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正不想任由回忆漫游，但还是联想到了从前在师傅手下过活的日子，那时邻居说过师傅有过一个儿子，但是没成年就死了，那时修正才八九岁，这般算起来，面前这个人还真说不定就是师父的儿子。
“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你师傅为什么要隐瞒我还活着的消息，而我又为什么一直有家不回？”莫正德轻轻说着，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凄凉。
“因为我没有你那与生俱来的天赋，我跟你差不多岁数时开始学如何操控灵气，但直到现在，直到现在！”莫正德突然咬牙切齿，怒气冲天。
“我只能用处望气术，这些虚无飘渺的灵气不愿意承认我这个凡人！让我看见这天宫的一角却不让我进入！我学会了老头的画符手段，无论什么符我都会画会使，但是无论这些符咒多么难解，在你们眼里都是小孩过家家的手段罢了。”
“后来莫老头也知道了自己人不能教自己人，也看出来我的欲望，我的心术不正，将我逐出家门，不认我这个儿子，更不认我这个徒弟。哈哈，当年我才十四岁，要不是我靠着那些画符的手段，早不知死在哪个贫民窟了。”
修正只是听着，他还不知道这个师哥的真实目的。
“但你不一样了，虽然出生在贫民窟，但生来就是荣华富贵的命哈，却不知好歹浪费了天赐的能力，你辜负了师傅的期望啊！让我来替你赎罪吧，世界上不能没有阴阳术士，
只要他们钻研清楚你的秘密，到时候整个地球都会变成修仙的世界，不光是地球，还有联邦外，这个星系都会感激我的大恩大德，
我再也不会是只能在阴暗角落里画符的丧家之犬，我是神！”
修正不能做出任何表情，唯一的右眼中依然冷静异常，不给予莫正德任何回应。
“让你做个明白鬼吧，那灰原市的小鬼我给他改造的。你师傅没给你看过的藏书里有本鬼书，教人怎么用阴阳符改造鬼魂。我看过，我把那小鬼改造成了发鬼，强大、美丽、贪婪，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太多阳气维持它在世间的存在。那小鬼被改造之后便直奔它女朋友那里，呵，一个月！杀光了灰原市所有人，我把这些人改造成伥鬼，故意放走了三个人，没想到真能把你给引来。
这三年我用了不少手段你可是连家门都没出去过。”
莫正德本想将两只伥鬼在追踪修正时被一个老太太缠住的事一并说出，可修正现在没有做出反应的能力遂作罢。
莫正德正说着，眼角旁光中修正的身上忽然涌出大量灵气，莫正德一把扔掉眼珠，重新趴到修正身上，生怕修正的力量恢复过来，尽自己全力驱动望气术，仔细观察着修正的身体。
那原本没有任何力量的身体竟涌出海量的黑白两色灵气，灵气浓度之高甚至赶得上修正在灰原市自爆产生的残秽。
精神世界里，修正感受着熟悉的气息，这种感觉，是三年前，中元节的那个血夜。
“看来我来的时候不太对。”
一个身着黑白褐衣的清秀男人站在修正身后轻声说道。修正释然地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面前的晴明，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
冷静的心境悄悄崩塌，露出了破败不堪的心墙。
“还好吧，来得不算太晚。”修正虚弱地说道，却定睛观察着晴明的外貌：外表放荡不羁，又有点奸诈的资本家的感觉，但眼里不时透露出的精光暗示着这个人城府至深。
晴明环视着修正的精神世界，黑暗的空间中藏着许多缝隙，大量晴明带来的灵气向着缝隙外井喷。
“不过看来你这肉身承受不了我的灵魂，”晴明环视着，当看到修正身上时，眼睛眯起带着好奇，“看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又被拉开了啊，这个末法世界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你，自废修为？”
修正看着面前的晴明，顿时汗颜，做术士最忌感情用事，而修正竟然为了他人之事自废修为，实在说不出口。
“现在这具废掉的身体承受不了你的灵魂，正好求你一件事。”修正犹豫了一会儿弱弱开口。
晴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修正，手中折扇的抖动停住，“用你这具身体我能做的事恐怕不多啊，不过你且说说看。”
“杀了我。”修正慨然道。
“你是想用我的灵气轰杀你的肉体？这么做可够狠的。”
“不想被小人拿去做实验罢了，我现在求死不能，不过你来了正好帮我解脱了。”修正没有任何留恋。
晴明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收起折扇，站在修正的精神世界中肆无忌惮地开始释放自己的灵气。
现实世界中，莫正德看着如同发了癫痫一样的修正，震惊的说不出话。澎湃的灵气从修正体内涌出，灵气的强度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现实世界，平静的实验室中竟然无端地激起狂风。
“滴滴！警告警告！病人生命垂危！”
实验室中红光大振，实验科研人员看着被灵气逼出体外的针头，漫天飞扬的软管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人向莫正德发出警告，
“长官，修正的生命体征正在急速下降！”
莫正德没有理会，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神迹，如果有人能在他们的手中把修正杀掉，那只有神能做到了！
