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个月后,冬至。
尽管是冬季,云都依旧人声鼎沸,街道上放眼望去尽是摊贩与店家。
在云都最大的酒楼——来福客栈,这时传出碗盘破碎的响声。
“搞什么东西!这桩生意老子看来是甭做了!”
在一楼喝酒、嗑茶点闲聊的百姓纷纷仰起头望向传出怒吼的二楼包厢,来福客栈可是虎盟开的啊!
谁这么不要命在这儿谈生意谈得大呼小叫?
当大伙儿露出一副想看好戏的表情时,包厢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发出巨响——
一名身穿华丽白袍的男子连滚带爬地冲下楼,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多了颗黑轮。
他的右眼被打得发红发紫,嘴里朝上头嚷嚷道:“叫、叫你们头儿出来!”
“呵,实不相瞒,我就是头儿。”
通往二楼的楼梯尽头忽地出现一道身影,慕容海身着狐裘袍褂,一步步慢慢地走下楼,盯着对方越发惨白的脸色,嘴角笑意更深。
大伙儿一见出现的是近半年来云都响当当的人物,便连酒也搁下,几乎整座来福客栈的客人都往这边看来。
“林公子,生意乃重诚与信,消息都替你打听到了,岂有不付钱的道理?”
慕容海这番话让在场众人对那位被揍得双眼包泪的男人,投出无数记鄙夷的目光。
“当、当初合约上明明是说五千两!怎么现在要我给你八千两!?”
“加上什么人事开销,足足要给你一万两!臭小子,你抢劫啊?”
被唤林公子的林曦是宫里工部尚书的侄子,他指着慕容海怒道:
“还有什么狗屁诚与信,你信不信我这就去和我叔叔说,让他去皇上面前告发你!叫人把你抓起来!”
“信,当然信。”
慕容海嘴角笑意不减,“不过在我被抓之前,你还是得先把钱交上来。”
林曦怒道,“老子就是不给钱,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敢说出这种话,林曦自然是有底气的。
他家不仅叔叔是尚书,他爹也在云都谋有官职。
如今被人打了,还要被讹,这传出去,林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那么就…”
慕容海垂在两侧的手悄悄握起,正要跨步靠近唐斐,来福客栈的门口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发生什么事了?”
五名黑衣人出现在门边,站在最中间的那位脸戴半边面具,下头晶亮的黑瞳紧盯着慕容海。
一见来人,慕容海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
“没事,我自个儿可以处理。”
当众人看见那围在那人附近的四名卫士,便知是虎盟的头领——“虎爷”亲临了。
林曦见面前是全国最大的商队首领,连忙指着慕容海的急道:
“虎爷,这个人贪婪无度,当初签好合约,如今却对我狮子大开口!”
慕容虎的目光始终落在面色阴沉的慕容海身上,半晌才开口道:“合约拿来我看看。”
虎魍上前几步,越过抬高鼻子哼气的林曦,站到慕容海面前,略微恭敬地伸出手。
慕容海自然是不愿把合约拿出来,倒是林曦立刻就从怀里抽出张纸,塞到虎魍手上。
“我这就有一份!”
虎魍侧首看了看慕容虎,见他没反对的意思,便掉头将那份纸约双手奉给慕容虎。
当慕容虎细细审视合约时,众人屏息以待,林曦脸上挂着得意的神情,不断朝慕容海投以挑衅的视线。
见他放下合约,林曦随即屁颠颠地凑上前,不过却被虎魑和虎魅拦下来。
“林公子。”
“嗯?虎爷您说说!”
“合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居然想多收我这么多钱。”
“这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让这小子今天就把生意收了,省得砸了你虎盟的名声!”
慕容海眉头轻皱,有冲动把这混账王八一脚踹出来福客栈。
“的确写得清楚,”慕容虎颔首,举起手里的薄纸。
“这合约上写着,逾时缴纳,则以二倍价计算。”
“什么!?不可能的啊!”
林曦惊得双眼瞪大,不顾虎盟两名卫士阻拦就想上前夺过合约,结果被
慕容虎手里拎着那张纸在微风中飘扬,上头的的确确写着那几行字。
“不是十分之二的吗?”
慕容虎望向一旁静默不语的慕容海。
“合约上写着林公子应在三日前将款项交付影堂,如今他逾期,你却只和他收一万两,是否太过心慈?”
虎盟的合约都是五倍起跳,慕容海虽不亏本,却也赚不了多少钱。
耸了耸肩,慕容海无谓地道:“钱又不是我在数,赚这么多干嘛?”
慕容虎抿了抿唇,朝身旁的虎魍低声道:“差人送信去尚书府,说是尚书的侄子签了字不付钱。”
音量适中刚好传进失神的林曦耳里,立刻将他的心神拉回来,惊叫大喊:
“别去跟我叔叔说!我付钱、我这就付钱!”
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塞到慕容海手里,林曦骂咧咧地快速奔出来福客栈,让众人看足了笑话。
“他大概不知道就连尚书大人的生意也是你接的单。”
慕容虎回过头,却发现慕容海已经转身朝二楼的包厢走去。
对他如此摆谱的态度,虎魑和虎魅眸底划过一丝不悦。
可见主子没有动怒,反而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两人原本的不悦被惊讶取代。
当他们消失在一楼后,看好戏的人们又纷纷捧起酒杯、掷起筷箸,喝酒的喝酒、夹菜的夹菜。
位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独自坐在那,桌上只有一壶清酒,自始至终目光深沉。
“阿海。”
慕容虎站在包厢紧闭的门扉前,沉声低唤。
分明这是主子开的酒楼,为何不直接开门而入?
站在慕容虎身后的虎盟卫士不解地望着主子的后脑勺,只有虎魍一人低垂着头。
良久,里头皆无人应声,慕容虎轻叹口气,脚尖正要转向楼梯时,门扉咿呀一声开了。
他怔愣了下,随即提起长袍跨槛而入,走到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俊秀青年身后。
“为什么要把影堂交给我?”
这个问题他早在数月前就问过了,可慕容虎总是避而不答。
影堂,隶属于虎盟旗下的商队,较其余商队特别的是,影堂经手的不是货物、商品,而是——情报。
上至皇族、下至海上的倭寇,只要出了起价码,影堂就会提供情报给买主。
这是慕容海来到虎盟后才知道的组织,而慕容虎居然会将如此重要的商队交给他来掌控!
见对方略微飘忽的视线,慕容海目光微凉,道:
“当初我把玉玺交给你,只应你在云都留下一年,下月便是约期满时,往后影堂和虎盟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望着与自己相似的黑瞳,里头的坚毅令慕容虎心尖一颤。
“我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你会稍微考虑接手我的事业。”
慕容海右眉轻挑,神情好似在说:你在同我说笑吗?
“孩子,当初留你一人多年是我不对…”
“我今天没心情和你叙旧。”慕容海冷声打断他。
“想想也替虎盟做了这么多个月的长工,我想你该有些表示。”
那眼中掩不住的光彩,是商人独有的目光。
慕容虎暗叹这小子不愧是流着他的血,连算计别人这点都与他如此相像…甚至更胜他一筹!
“你的任何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在你离开虎盟前,得再替我办件事。”
慕容海眸光微敛,望向亲爹的眼里带着深深的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