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他不解地看向朱桢：“但这是如何与马政的缺点关联在一起的？”
朱棣抢着答道：“我明白了！”
“北方战乱频繁。”
“大规模占用良田养马会加剧北方百姓的苦难？”
朱桢看了他一眼，回应道：“答错了。”
“马政的另一缺陷在于黄河流域。”
说到这儿，朱桢看向朱和尚：“你是务过农的人，自然了解轮作制度。连续不断地使用同一块土地会导致土壤肥力下降，最终变作荒土。”
“假设在一个官营马场内大规模流水作业地养马，又会出现何种情形？”
朱和尚立刻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他沉重地说出答案：“土壤退化？”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
朱桢接着说：“养马同种植作物相似，如果在同一片土地上进行大量饲养，战马长期踩踏会进一步消耗土地的肥力，使其无法再次生长茂盛的牧草。”
“失去植被固根作用后，原本的好地也无法保持水分，进而逐渐沙化。”
“这样将导致另一后果。”
“土地侵蚀！”
“但这件事和黄河又有什么关联呢？”
朱和尚依然感到困惑。
见到他们的表情，朱航轻轻摇了摇头，随意地在棋盘上排布了三条直线：两边是黑棋， 则是白棋。面对众人的茫然，朱航缓慢地解释道：“假定 的白色棋子是黄河，黑棋就是河流两岸。”
“河的形成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比如两岸之间存在洼地，加之地面由高至低的地势，使黄河之水流经数千里最终汇入大海。”
“黄河流经中国的多个省份，地处华夏心脏区域，被誉为华夏文明的母亲河。然而关键在于，这些作用皆基于黄河被两岸约束的基础上。”
“可是过度养马造成沙漠化的状况……将使土壤变得疏松，削弱了河流两岸的稳定性。”
说着，他随手从两边象征两岸的黑棋中移除了几颗，原本紧密排列的黑棋立刻出现了几处空缺。
此情景立即让朱和尚手一顿，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黄河……会不会决堤！”
想象到数颗棋子消失后的景象，朱和尚脑中立刻浮现出一片惊人的灾难：一旦黄河河岸出现裂缝，后果将是大面积的洪涝灾害！无数生灵涂炭！“这……”
朱标也显露出极大的惊慌，心中波澜起伏。
任何朝代里，黄河决堤都是头等重大事件！历代以来，黄河流域一直是人口稠密区域。
如果黄河决堤会怎样？
大明朝可能会遭遇成百上千万的难民问题，如此规模的流浪人口足够拖垮一个兴盛时代。
特别是在明朝，黄河泛滥更加触动人心——元朝正是因为在处理黄河事务上的失误而导致覆灭的！
石人的独眼中所预示的历史重演！前车之鉴！
若果真如此，朱航所述并非夸张。
马政对百姓的危害是渐进式的，但如果黄河真的决口，北方必将陷入巨大的混乱！
朱棣的震惊几乎达到了极限，不可置信地追问着弟弟：“马政的影响竟然这么大，这……这真的吗？而朱航则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推测，乃是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实。”
“据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记录，西汉四百年的历史里，黄河共经历九次大规模决堤。”
“宋初沈立编纂的《河防通议》则显示，在唐代近三百年的岁月中有过两次大规模的决口，而小规模的总计十三次。”
“南宋时期程大昌的《禹贡山川地理图》记录了北宋期间约有一百六十七年的跨度内发生了十二次重大决堤事件。”
“然而到了元朝这个短短九十年的时间里，决堤次数飙升至惊人的十六次！”
“为何汉朝尽管存续最长，决堤次数反而是最少的？”
“那是因为唐代以前农业生产水平不高，人口密度较低，导致黄河流域的沙漠化程度较轻。”
“随农业技术水平提升，土地利用强度增加，沙漠化进程加快，自然使得河流冲决的概率大幅增长。”
“进入元朝以后，那些异族统治者不再从事耕种活动，反而占用黄河沿岸的土地作为牧场，这进一步加剧了土地沙漠化的问题。”
“因此短短九十余年间，黄河竟然出现高达十六次的大规模决堤，民众生活在痛苦之中！”
“直到最后那一次黄河大决口。”
“广袤的土地被淹没，成千上万的家庭失去家园，百姓的生活再也无法忍受。”
“于是便有了这句话——”
“石人一只眼，引发天下的叛乱！”
说完，朱和尚手中的棋子不经意间滑落到地上，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灵魂：“推行马政……后果竟然是 这样的结局吗？”
旁边站着的朱棣和朱标则完全沉浸在震惊之中，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马政……竟然错到了这种地步？”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朱航。
