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将离！”
昏涨的脑海里响起某人急切的喊声，这名字，好像是我的。
少年拼尽全力睁开眼眸，恰好一滴冰水从面前滴落，不偏不倚地砸在少年眉心，让昏沉的大脑冷静些许。
空气中充满了铁锈与泥土的气味，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牢牢拴住了少年的四肢，低矮的房间天花板上悬挂着数柄无鞘的宝剑，此刻成为了屋顶向下渗水的媒介。
“顾将离！”熟悉的喊叫再次响起，这次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铁窗外一袭青衣抓着类似牢房的铁网，同样年轻活力的面庞上殷殷鲜血不断沁出，但他眉宇间仍满溢出欣喜。
“顾将离？”少年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三个字。
轰隆——
一道惊雷在少年耳边炸响，海量记忆冲进大脑，还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涌入身体，霎时间内冲破了体内阈值，四肢百骸被海啸般的疼痛。
窗外青衣少年见他痛不欲生，顾不得身上处处受伤的身体，麻溜地爬上屋顶，从屋顶的破洞中小心地跳下去，生怕身旁削铁如泥的利剑划伤自己。
青衣顺手拆下一柄宝剑，试了试手感，对着床上挣扎的少年脚踝处的铁链重重劈下。
当——
当——
接连数次金属与金属激烈的碰撞，少年身上的铁链枷锁被尽数斩断，少年立刻挣扎着翻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将离？”青衣蹲靠在少年身边，再次轻轻说出少年的名字。
“道恭？”顾将离睁开泪水朦胧的眼睛冲上去抱住这个叫张道恭的少年，“我不想在这儿呆了，我们回林州吧，呜呜呜。”
张道恭轻拍顾将离的后背，脸上未干温热的鲜血不经意滴落在顾将离发丝间。
“道恭，你怎么，流血”
“无伤大雅，快随我离开剑阁，天上来了个怪物，好像叫什么阴阳师，水主从你这儿直接冲到天上跟他缠斗起来，他俩打架的冲击波快把整个剑阁给毁了，我这伤算轻的了。”
“而且，我还有，”张道恭双手凝聚起灵力，手掌上沁出一滴滴透明的粘稠液体。
【药毒】-药命六品的能力，身体可以自由产生毒药与解药，解药可以疗伤。
顾将离眉宇间藏不住的兴奋，
“分命才三天你就掌握六品的能力了！”
“少废话，把这些解药涂到我脖子后面那伤口里。”
顾将离接过张道恭手中浓稠解药，仔细的涂抹在伤口上，解药顿时蒸腾升温，弥漫起中药的苦味，肌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连接，相比起正常恢复，可以说瞬间治愈也不为过。
轰隆——
屋外忽地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爆炸的冲击波便席卷至两人所处的屋子，将屋子外的防御法阵层层击碎，而其余没有防御阵法的建筑尽数毁在了这冲击波中，得益于此，这监牢的房门也终于打开，两人各拾了一把宝剑蹑手蹑脚地离开。
巨响传来的地方，水主洛玉守重重地镶在土中，纤细的四肢被尽数折断，溢血的美目不再澄清优雅，恶狠狠地看着狭窄天空之上的那个挥动翅膀的身影。
下一秒，一柄银灰色的太刀毫无预兆地从苍天之上坠落，深深插在了水主耳边，刀柄因为力道过强仍然不断颤抖着。
“看来风主是不会来了，你也不用逞强，我就是来玩一会。”空中的晴明冷冷地给不省人事的洛玉守传音。
“走了，不送。”
晴明面具下双目灼灼，注视着西方建业城卷向沧州的滚滚黑云，这是大夏风主降临的预兆，晴明不愿恋战，转身振动双翅向着东海翩翩离去。
“敌袭！不要让他离开！”数位剑阁长老疾走在沧州主城街道、边防城墙上，联合守卫队想要将层云之上的怪人拦截下来，但无论法术、气机或是火铳的火药都巧妙地追不到过远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自在离去。
“啪嗒”
