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后,醉酒的土小花问窈娘,杀死赵瑾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窈娘说,我在想,如果接下来我们被赵瑾的亲兵追杀,我和你该分别往哪个方向逃跑。
土小花哈哈大笑,窈娘知道她不怎么信,但是是真的。
赵瑾是带伤前来,但即便如此,窈娘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脱下自己的头盔,除了要让对面看清楚杀赵瑾的是谁,最重要的,其实是让赵瑾有一瞬间的犹豫。
赵瑾的确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又满眼欢喜,看着自己失而复的至宝,说:
“窈娘,来——”
窈娘砍下了他的头。
那天的空气和血都是滚烫的,传说中凤凰会浴血重生,但从没有人提到过这会有多疼。
两方对峙的人马都没有反应过来,将领单独打斗并不罕见,但一般不会涉及生死,因为能答应单独出战,就意味着两边都没有到决一死战的程度,但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赵瑾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住了。
打破战场上凝滞空气的,是赵瑾身边一个亲兵的尖叫。
一道瘦瘦的身影狂奔而来,窈娘抬头望去,两个人都是一愣。
她们有无比相像的脸,只是一个被恐惧和惊骇扭曲,另一个被血染红,透出疯狂的平静。
亲兵跑散了头发,青丝飘荡而下,从他变成了她。
她是赵瑾最新的爱宠,扮作男装此次跟在帐中。
她才十五岁,没有太感受过生活的辛苦就被父母送到靖王身边,靖王对她如珠如宝,还给她赐名“瑶瑶”。
瑶瑶用自己的全身心爱着赵瑾,她不理解、也不能接受凶手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在看见窈娘的那瞬间,所有后院女人对她嫉妒的冷言冷语都落到了实处,赵瑾爱的,其实是眼前这个人。
“他那么爱你!你怎么能——”
瑶瑶声嘶力竭,她把赵瑾的头抱在怀里,声音里流着血:“你曾经只是他脚下的奴儿,你怎么敢!”
她问了两个问题,窈娘只回答了一个:
“赵瑾曾辱我,我誓杀他,今日,我们之间两清了。”
她们的声音传不了多远,但提前布置好的人手会把这话传开,窈娘偏了下头,土小花窜出来打昏了瑶瑶,把她和怀里的人头一起带走了。
赵瑾的死讯传到京城,朝堂上竟有官员吓得两腿发抖:
“羌族……竟这般厉害!?”
皇帝默不作声,旁边才五岁的太子左右好奇地看个不停,那张和皇帝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看着颇为讨喜。
只是没人知道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这里,有老臣猜测,皇帝恐怕是不行了。
有人说靖王死了,得赶紧派人去收拢兵将,再做图谋。
还有人说靖王早有不臣之心,恐怕他的亲兵早就哗变,应该和羌族和谈,先解决内忧。
乱糟糟一片,就是没人敢挺身而出,说要领兵出征。
皇帝的眼睛闭上了:“众卿家,再等等更详细的消息罢。”
消息很快传来,杀了赵瑾的是个女人,还曾经是他的宠奴。
这下朝臣们倒是团结起来了,以卑刺贵,且在如此关头相助异族,此女该杀!
皇帝眯了下眼,一封措辞严厉、引经据典的圣旨都写好了,他看完笑了笑:
“不急,再等等。”
还等什么呢?
主将死了,凶手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女子,羌族怕是不日便要打到京城了!
赵瑾死后的第五日,最确切的消息抵达京城,赵瑾的兵和羌兵都还在原地,因为他们中很多人都生了怪病,腹痛、虚弱、不思饮食。
听上去像是奇怪的瘟疫,但来的恰到好处,朝臣们松了口气,又在商量要怎么把那凶手捉拿归案、示众枭首,以作惩戒,好让全天下的女子和奴隶都会学乖顺。
皇帝看他们说的热闹,问旁边的太子:
“皇儿,你如何看?”
太子才五岁,似懂非懂:“父皇,我愿出征!”
皇帝一惊,然后慈爱地笑了,招手让太子过来,轻轻抚摸他幼小的肩膀。
第六日,自称玄女座下的使者入京,百花竞相开放,在她的脚下铺成一道通天路。
吕瑾荣穿着绣满百草的衣袍,一步步走进大殿,躬身下拜。
她出口成章,声音清晰又响亮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原来,杀了赵瑾的人叫窈娘,她姓明,是玄女的弟子。
原来,窈娘就是民间传闻里的圣德公主,但这是个虚号,她无意光复前朝,只愿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
原来,当下所谓的瘟疫乃是玄女降下的惩罚,但玄女娘娘不愿过度插手人间世,所以此次帮扶将到此为止。
瑾荣抬头看着座上衰老的皇帝,言道,她为窈娘而来,只求一枚兵符。
窈娘愿率兵抗敌,将羌族赶回北边,并且从此驻守边关——她自己此生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只求兵符,不求封赏。
没人听过这种离奇的要求,但更离奇的事情在这之前已经发生。
殿上沉默许久,才有一年轻文臣出列,质问道:
圣德公主乃是魏室的皇裔,她分明是包藏祸心,趁虚而入。
瑾荣讽刺道:既然阁下位列殿中,想必学富五车,魏室末代玉碟上共计一十九位公主,其中可有圣德这个名字?
这当然是没有的,对方闭口退下了。
之后一切刁难瑾荣都应对自如,有个老臣笑她:
玄女是女仙,座下弟子和使者也是女子,如此娇弱的队伍,如何能成功抗击羌族?
瑾荣说,那就请您这个伟丈夫领兵出征,玄女立时让疾病消失,一定让您战个痛快,我就在此等您凯旋。
老臣闭嘴了,殿上的反驳声渐渐安静,但仍然没有人愿意踏出那一步,明确支持这件事。
所有人都在等,直到太阳挂在城墙尖,一位宫装丽人匆匆而来,跪下奏道:
陛下心怀天下,自当能容纳一个卑微女子,窈娘既然愿意称臣,那边令她将功赎罪,也是还江山一个清净太平。
是皇后。
群臣愕然,思虑过后又觉得颇有道理。
皇后自有贤名,她此时出现说话,既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又全了众位男子的颜面,日后史书记载此事,那也是不会说是男人怯战退让。
太子跳下座位,跪在母亲身边,很高兴终于能为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师姐说话了。
皇帝看着紧张到面色惨白的皇后,没有让她起来,只是把太子叫道身边,轻声道:
“皇儿,我把靖王的兵给那女子,她能收服多少,就算多少,你看这样可好?”
太子说好。
皇帝又道:“只是我不会封她为将军、给她官爵,这些,等她做出功业、由你来封,你要记住。”
太子并没有太听懂,只是郑重点头。
下面的皇后猛地抬起头,正好撞见皇帝似愤怒似痛苦又似欢畅的目光。
世间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看着彼此,马皇后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窜响回荡:
陛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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