从创业到现在，朱和尚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但这一次却是因为黄河。元朝因为黄河而覆灭，明朝因治理黄河而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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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十分重视黄河的治理。
但没想到，他精心设计的马政竟然可能导致黄河洪水频发，最终走上了元朝的老路？
“别太紧张了，按照现在的官营马场养殖密度，距离黄河再次决堤还有一段时间。”
朱航安慰他说：“即便真的决堤了，责任也不会全落在我们头上吧？‘然而，如果你提交了流水线策略，情况就会变得复杂了。’
‘流水线可以大幅提高养殖密度，必然会加速黄河两岸土地的沙漠化。’
‘一旦黄河决堤，以皇帝的性格，肯定会把责任推给我们。’ ‘毕竟，皇帝是不会错的，错的只能是大臣。’
‘费尽心思提建议，却可能会因此丧命，实在是得不偿失。’
听到这里，朱和尚不禁长叹一口气：“说到底，还是我们的见识有限……”
朱航啜了一小口茶，润了润喉咙，感叹道：“这也无可厚非，作为普通人，见识有限很正常。”
“关键在于，如果皇帝的见识也有限，那就麻烦大了。”
“比如这个马政，就是因为见识不足，坑害了无数百姓……”
说到这，朱和尚苦笑道声，表示赞同。
而朱标赶忙出来圆场，说道：“皇帝也有他的难处，他并不是故意这样……”
“可又有何用？”
朱航洒脱地说：“古语有云：‘论其行，不论其心。’
‘评价一个皇帝，不应看他的动机，而是看老百姓的生活是否因他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单从这个马政就可以看出，’ 朱标继续说道，‘朱和尚在内政方面的确没什么天赋。’
听了这番话，朱和尚苦笑着回应：这真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啊。但他也无可奈何。
朱航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从反驳……
“父亲……”
这时，朱标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昼夜辛劳、勤于政务，如今遭受如此打击，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怜悯。
“没关系，朱航批评的是朱和尚，与我无关。”
朱和尚却挥挥手，摇摇头无奈地笑言：“我只是觉得，这些淳朴的百姓，如果落到了一个无能的皇帝手里……”
“实在是让人心痛。”
朱航听了，饶有兴致地看向朱和尚：“你真不错，朱伯，你的觉悟很高。”
“能超越时代的束缚，不盲目地尊重皇帝，这点上你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至少在这点上，你比朱和尚强。”
但说到这里，朱航又突然语气一转。
“真的？”
朱和尚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就好像一个人正等着急救，突然得到了病情好转的消息一样。难道仅仅因为这一句话，自己就比过去的自己有所进步了？可这不过是个简单的说法而已……他怎么没感觉有多大改进呢？
“当然。”
朱航笑着说，“至少你超越了儒家忠君思想的束缚，从更广泛百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就像这马政的问题。”
“为什么朝廷制定的马政如此糟糕？归根结底，是因为皇帝和大臣都无法跳出自己的阶层限制，去理解百姓的实际需求。”
此刻，朱棣听得如痴如醉，突然眼前一亮，急忙问道：“照你这么说，若真能打破阶级束缚，岂不是连唐太宗都要逊色一筹？”
话音刚落，朱和尚也跟着心头一紧，立刻注视向朱航。老四这话不无道理。
唐太宗仅仅迈出半个步伐，便开创了贞观盛世。
若是彻底打破阶级限制，又将会有怎样的壮举？朱航抬眼看了朱棣一眼，眉头轻轻一扬：“你小子心气还真高。”
朱棣忙回应道：“我只是好奇，大哥快给我详细说说，真正超越阶级束缚会怎么样？”
这一问让朱航稍稍停顿了片刻，而后，脸上露出几分感慨，缓缓说道：“如果能够真正超越，那便是……彻底改变乾坤。”
“改变乾坤？”
众人皆为之惊愕，这样的说法太过玄妙。
“不错，正是字面上的意义，真正的改变天地。”
朱航接着说，眼神里似乎带着回忆的色彩：“到达那种境地，华夏可以飞离此界，遨游太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