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0天,七月廿一与廿二】
丹霞走廊西出是西凉,后者分上下两部,上是凤溪洲,下为云中漠地。丹霞走廊到凤溪洲有驿道,平时商旅不绝。在这条驿道旁边,散落着一些村庄,靠山吃山,靠路吃路,村民们除了山中猎获,往往在路旁设置酒肆饭庄,招待来往客旅,赚些养家钱。
木老爹居住的村庄便是这样一个村子,叫木家庄。木家庄东距武陵约百里,坐北朝南,她的南面是一片开阔地,南距驿道约半里远,其余三面皆是白桦树林,东面是一段崎岖山陵地势稍高,西、北两面平阔。村里人丁稀少,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多以打猎为生,少有种植谷米,村前一座简陋酒肆,为村民共有。
木老爹家里除了木婶外,还有一个十岁的男孩,虎头虎脑,叫木娃儿。见到男人带回这么多的猎物,还有一个陌生男子,木婶很是诧异,听了木老爹对龙凯的介绍,尤其是听说他曾杀退狼群救了木老爹一命,木婶展颜欢笑,对他一个劲地表示感谢欢迎。木娃儿对他更是喜欢,不停地围着他转。木家庄地处偏僻,在山村里难得有新鲜面孔来,木娃一会儿摸摸他拿出的短刀,一会儿逗逗黑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跟他厮混熟了。
山村僻陋,食物匮乏,但民风淳朴,一家有了猎获往往叫来同村人一起享用。木婶让木娃儿通知了村里,待得众人到来,便安排众乡邻对那头野猪捈毛剁肉,架锅蒸煮;龙凯协助木老爹对那些野狼剥皮,对狼肉要稍后风干腌制。一时之间,木老爹家里便人声鼎沸,烟火缭绕,血肉横飞,肉香四溢。
野猪肉,松子酒,欢畅的父老乡亲和奔跑在场间的木娃儿等孩子们,龙凯一时有些恍惚,记忆的深处中好似在家中有过这样的场景。他喜欢这个温馨的场景,喜欢这些淳朴的村民,也喜欢木娃儿这些奔跑的孩子们。众人敬酒,他来者不拒,畅快地与大家欢饮。
天色渐暗,有人在场地中央生起篝火,气氛更加热烈,甚至有人围着篝火跳起了舞。在木娃儿和木婶的邀请下,他牵着两人的手与大家跳舞。舞蹈很简单,众人围着篝火,向前跳一步,再向后跳一步,向左跳一步,再向右跳两步,围着篝火转圈,嘴里则发出简单的“嘿——,哈——”声,大家的脸庞都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直至深夜,众乡亲才兴尽而返。
山村里,鸡鸣三遍,木老爹醒来,因为昨天猎获充足,今天只是将狼肉风干腊制就好,至于昨天剥好的狼皮,则要选个日子赶到武陵城里卖掉,好添置一些家当。等他出得门来,发现龙凯正坐在门外的一块大石上,此时东方旭日升起,晨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木老爹走近一看,发现龙凯在地上写一种奇怪的文字,字体缭绕盘曲。
木老爹看龙凯愁眉紧锁,边用枝条点点画画,边自然自语:“这到底是什么呢?”老爹莞尔一笑道:“怎么,有难事?”说着把松子酒壶递给他。
龙凯笑笑,接过酒壶饮了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一本家传的典集,都是用这种鬼画符似的文字写的,有人告诉我是龟文,事实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据说又挺重要的,因为看不懂,所以有些烦恼。”
虽然牛铁曾警告他说,天书的事不宜外传,但他心想,木老爹一个猎户,不通文墨,应该不妨事,而且他对老爹很是亲切,有些不忍骗他。
果然,木老爹挠头道:“你要说砍柴打猎,这个小老儿是内行,至于这些书生文字的事,这个小老儿可是擀面杖吹火 —— 一窍不通。”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龙凯对天书之事有些苦闷,因为这可能牵涉到自己的身世来源,也没想从老爹这里找到答案,跟老爹聊起这事,只是聊以自慰罢了,这时听老爹自嘲,也笑了,压根儿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
木老爹在他身边坐下,从他手里接回酒壶,灌了一口,说道:“你这个事,得有大学识的人才能解决。这里是边关苦塞,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而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依我看,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你恐怕就要去定西甚至京都了。”
龙凯来了兴趣,问道:“这人是谁?”
木老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抿了一口酒,问道:“我这松子酒如何?”