“黑白两色的灵气，这不是修正的灵气，这是神的，是神！神要杀了修正！”
莫正德失心疯似的吼着，猝然，莫正德全力发动望气术的眼睛里迸发鲜血，似是看到了品级远高于自己的存在而反噬，“啊”的一声栽倒在地，捂着眼睛哭喊着。
“长官！”门外冲进来许多士官，顶着风扑到莫正德身边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别，别管我，把修正给我救回来，救回来！”莫正德手指指向病床。
士兵们收到指令，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冲向风暴中心的修正，但是看到漂浮在空中的修正的瞬间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病床上，修正四肢上的枷锁一个接一个地崩坏，修正的身躯凭空漂浮起来，皮肤下好像有着许多寄生虫在快速游动，将完美无瑕的皮肤顶出一个个鼓包，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而修正的脸，虽然淌着血，但是表情却是那么的安详、那么无所谓，好像死亡才是他期望的结果。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交换了心意之后，飞身上前将空中的修正扑下，风暴瞬间静止。
“呼！”
“结束了吗？”
不明所以的士兵与科研人员舒了一口气，莫正德擦干眼角的血渍，狞笑着爬起来。
“哈哈哈，神也别想从我手里把你抢走！”莫正德狂笑着但还是向一旁的医疗人员命令道，“快，不管用什么方法稳住修正的生命体征！”
得到指令的医疗人员迅速在仪器上操作起来，无数机械臂从天花板上伸下来，向着士兵身下的修正靠近。
所有人正以为情况稳住了，伟大的实验得以延续时，寂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名医疗人员的呢喃。
“不对，不对。”只见他手指着显示屏，而上面模拟修正的小人，代表生命体征的那一条线直线下降，而小人的体温恰恰相反，越来越红，直线上升！
关闭望气术的莫正德也意识到不对，面前忽地迎来一股热浪。
“快撤，快！”
莫正德本想扭头跑路，心里一紧，还是左右手各抓住士兵的一条胳膊向后扯。
“砰！”
剧烈的爆炸刹那间发生，修正的身躯化成齑粉，离得近的士兵首当其冲，登时暴毙，没有完尸。
莫正德的耳膜好像被震碎了，整个脑子里都是叮叮的耳鸣声，莫正德闭上眼已经感受到他的生命能量正在急速消逝，而自己的灵魂也仿佛来到了纯白的极乐世界。
“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虚无中传来一句神谕，话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唯有神性。
莫正德睁开眼，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朝思暮想的神，但是只有一片虚无缥渺的云彩。
“本应治你极刑，但，上间不可一日无阴阳术士。传道授业，这将是你这辈子的信条。”
神再次开口，与此同时虚空之上的云彩隐约透露出一抹光晕，光线越来越强直到穿透云层，一道神光钻进了莫正德的体内，莫正德的灵魂被这神光迅猛地击退，周身的“极乐世界”渐行渐远，身体渐渐传来不堪重负的疼痛。
“噗啊！”莫正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痛苦不堪。
“长官！长官！”耳边传来士兵的呼唤声。
莫正德缓缓睁开眼，环顾四野，原本位于地下的实验室，被夷为一个圆形的大坑；位于地底的实验室现在抬头竟然能够看见天空和阳光，而自己正位于坑洞的最深处；周围熙熙攘攘全是救灾的士兵，而阳光传来的方向，韩遂阳的阴影遮住了属于太阳的位置。
“额，”莫正德站不稳倒了下去，但是被士兵给接住；感觉到身体的缺少，低头看向下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这片血红废墟里了。
“啊，为什”
话音未落，莫正德彻底昏死过去。
随着修正的肉身化为齑粉，修正的灵魂连同晴明的灵魂一起升入高空，与此同时，周围数不清的无辜之人的灵魂也升上高空，不少人观察着自己虚化的身体，惊异于自己的变化。
“没死透。”修正低头看着一丝不挂的身体，不，灵体，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憾意。
晴明注意到了修正的情绪，拂袖向着修正飞去。
“我是晴明，跟你差不多的术士，你好，额，”不善言辞的隐患现在全全体现出来，晴明试图吸引修正的注意力，但修正根本不鸟他。
修正也注意到了晴明的靠近，嘴唇蠕动但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默默转回头保持着缄默。
他有些累了，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不是出于计谋与本事的全面落败而沮丧，修正只感到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不可一世的自己输给了一群凡人，自己只是想找个工作安稳地做个普通人，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术式，他再一次回到了什么都没有的，无人在意的状态。
