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台,石元驹手捧着盖有朱允熥宝玺的教令,大声宣布给底下待刑的犯官,百姓听。
之后,他抬起头,根据太阳位置判断时间。
一旁的按察使司官员紧盯着日晷,一丝不苟。
正午三刻,一官员走到石元驹背后:“按察使大人,时间到了。”
石元驹眼睛一亮,抖擞精神:“时辰到,行刑。”
石元驹从木桩中抽出令牌,用力扔到监斩台下。
“行刑!”
刽子手裸着膀子,胳膊上绑着红布,手握红缨大刀,嘴里含了一口烈酒,猛地朝刀刃上喷去,寒光闪烁。
转瞬之间,开封西边的校场成了红色的海洋,刀落声沉闷有力,此起彼伏。
围观的人群中,小孩哭声,老人的哀叹跟青壮年的叫好交织在一起。
风卷入校场,血腥味弥漫开封城。
刽子手沿着监斩台一路砍杀,直到校场边缘。
几千颗头颅落地,几千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遍布。
那些特意被请来监斩现场、坐在最佳观看位置的开封名门望族,目睹这一幕,个个都屏息凝神,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从正午三刻起,刽子手们持续挥刀直至手臂麻木。
在众目睽睽之下,鲜血染红了校场的每一寸土地。
人们的视线里全是触目惊心的红。
即便是在阳光最充足的时刻,人们也感到一阵阵寒意,眼前的鲜红似乎将整个汴京城都染了个遍。
待到百姓们惊魂未定地在官兵驱赶下散开,开封城里那些侥幸躲过一劫的豪门大户才如梦初醒。
他们慌张地四散奔逃,争先恐后地涌向二层小楼前的空地,仿佛是受惊的鱼群。
……
“吾等参见太孙。”
二楼走廊边,朱允熥被一群官员围得水泄不通,他静静地俯首,目光越过栏杆,落在楼下百姓身上。
那些侥幸没在校场与大户们共赴黄泉的开封居民,这会仿佛是笼中受惊的小鹌鹑,蜷缩在角落,满心恐惧。
楼上楼下,静默一片。
刚刚从监斩现场返回的石元驹,慢下了脚步,在远处静静观察着二楼景象,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戴星海朝楼下匆匆一瞥,随即拱手恭敬地说:“太孙,关于今日之事,布政使司拟上奏应天,您是否有特别吩咐?”
他特意加重了吩咐二字的语气。
楼下,侥幸存活的开封人家聚集一处,几个能说上话的代表小心翼翼地仰头望向二楼。
“现河南道动荡,我等虽非巨富之家,却也愿献绵薄之力,助官府平乱。”
“朝廷今天严惩河南道不法官吏,革新除弊,我等虽身处乡野,亦明律法,愿事事遵循官府,共创河南道安定繁荣。”
这些人再次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与决心。
朱允熥轻轻敲击栏杆,一丝轻笑自楼上飘下,落入众人耳中。
待他们再抬头时,二楼走廊已人去楼空。
正当众人疑惑时,新任布政使司小吏步入院中,站到他们身前。
“布政使司希望各家需派出仆役,丁壮,送往都指挥使司,共同守卫开封。”
“各家需开仓捐粮,以供城内民众与军队所需。”
“各家需准确上报田亩,不得遗漏,登记于布政使司备案。”
小吏话毕,悠悠然穿过人群,离开院门。
这群开封幸运儿立刻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急着回家完成布政使司的命令,没人想成为校场上的下一个牺牲品。
布政使司大堂内,戴星海手持一份由衙门官员整理的报告,呈给朱允熥。
“太孙,这是今日开封事件的综合汇报,如若太孙审核无误,微臣即刻将此报告,连同所有涉案官员与犯人的供词,加急送往应天。”
朱允熥只是随意地瞄了眼奏折上的标题。
河南道紧急斩首之事。
这显然是先斩后奏,事后求谅解的老一套,内容必定详细讲述了今日开封风波的来龙去脉。
没什么新鲜的。
朱允熥伸出食指,将奏折推远。
“直接送去应天,接着就看河南道是否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发展了。”
戴星海接过奏折:“都指挥使亲自挂帅,已率兵出城,开封府正督促城内各家训练家丁仆人,协同各衙门差役,封锁城门,固守城墙。”
朱允熥淡淡一笑。
“那咱就静观风云变幻吧。”
……
应天府内。
连日来,气氛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官员们走在街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东城区的官署衙门区域,静得像座死城。
吏部文选司。
原主事已调任考功司,由一位在通政使司仅做了半年八品知事的新面孔填补。
许星阑带着些许无奈摇头走进吏部文选司。
尽管已经数日,他仍习惯性地出门便向通政使司的方向走去。
“许主事好。”
“许主事来啦。”
许星阑一踏入,文选司的同僚们已纷纷起立,面带笑意。
别看他年纪轻轻,入仕不满半年,却已面圣见过皇上。
更何况,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久悬未决。
算是当朝红人。
有人问候之后,还提壶为许星阑泡上新茶。
许星阑拱手回礼:“大家请坐,各位都是前辈,这种客套以后免了。”
文选司的同僚们微笑应和,但工作不会因一句话而改变。
许星阑坐定,审视着桌上早已整整齐齐的文案,抬头问道:“河南道前次请求补充官员,以巩固中原官府治理,人选确定了吗?”
屋内一时寂静。
河南道现在是个火坑,谁沾边谁倒霉。
应天府近日的异样,不就是因为河南道风波。
连太孙一趟河南行,都引来万民上书,要求废黜。
据说朱标在华盖殿大发雷霆,参与朝议的六部,五寺,三法司官员均遭严厉斥责。
但此事最终如何收场,无人知晓。
所以,近几天应天的上空似乎悬挂着一把即将落下的锋利屠刀,人人都预感那刀迟早会落下。
但却不知将降临于谁人头上。
文选司里,开设科官员抬了抬头,目光溜达一圈,最后冲着许星阑一抱拳。
“许主事,咱们对河南道那选官的事儿,可一直上心着呢。不过……您也知道,河南那边现在的状况,咱们真挑不出那么多人去补空缺啊……”
开设科,管着往各地派官员的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