龙凯一愣,不明白这跟老爹的松子酒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清香甘冽,实乃酒中佳品。”
木老爹赞了一声,看着龙凯迷惑又询问的眼神,微笑道:“那个大学识的人是一个酒鬼。”
经木老爹介绍,他才知道,这个酒鬼是武陵城里的一名叫杨三郎的大夫,据说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说不上是缺点还是优点的一点是嗜酒,他因饮酒而误的事比比皆是,但也因酒结识了不少朋友,而木老爹也是通过酒与此人结识。这人以前常常在附近的羽霞山中采药,偶然路过木家庄,喝了木老爹的松子酒,惊喜连连,结果每隔不久就来一次讨酒喝,他们也成了酒友,而每次来木老爹酿造的松子酒也是大半都到了那酒鬼大夫的肚子里了。
龙凯心想,这人倒也有趣,便问道,那他下次什么时候会来?老爹笑道:“他馋我酒的时候自然会来,有时两三个月来一次,有时则十天半月就来一次,他上次来到这里是十几天前的事了。”
龙凯心想,这也没有个准时间啊,等下去的话,太熬人了,万一那大夫有事一年半载不到,那岂不是坏事。
老爹看透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莫要心急,今天你帮我把昨天的狼肉制成腊肉,明天我和你进城,把狼皮卖了,顺道去找那杨大夫便是。”龙凯听了,心中高兴,没想到龟文的事情会如此解决,欣然应诺。
第二天,将狼皮用木老爹的骡子驮了,两人收拾妥当,一大早便向武陵城赶去。
武陵城还是繁荣依旧,商户沿街叫卖不绝,来往客旅熙熙攘攘。两人来到城东南商贸发达的达昌坊,将狼皮卖掉。那杨大夫的诊所却不在这里,而在城东北居民住所较多的永宁坊中。 两坊隔了万德街,虽仅一街之隔,但风貌大不同,相比达昌坊的喧嚣热闹,永宁坊中安静冷落了不少,规模也小很多。
木老爹领着龙凯沿石杆路北行,接近龙凯养伤的驿站时,在石杆路的东面出现了一家叫“恒安堂”的药铺。木老爹指了指店面说道,就是这里了。在进店之前,龙凯发现,街面上有几个大汉好像在向这个药铺指画,他也没有过分在意。
恒安堂店面不大,前堂内右边是坐诊,左边是药柜,一股草甘药香的味道充盈口鼻,大夫在坐诊间闭目养神,店伙计在药柜旁呵欠连天。
进得店来,木老爹向坐诊间走去,喊了一声:“杨三郎,我给你送酒来喽”。
原来还在假寐的大夫,一听这声音,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待看清来人,一迭声地喊:“哎呀,木老爹,那阵春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一边喊着,一边夸张地来扶木老爹的胳膊让座,又不迭地喊店伙计上茶。
木老爹也不客气,大马关刀地坐下,眼睛四下逡巡一遍,说道:“三郎,你这里生意可冷清得很呢。”
杨三郎一拍大腿,道:“哎呀,别说了,现在老兄我可是走了背字,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那是百里挑一,顶呱呱的,可是这流年不利,天意如此,奈何奈何呀!”
木老爹打趣道:“不是让你喝酒喝跑了吧!”
杨三郎也不尴尬,淡定说道:“人各有一好,我就喜这杯中友,无它不欢,我二人此生是分不开喽。刚才你说把它带来了,快拿来给我尝尝,不瞒你说,我这里断顿已经两天啦,正想着要到你那里去续上呢,没想到你把它带来了,真是够朋友。”他说到后来,已经有些猴急地不择言语啦。
木老爹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酒够你喝的,不够还可以回木家庄再去给你拿。但今天这酒可不是白喝的,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着,拿出酒壶扬了扬。
杨三郎看到酒壶,顿时两眼放光,一迭声地说:“好说,好说,你是家中有人病了还是短缺了银两了,都没问题。”
木老爹微笑道:“都不是,而是他。”说着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龙凯。
自从见了杨三郎大夫,龙凯就没有说话,因为他颇有些感慨,心想原来世界是这么小的。这个杨三郎大夫,便是在驿站里为他治病的杨大夫!此时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刚醒来,晴儿也在,还为自己小姐向这杨大夫讨过松子酒,那时晴儿便骂过他“酒鬼。”因为百里策的事,龙凯对在武陵城中认识的人有一些抗拒。他是真没想到,这个杨大夫就是那个杨大夫。
杨三郎到此时好像才注意到木老爹身边这个年轻人。他每天阅人无数,记得住的却是寥寥无几,初看时,他有些陌生,可慢慢地他记起了眼前这张面孔,诧异地说道:“是你!”
木老爹有些奇怪,他看看两人,问道:“你们认识?”
杨三郎此时从急切地酒鬼模样中恢复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龙凯说道:“当然认识。前些天我还为他诊病治疗呢。”又转向木老爹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几天前龙凯与百里策的比武实在是惊人,他当时为龙凯治病,只是感觉这人年纪轻轻就得了失魂症,实在可惜,待后来比武事件街谈巷论地多了,他才又仔细地回想起那个他治病的年轻人的模样,不免也是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他们又在这恒安堂见面了,而且这个年轻人怎么会认识了自己的老友木老爹,而且看木老爹的意思,对这年轻人居然还很客气,竟然为他向自己求事。
木老爹有些诧异,心想这两人这么有缘分,见龙凯不言语,向杨三郎道:“我们偶然结识的,算是忘年交,这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然后又道:“既然你们认识,我也不绕弯子了,他这次来是想向你学习一些龟文的,你往日自称博古通今,应该认识这种文字吧,怎么样,帮个忙吧。”
杨三郎脸上显出几分诧异之色,转头问龙凯道:“年轻人,你学龟文做甚?”
龙凯这时不得不说话了,言道:“我有一本家传古书,是龟文所撰写,因不通其义,想了解其内涵,另外技不压身,学了龟文也能增长学识,开阔见识。”
杨三郎沉思良久,说道:“不错,我是识得一些龟文,但不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