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熹抱着长琴从永宁殿走出来,明知宫中传出那样的谣言今日授琴应该作罢,但他偏偏还是来了。
谁知宁云舒也不在殿中,他在那银杏树下等候了良久还未见其归来遂只能离去。
可让没想到他刚走出门口便见着宁云舒迎面而来。
她只身一人,本就清瘦的脸在此刻没有一点血色,原本姣美的眸子也黯淡无光点染寒意,散乱的发髻、松垮的衣衫,还有怪异的走路姿势,无不说明她刚才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情。
他不由得心一紧,手中的琴险些滑落,脚下也快了起来,可在即将靠近她的时候又猛然顿住。
宁云舒抬眸看到张知熹迎面而来,顿时僵在了原地,双眸颤动,脸色更加难看。
怎就偏偏遇见了他,以这副狼狈无所遁形的模样。
她看着他停在她的面前,从他眼中看见了些许讶异,与他这张清高的脸着是格格不入。
她勾唇一笑,淡然自嘲。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到她这般模样,当年在和亲路上被胡狼追的时候,可比此刻还要难堪。
张知熹身形一顿,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
“今日不学琴了,你走吧。”宁云舒语气平平,说罢欲离开,刚迈开腿便扯到了膝盖上的伤口,身子趔趄径直朝前摔去。
再定睛之时,她已经在张知熹怀中。
他一只手抱着长琴,另一只手正好稳稳接住了她。
她诧异转头看去,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脸上,那一向如深潭的眸子竟在此刻间也染上了几分慌乱。
清风徐徐,枝繁叶茂的树上点染万千红紫,似再缺些什么东西便会一夜盛开。
张知熹顿了须臾忙收回手,后退数步:“微臣冒犯。”
她单薄的身子哪怕方才重量全部压在了他的手臂上,都轻若鸿毛。
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肖想这些之时。
宁云舒瞧了他疏离的模样一眼后继续往殿内而去,不知为何心底竟升起一份惆怅。
张知熹站在原地看着她艰难地一瘸一拐离开,此地到殿门尚有一段距离。
“公主。”
宁云舒闻声侧目,张知熹以极缓的步子与她并肩而行,他抬起小臂在她身旁,儒雅清冷的脸依旧瞧不出半点喜怒。
“微臣送您进殿。”
进了殿自会有宫人迎上来伺候。
宁云舒看向伸在她面前的手臂,只要她抬手便可以触碰,只要扶着他的手臂,她便不至于这么难堪地一瘸一拐。
她是没有料到的,如此高傲的他,竟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一路走来她遇到了多少人,他们都冷眼旁观,为何偏偏他不一样?偏偏他要伸出手,伸出她真的能够及的一只手……
宁云舒凤眸倨傲,轻吸一口气自顾自艰难前行。
可她要的不是他的怜悯!
她要的是他臣服,要他冷血无情,要他杀人如麻,要将他拉下高岭与她同坠地狱!
“公主若再强撑,只怕腿伤会更严重。”
张知熹再次跟上,主动用手背托起她的手成为她的拐杖。
宁云舒眼神讶异,也不知是否错觉,他明明平静的语气,却似初春消融冰雪的溪水,明明裹挟了春日的温柔却又隐蔽难以发现。
“那张大人,这样可合规矩?”她问。
张知熹沉默,亦是没有看她。
他自是知道这于礼不合,可他到底只是一个凡人,总有一些冲动是在规矩之外。
她失神地跟着他的步子往殿门而去,有他搀扶走路腿伤倒是没有那般难受了。
短短的路程,宁云舒却觉得走了好久,每一步于她而言都是那般沉重,说不出的沉重。
“长公主!”
到了殿门外,一众宫人发现了宁云舒忙不迭上前迎接。
宫女将她扶过去,又有人连忙吩咐传唤太医。
待宁云舒再回眸之时,张知熹已经抱着长琴转身离开。
她欲言又止,凤眸中的冷漠被迎面的风吹散了几分,剩下是一道渐远的背影。
张知熹,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她冷冷一笑,越是这样,倒越是有趣起来了。
宁云舒回到永宁殿后没多久桂嬷嬷与几个一同出行的宫人便赶了回来,他们跟随宁云舒走出永宁殿被多久纷纷被人从后面偷袭给放倒了。
还是被巡逻的禁军给唤醒的,桂嬷嬷醒来后第一时间便赶回了永宁殿,看到宁云舒安然无恙在宫里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但见到宁云舒膝盖和手肘那严重的擦伤之时,桂嬷嬷一颗心又揪了起来,忙问宁云舒是发生了何事,宁云舒尚未开口,但眼中满是恨意已经说明一切。
主仆二人还未来得及说更多朝阳宫便来了人,此番来的是皇上身边的田公公,宣宁云舒即刻前去朝阳宫面圣。
宁云舒只得简单处理了一番伤口便跟着田公公又来到了朝阳宫。
朝阳宫正殿内,皇上负手来回踱步,面色凝重,一旁站着的还有萧贵妃以及二殿下生母淑妃,整个大殿之中气压极低。
“儿臣拜见父皇。”宁云舒由桂嬷嬷搀扶着走进来欠身行礼。
皇上目光看来,瞧见她这盈盈欠身的姿态气便不打一出来。
果然是天生狐媚,他怎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呢!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狠狠一掌朝宁云舒脸上落下,声音无比威严:“跪下!”
啪的一声吓住了殿内所有人。
宁云舒只觉得头晕眼花,若不是桂嬷嬷扶着,此刻恐怕她已经被这力道打飞了出去。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咬牙跪下,再次提声:“儿臣叩见父皇!”
如此着急召她前来定还是因为微雨轩那面首之事。
她只是没想到,贤妃和宁煜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迟迟未出现。
“朕没有你这恬不知耻的女儿!”皇上大怒,眉毛都气得颤抖。
且不追究她在匈奴如何染了脏病,可明明都回宫了还是不知收敛,养那一群面首也罢,还管不好手下的人,闹得人尽皆知她这个长公主荒淫无度德行有失!
这就是明晃晃在打他这父皇的老脸!
一旁淑妃厌恶地投过目光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皇上,要臣妾说长公主沦为如今模样,一是她自己品行不端,二也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贤妃对她便宠溺太过疏于管教!”
皇上不语,但看得出脸上愠色更重了一分。
萧贵妃连忙上前拉住皇上的手,柔声劝道:“皇上,如今也都是传言,莫要动怒,臣妾相信或许长公主是清白的呢?还是再唤太医来瞧一瞧才是,莫要冤枉了长公主。”
“冤枉?!”皇上怒目圆睁,“事到如今还能是冤枉?!来人,拿朕的鞭子来!”
萧贵妃与淑妃皆是一惊,皇上的鞭子!
那可是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之时杀寇所用的鞭子,上面布满倒刺,只是碰一下都叫人疼几天!
“父皇,儿臣正是被冤枉的!”宁云舒抬眸看去。
他都不听她辩解一句便要动刑,她不服!
皇上深吸一口气,怒火更盛。
直到此时此刻,她还在狡辩!
当初在接风宴上他也就是为了保全颜面所以才没有深究,但她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皇上,鞭子。”彼时田公公已经呈上了鞭子,纵然他眼中也有几分心疼宁云舒,但是皇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