时间好像倒带，师父收养自己到李妹收养自己，一切都似曾相识，贫民窟与伊甸园真的没有什么差别，在这期间认识的经历的真的存在过吗？修正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记忆，昏昏沉沉的大脑给不出答案，也没否定。
“假的？”修正闭上眼，想要在汹涌澎湃的脑海中寻找些他们存在过的蛛丝马迹，无果。
“啪嗒。”五根修长俊美的手指轻轻搭在修正的肩膀上，晴明眼中灵气荡漾，试图与修正共情，黑白灵气沿着手掌从传输到修正皮肤里，沿着脉络四处游走却冲不进修正的识海，无法t到他失智的原因。
“振作点，有个世界需要你的帮助。”晴明知道这话起不到任何作用，果不其然。
“嗯，我，为什么没死？”修正的精神仍然萎靡，甚至有些癫狂。
晴明摇摇头，眉宇间吐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怀，那是一种历经风霜后看空一切对于执着的世人的不解与悲哀。
他活了几千年了，寿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人比他更想去死，日复一日的生活，每种人生他都活过无数次，活着，对他来说无趣的很。
正因为他的经历他才不能理解，为什么人要执迷于朋友、权力、金钱、感情这些注定不能长久的事务，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去追求的理由，仿佛有无型的巨手推着他们前进一般，而他们短暂而不华丽的一生每次都让晴明感到无奈。
劝人放弃的事他擅长，但修正这一心求死的情况却是进入他的知识盲区了。
“没办法。”晴明搭在修正肩膀的手掌用力地拍了拍，对修正施了清心咒。
阴阳师五大咒法中唯一一种针对精神层面的咒，让人无论在什么处境中，都能无比清醒冷静；但有时候清醒并不是一件好事，麻木也是大脑的保护机制。
晴明手中折扇拍打手掌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神一秒都没从修正身上移开，清心咒按理应该已经发动，但修正的眼神仍是那样空洞无主。
“嘶！”
清晨的阳光和煦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无比滚烫，众人身上蒸腾起气焰，气焰向着暖阳扭曲，众人在这股力的作用下向着东方飞去，并且速度还在逐渐加快。
上界正在排斥灵魂的存在。
修正的身体像洗衣机中滚动的衣服任风摆弄，眼神终于清明，抿唇瞥向同样在飞的，但是仍然保持优雅的晴明。
晴明拂袖，传音给修正。
“无妨，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必经之路。”
修正忍住自己恐高的本能向脚下眺望，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灰原市，这基地市竟然将军事基地建在自己上次大战的战场之下。
“另一个世界？”但晴明并没有解释的欲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飞到一个小镇上方，比刚才的灰原市伊甸园稍微繁华了些，也处处充满了人气，但为什么所有的悬梁、所有的过道马路、甚至家家户户门前都洒满了纸钱？晴明百思不得其解，除了皇帝驾崩他还没见过谁的死亡能够让每家都穿上寿衣祭奠。
“我想下去看看，”修正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嗯。”来自东方的引力霎时间消失。
两人从高空坠落下来，“咚”修正的身躯重重地摔落到地上，激起漫天的灰尘；晴明的身体在接近地面时自动减速，长发飘拂在他的脸庞，降落姿势极尽优雅。
“额，”修正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晴明正欲上前去扶，动作却被前方的声响打断。
两人的前方，一片破旧的楼房中，街道尽头拐出了一队披麻戴孝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老太，哭得撕心裂肺，身旁一位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扶着老太，表情也甚为感伤；而他俩之后八名壮汉抬了两口棺材，几百人围在棺材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不像演的；数个童子在一旁像是不要钱地撒着白花花的纸钱。
仪仗从站在原地的两人身体里径直穿过，晴明不禁好奇起来，凑到修正跟前，用扇柄指了指仪仗队，感觉不妥又收回来，兜着手问修正：“为什么要在这停下来，刚才的仪仗队你认识？”
修正没有回头，踉跄着往前走着，边走边解释：“这三年我都在这个地方糊口度日，所以路过这里想着下来看看，去了下面应该看不到了。”
晴明默许地点了点头，清心咒应该是起作用了，恋旧是正常人不想死的表现之一。
“但是我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失去肉体的灵魂不适合这个世界。”
“嗯，”修正踏着大步，“刚刚的仪仗队，是我好朋友的，还有她父亲的，他父亲是这儿的副市长，为人亲善，领头的老太是我朋友的奶奶，身旁的高个男人是这儿的市长。”
修正解释一通，下意识想要找卫生纸擦鼻涕却发现自己的衣着还是死前的状态，除了短裤，身上再没有一件衣物，更别提从衣服兜里掏出卫生纸了。
但是修正也忘记了，灵魂不会产生眼泪和鼻涕这种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