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赵阔遇上慕容海的前两年发生的事,赵阔其实不姓赵,而是姓“沈”,来自洛北的一大户人家。
沈家虽不若以往风光,但因还有经营三四处店面,生计并未受影响。
赵阔是家中的长子,父母早年双亡。
他只有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五岁的弟弟沈林与他一同为生,因此对他非常疼爱。
然而,在某一日赵阔巡完店铺回来,却碰上背着包袱的弟弟沈林。
沈林几乎是一见到他就拔腿就跑。
赵阔幼时习过武,自然轻松追上。
擒住弟弟的肩,赵阔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行囊,严肃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出海!去当海上商人!”
沈林心忖早晚都会让赵阔知道他离家,很干脆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出海?”
赵阔一脸纳闷,“阿林,你从未离开过洛北,也不曾搭过船,甚至连家里的店铺都没有管过,怎么去和人家当商人?”
被兄长说得神情憋屈,沈林不知打哪来的力气,挣开赵阔的钳制,怒吼道:
“对!我什么都不会,大哥你大概不知道吧,城里的人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们都说我是没用的败家子!只会倚靠大哥你,什么都不会做的龟崽子!”
闻言赵阔面色登时一白,“谁同你说这些的?”
平时他是惯着沈林没错,就算让他不去书苑、整日在酒楼茶馆里窝着,他也无所谓,却不知弟弟在外人眼里看来竟是如此。
“谁说的有差吗?大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沈林拉紧肩上的系带,转身就要走。
“我走了,你也别拦着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阔再次上前拉住弟弟,“你哪也别想去,海上危险得很,弄不好可是会没命的!”
右脸忽地传来剧痛,下一秒赵阔就被弟弟使劲的一拳打跌在地。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沈林,看着他眼底那抹决意。
“命是我的,没了我自己负责,不必你操心!”
说完沈林拔腿就往围观的人群奔去,完全不管身后赵阔的呼喊。
赵阔急忙起身欲追,可当他一路跑到港口,左顾右盼人来人往的码头,就是不见沈林的身影。
尔后他每天都来港口找弟弟,不放过任何一艘出海的船只。
可连续好几天下来,他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家里的管事寻来,店铺还是有些事需要赵阔回去处理,他才不舍地离开码头。
接下来一个月过去、两个月、三个月…
一年后,沈林终于回来了。
赵阔听到消息,从店铺里一路施展轻功奔回府,却只看见厅堂上那具冰冷的遗体。
把沈林带回来的人一身黑衣,说沈林是失足落水,捞上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对静默不语的赵阔说了句节哀后,便速速离开沈府。
无法接受活力朝气的弟弟好好出门,却变成一具静谧的尸体。
赵阔抱着沈林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险些昏过去。
就当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家仆赶紧上前来扶他。
在将他搀离沈林身边时,赵阔却眼尖地发现弟弟的手腕上有一处青紫。
他挣开家仆的搀扶,扑到弟弟身旁,举起手细看,眉头一皱。
他虽不曾习医,可小时候教授他武功的师傅也会用些毒。
他稍微翻了翻沈林的眼睑,这个举动吓了一干家仆直发抖,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赵阔。
沈林分明是被人毒死的!
确认这点的赵阔心中的悲恸顿时被怒火取代。
他就剩沈林这个亲人,绝不能让弟弟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沈林下葬完隔日,赵阔就遣去所有家仆,并将店铺交给沈府管事,然后独自离开洛北。
他先是打听到把沈林带回来的男人的来历,得知他是云都城一个叫“虎盟”的商队的人,沈林离开洛北后就是上了他们的船。
虎盟平时也在海上有些交易,赵阔便换装混上船,打算前往云都。
不过,就当他到云都后,身上的盘缠却被偷儿给扒了。
在偌大的都城里无依无靠,数几天未进食的他最后昏倒在熙攘的大街上。
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屋子里,救他的人便是白河。
白河听了赵阔来云都的目的,便告诉他对方是虎盟的人,劝他打消念头,回洛北好好过日子。
可赵阔十分不甘心,明知弟弟是遭人陷害才会客死异乡,他每每闭眼都觉得心痛。
白河家里是经营航海用品的,与虎盟也有些交集。
他见赵阔如此执着,便透露了些虎盟的头领,也就是慕容虎的行踪给赵阔。
好几次都扑了个空,某一晚赵阔终于在来福客栈堵到慕容虎,却被虎盟的卫士拦了下来。
眼看慕容虎就要离开,他急忙大喊:“虎爷,我是沈林的哥哥!”
