,大部分兄弟要好好休息,迎接明天敌人的攻击。”
说到这里,百里月明看了一眼百里策:“你去审问白天的俘虏,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百里策说道:“已查明今次进犯敌军是大单于座下的十二宫卫的左、右翊宫卫军和来自一个叫索格亚特的部落的附属部族军。其中,左翊宫卫大约三千人,右翊宫卫军约五千人,索格亚特的部落的附属部族军约有五千人,加上做为斥候的狼骑兵,如此算来,敌人大约在一万四千人,他们的首领是铁垣大将。白天和我们交手的是他们的前锋军,将领叫巴夯,应该就是和李将军交手的那人。”
龙凯大讶道:“十二宫卫和那个索格亚特是什么东西?”
百里策耐心解释道:“燕然大单于把他的近卫军分为翊、骁、武、屯、御、候六部,每部又分为左右两宫,共计十二宫,每宫大概三千至五千不等,十二宫卫军是燕然王庭的精锐。此次巴夯率领的便是部分左翊宫卫军。”
“至于索格亚特则是燕然草原上的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她在燕然的西北,靠近凤溪洲,大概十年前被燕然征服成为燕然的附属部族,之后燕然的历次战争都会征发部分索格亚特的士兵参战。”
百里月明却皱眉道:“就这些?”
“当然不止,”百里策说道,“铁垣率领的只是前卫,后面还有两个王爷,叫什么娄羊王和野利王的。他们自称有十万之众,很是看得起我们啊!”说到这里,百里策嘿嘿笑了两声。
龙凯道:“问出他们是从何处来的吗?”武陵城处在靖国丹霞走廊西北末端,走廊由左翼的齐云山和右翼的羽霞山夹峙而成,其中羽霞山北上接落英山,此山较之羽霞更是险峻。羽霞、落英两座山将武陵和东面的燕然隔绝开来。这些日子他跟随木老爹打猎,对这里的地形有了些许了解,他实在想不出这么多的燕然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百里策点头道:“他们从祂牙峡谷来到这里的。”
龙凯凝眉道:“祂牙峡谷,这又是什么地方?”说到这个,百里策看向百里月明,笑道你学问比我好,你来说说吧。
百里月明笑笑,对百里策说了一句促狭鬼,然后说道:“祂牙峡谷是羽霞山和落英山两山包夹形成的峡谷,当地人习惯上也把这道峡谷作为两山的分界。那是一条山中密道,虽然崎岖,但也能行军。今次燕然就是沿着那条峡谷来这里的。”
稍后,百里月明又道:“落英山是北方的一座大山,自西向东,横跨千里,其间有多条孔道里通内外,其中通向燕然草原的,除了祂牙峡谷,另外一条是长屧走廊,它在凤溪洲东部那里。”
龙凯惊讶道:“凤溪洲?”
百里月明微笑道:“那是一片温润的盆地,丰饶怡人,我也仅是听家族中人提及却从未去过。她大概在我们武陵西北方向。”说完,百里月明遥望西北,夜幕之下,那边一片绚烂的星海。
龙凯从百里月明话中听出了他对那片盆地的赞美和向往,又想起自己这些天自己踏足的山河平野,也不由有些悠然神往,鸿蒙大地,辽阔无疆,山川壮丽,江河如画,加之文化灿烂,可以说处处蕴含宝藏,只恨人生苦短,不知能否饱览秀色。
片刻后龙凯再次望向脚下的燕然大营,心想那片草原上应该也有不少英雄人物,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此次燕然人的领军人物铁垣和巴夯,你们可有所了解,他们本领如何?”
百里策道:“铁垣是草原上有名的大将,英勇善战,数次寇边都是此人带领的,巴夯不清楚,应该是近些年新崛起的将领。”
龙凯点点头:“除了他们,燕然那边有什么有名的人物吗?”
百里策道:“燕然现在的可汗叫伊顿,他本事如何不知,但他有个女儿非常有名,据说很小的时候就拜了名师,是草原上有名的高手。”
龙凯皱眉道:“一个公主?”