无数雨滴很快落下来，凝成冬季的暴雨，刺骨且寒心。
芊芊学子像雨后春笋一般纷纷从藏身的地洞里钻出来，向着城中心的那座大陆最大最强的学府，现在最大的废墟聚集，空气中萦绕着悲伤与挫败，原本的铁锈味也在此刻转化成更为刺鼻的血腥。
处处都是断壁残垣，每处空地都躺满受伤的人或尸体；幸存蹒跚的人群彼此凑近取暖，等着他们心中的救世主的出现。
“如果没有水主替我们挡住了大部分攻击，恐怕这主城已经被平了吧。”
“可刚刚我好像看到”
“水主像炮弹一样被射到剑阁里了，那速度，比炮弹还快。”
众人在走动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语，低温的环境将身上的水滴凝成细碎的冰渣，寒冷如刀片般锋利，切割着神经，像被无数细针刺破皮肤。
张顾两人找到了藏在东边商铺的怀听晚，这批林州术士中唯一的女生，刚才冲突爆发时张道恭便迅速把怀听晚推到撤离的人潮中，自己则是逆行冲进剑阁最深处救出了顾将离。
三人在一面断墙下并排蹲着，将唯一的女伴夹在中间。
“为什么我会跟你们分开啊？出现在那种阴森的地方。”顾将离垂头看着脚下流淌着泥水的地面，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街道上昏迷后的记忆。
怀听晚挽起散乱的头发，梳理自己的发型，边梳边说：“那女人裹着我们一进剑阁里就像换了个人，找人把我俩看押起来，亲手把你带走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分命坛的事吧。”
听着怀听晚的叙述，顾将离忽然想起了一部分记忆，那个冷酷无情的绝世御姐，与先前的肥胖大妈完全是两个人，但传来的那种气息，相同的银灰色太刀。
“不能是一个人吧？”顾将离小声嘀咕着。
“那我们现在，该去哪？”
三人不约而同地问，又纷纷垂头。
按照张道恭说的，顾将离亲手毁掉了分命坛，相当于毁掉了大夏的未来；本以为水主会是一个秉正热心的好人，但顾将离的遭遇也显现了水主本恶，三人貌似只剩下了进无常司一条路。
“所有术士剑阁藏书楼集结！风主在此，速速集结！”
雨中漫天的鹞鹰口吐人言，向整座沧洲城的术士发出命令。
鹞鹰，大夏每座城池村野中都必备的灵兽，由于其稀缺性也是皇族风命的代表，四品以上的风命术士可以凭【司物】控制鹞鹰的身体，快速传达指令。
“走吧，总不能真的进无常司那地方吧。”张道恭率先站起，向着城中心的废墟走去。
“呼——”亲近悠长的呼气声回响在顾将离的脑海中。
顾将离被突如其来的喘气声惊起，左顾右盼的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俩谁叹气了吗？”顾将离像是犯病一样的问。
怀听晚白了顾将离一眼，自己跟上了前方青衣的步伐。
顾将离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哎。”长久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一位道骨仙风，白须及膝的老者站在碎纸满天飞的废墟高处，细小的眼缝中流露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周身散发的灵气温暖了四周的冰冷空间。
“风主，请您再等上一等，沧州城中的鹞鹰数量绝对够，应该是术士们都受了极其严重的伤，无力赶来；过一会儿，水主也该醒了，三品药命吕院长已经尽力在治疗了。”
风主脚下一名剑阁长老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着，提到水主时，眼神瞥向另一边白帐中的残疾水主，帐外吕院长额头沁出豆大的汗水，接近全力催动着【药毒】的发动。
“不要跪，我只是一个风主，同为人臣没有跪我的道理。”风主的嘴唇明明没有动，威严的话语却清晰的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不单是剑阁长老，所有人感恩戴德地爬起来，尽管双腿已经被冰水冻到麻木。