“我的弟弟在虎盟受人陷害,中毒而死,你身为虎盟的统领,一定要为这事作主啊!”
他这一嚷嚷吸引了来福客栈里客人们的注意,却成功让慕容虎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赵阔的脸,仅露出双眼的面容若有所思。
“你说你是沈林的哥哥?”
赵阔闻言立刻颔首,“没错,我弟弟他一年前出海,跟了虎盟的商队,结果却遭人下毒…”
想起弟弟的死状,赵阔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过了半晌,才听见前头的慕容虎淡淡地道:“从来没听过这名字,怕你是找错人了。”
语毕不等赵阔反应,慕容虎已经向外头走去。
赵阔怔愣了下,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朝渐渐远去的慕容虎吼道:“我没找错人!没弄错!”
结果赵阔被卫士扔出来福客栈,还口头警告他别再惹事污蔑虎盟。
好不容易见到虎爷的赵阔以为会有一线曙光,殊不知连光都没看见,对方根本表示不认得沈礼。
赵阔爬起身打算回白河那,却耳尖听见巷内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他施展轻功跃上屋檐,发现是两名虎盟的商人,谈的正是他弟弟沈林的事!
“沈林?是一年前那个虎爷收的小厮吗?”
“我记得他的确是叫这个名字,才想说一阵子没看见那孩子,原来是死了!”
赵阔面色一沉,整个人几乎贴着屋顶听着。
若沈林真做过虎爷的小厮,方才他又怎会说不认识沈林呢?
“没想到人家哥哥特地跑来问,不过来几次都一样,虎爷怎么可能把事情说出来…”
“哎?这事难道不单纯?”
赵阔瞠大眼,双眼紧盯着下头的两人。
“嘘,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知道了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奇的其中一名商人急道:“你就别吊人胃口了,这里就只有我和你,没别人知道的。”
“好好好,”另一个商人悄声说道,不过依赵阔的武功,这样的音量也足够他听清楚了。
“听说是某天虎爷在与一人谈生意时,说到不可告人之处被那小子撞见了。”
“不可告人之处?谁啊?”
“拜托你用用脑子,虎爷背后是谁在撑腰!”
“也只能怪沈林自个儿运不好,听说那事涉及皇家秘辛,虎爷不能得罪那位,只好…”
说到这处,那名商人摆了个抹脖的动作。
“所以我弟弟就该死了?”
两人头顶忽地传来比腊月寒风还要冷冽的嗓音。
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觉得喉间一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夺了性命。
赵阔甩了甩染血的匕首,眸光森寒,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施展轻功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听见来福客栈骚动风声的程殷放心不下他一人,于是出来到处寻赵阔,最后在码头边找到人。
担心赵阔会想不开,白河赶紧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袂,却发现他袖上沾染了斑斑血迹。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白河哑声道:“虎盟势力庞大,不是你这种背景单纯的人对付得来的。”
“难道就要我这样作罢吗!?”
赵阔盯着面前的海面,月光下浪花打在堤上,溅起水珠落在他的脚边。
“海水这么冷,阿林那时定很害怕…”
“…”
白河望着那压抑丧亲之痛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仇,我会替你报。”
话音一落,赵阔潇洒地转身,月色撒在他身上,曳起一片苍凉。
而后,为了替弟弟报仇,他舍弃姓氏。
他走过虎盟的所有据地,每天都想着如何击溃慕容虎,直到他在个小渔村遇到慕容海…
听完赵阔说尽这些往事,慕容海心底五味杂陈,望向赵阔的眼仍澄净透亮。
思忖良久,慕容海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你后来明知道我是是夜王爷的儿子,却还是没有对我下手,反而处处帮着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的确曾经动过要杀你的念头。”
赵阔说这话时,语气无比认真。
“可白河拦住了我,并告诉我,杀了赵阔的人是慕容虎,不是慕容海。”
当年慕容海吵着要赵阔带自己离开时,他仿佛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沈林的身影。
然而,自从他知道慕容海就是弑弟凶手的亲生孩子后,他几乎每晚都想要杀了他,但他还是迟迟未能下手。
“当皇帝找上我时,我便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能够扳倒慕容虎的机会。”
“赵大哥…”
慕容海张嘴喊道,眼前却一道锐光闪过,凌厉的长剑已经指着他的脖颈。
“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赵阔周身杀气腾腾,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先到下面去,和阿林打声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