百里策道:“对,不要小看女人,看看我们的云统领就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人敢小看她。”龙凯听了不由微笑,没有说话。
百里策继续说道:“草原里另外一个有名人物的是一个叫苏日勒的家伙,据说他每次出来作战的时候都是骑着一匹白色巨狼,还不是一只,而是带着一群,还有一头通灵猎鹰为他探路。这么个家伙出现在战场上不拉风也不行,另外还有人说,他的箭术通神,可百步穿杨。”他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看了百里月明一眼。百里月明知道他什么意思,假装没有看见,却是一脸傲然地望着垛口。
百里策最后有点小心地说道:“他们那边还有个千冥大祭司,非常神秘,他既是巫师又是谋士,据说伊顿可汗对他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龙凯发现百里策的语气有些低沉,问道:“怎么,这个大祭司很厉害吗?”
百里策摇头:“当然很厉害,据说他的修为达到了地尊级别。而且这个大祭司会很多巫术。开始的时候很多燕然人对他不服,可是最后都神秘的死了。”
龙凯一怔,地尊强者,他听云槿大体介绍过修为境界的分类,这个千冥大祭司比自己高了整整一级,这在鸿蒙大陆上可不多见。从百里策对这个大祭司如此忌惮也看得出来,苏醒后,迄今他还没有碰到或见识过这种人物,心想大概是个很棘手的人物,暗暗留心记下。
今夜虽然月光明亮,但从垛口望去,武陵城城墙下、护城河还是黑魆魆一片,这更衬得远处的灯火辉煌。在燕然军营中央大营里,一名身材粗犷的将军坐在狼毯里,宛若黑夜中的狼,冷清傲孤却又盛气逼人,此人正是燕然大将铁垣。
他手里捏着一个牛角杯,眼睛盯着杯中美酒,可话却是对着下面一名沐血的人说的。“你就这么回来了?”这话像大漠里的冷冽的风,跪在地下的巴夯不由哆嗦了一下,牵动肩上的箭伤痛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属下该死,不小心中了李武那奸人的圈套,被他在城外设伏,死战突围来见大将军,甘愿领罚。”
“我给了你的一千精骑,结果回来的只有三百多人,大部分还都变成了缺手少腿的残废。此次我部受大可汗之命,志在必得,可还没有施展,就被靖人打掉了一颗门牙!罚你?你领什么罚能抵消你的罪过!”
巴夯脑袋低到地面上,忽然抬起头来,咬牙道:“属下知道自己的过失,不愿狡辩,愿以身抵罪,愿太上天保佑我草原的铁骑踏破武陵城,也希望将军为我和弟兄们报仇。”说罢忽地站起,拔出腰刀便要抹自己的脖子。在刀锋刚触及他的脖颈的时候,一脚飞来,他被踹飞出去,弯刀丢在一旁,受伤的右肩伤口崩开,血很快渗了出来。
铁垣凌厉的目光如同刀子剜到巴夯身上,声音却波澜不惊:“死亡是懦夫的行为,真正的勇士是知难而进,如果死亡可洗去你的罪过,你就该死几百次了,留着你的性命吧,大单于还需要他开拓草原。”
巴夯看着眼前的将军,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地叫了一声:“将军。”铁垣不愿意再看他这个倒霉样子,挥挥手,手下把巴夯架出了营帐。
这时一名谋士从后账转到铁垣身边。此人身着黑衣,面容清瘦无须,话声有些尖细:“我们此次袭击靖国,在于出其不意,但没想到被靖人得了消息,反而将计就计,折了我们的一个翅膀。巴夯之败,固然是轻敌冒进,但李武善战之名也不是徒有其名。现今我们攻击武陵已经没突然性,武陵城城墙又高大坚固,我看我们不如先等等城内的消息,再做打算不迟。”
铁垣冷笑道:“两军交战,凭的是各自力量的强弱定胜负;一些宵小之辈最多是骚扰辅助;再说我大军一天的军需消耗是多少,让我等他们,白痴才会这么做。”
此谋士名叫乌尤,担任此次铁垣出征的军师,被铁垣奚落之后,脸色不改,却也不再多言,否则他真成白痴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期待,这次大单于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希望那个云络会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