“我的神魂不能在这具身体上久待，玉守辛苦了，让她回洛家闭关休息去吧，晴明的功力你我都知道，既然没几个人来，我就简单布置一下吧，具体的指令还是看后面皇帝的旨意吧。”
顾张怀三人一路不停，路边伤员的求助也不管不顾，堪堪赶到了藏书楼的废墟，空气中仿佛有过温暖，众人围着废墟高处的长胡子老头跪拜。张怀两人见状也从众跪倒，顾将离也要随之跪下，但膝盖像是上了水泥，死死的卡住跪不下去。
“不许跪。”那声音再次在顾将离的脑海中炸响，顾将离下意识的喊出声。
“谁在说话！”
张道恭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情节。
不是哥们又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顾将离吸引，不少新生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那三条林州野狗吗？”
“你也敢说，一个甘木养子，一个甘木徒弟，还有一个江南三大家之一的怀家独女，少说句话憋不死。”
众人议论纷纷。
高处的长者与慌乱的顾将离对上了眼，只有短短一秒，长者便昏死过去，但也就是这一秒，顾将离感受到了生物等级上的压制。
脑海中的声音同时消失，顾将离虚弱地趴倒。
众人纷纷站起，又只剩顾将离一个人跪着。先前的那位剑阁长老缓缓向着顾将离三人靠近，步伐在顾将离头顶停住。
“真不知道风主为什么特别点名要照顾你们这群烂人，”长老话语间毫不掩饰的厌恶，径直跨过三人，带领众人离开了藏书楼。
“你又犯什么病呢？”张道恭跳起来一个暴栗。
顾将离很是抑郁，看着自己的膝盖与手臂，总感觉有个人在操控自己的身体。
“让我自己冷静一下，你俩跟着他们走吧。”顾将离缓步离开，离开两人注视的目光。
狂落的雨流渐弱，最后的苍雷将黑云炸散，冬日暖旭照耀泥泞的陆地，坑洼水池的倒影里，顾将离的瘦弱身形碎成两人身影，踉跄蹒跚的不知去往何方。
“少侠，救命，我丈夫的腿被房梁压断了，帮忙把这梁抬走，救救我丈夫吧。”顾将离魂不守舍地走着，耳边一位婆婆操着沧州口音在苦苦哀求。
“哦。”
“救救我们吧。”婆婆几乎要跪下，眼泪混着泪水分不清。
“我来了！”顾将离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冲向街边坍塌的店铺。
与婆婆两人合力也搬不起这超重的房梁，顾将离向街道上其他游走的剑阁学子求助，不少人听见求救纷纷冲来，但在看见顾将离的面貌后又不约而同的站住。
“你是林州那个姓顾的？”赶来的几位术士侧着脑袋问。
不好的预感在顾将离内心升腾，但他心里仍想救助那个被压着的男人，
“我叫顾将离，确实是林州的。”
众人听闻顾将离肯定的答复，犹豫的脚步彻底停下。
一旁婆婆瞪着朦胧泪眼，哽咽着打量起顾将离，脚步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呜额，你，”婆婆的眼泪中映出残忍与决绝，顾将离摇着头，不自觉地呢喃：“不要，不要说。”
“滚开！都是因为你！你害死了水主大人。”一字一句扎进顾将离炽热的心窝。
周围不了解真相的百姓，就像视力不好的山羊，一旦有别的羊做出举动，都会本能地跟从效仿，从自己藏身的建筑物下纷纷探出头对着顾将离展开了无规则的霸凌。
熟悉的石子、菜叶，这次人们甚至不肯再在顾将离身上浪费鸡蛋。
顾将离两眼空空，双手仍然保持着搬动的动作。
“不是我干的。”心里想着，砸到身上的异物已经没有任何恶心或痛觉。
“滚出沧洲城啊！”
“林州野狗！”
不要不要——
“不是我干的啊！要我说几遍！”
终于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在羊群中心炸响，但很快又被咩声盖过。
大雨从晴空中再次降下，较上次更狠更扎心。
“将离！”
一袭青衣追来，想要从羊群中将顾将离拯救出来，但受到了羊群的无差别攻击。
“这也能忍？”
这次脑海中的声音格外清晰，充满诱惑。
“把身体交给我，我替你杀光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