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堕溷花
燕赤霞亦讶然，但飞僵攻势凶猛，他只得全神贯注对战，顾不上琢磨老车的身份。
老车低头前跃，一对尖锐犄角向黑山老妖顶去，却被其触手抓住，双方拼力硬刚。
聂小倩见他们打得难解难分，不禁心绪纷乱，自己都不知究竟希望谁赢。
忽然她感觉右腕一痛，继而身边显现一位紫衣少女。
燕赤霞眼角余光瞥到，惊喜道：“紫姑娘，你怎么来啦？”
紫瞳秀眉一扬：“降妖除魔，岂可缺了我。”
她紧扣聂小倩脉门，对黑山老妖道：“新娘子在我手上，不想她死就住手！”
聂小倩已然是鬼，还能再死吗？答案是：能。
南朝宋刘义庆和门客所著《幽明录》有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àn)，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
《聊斋志异·章阿端》中也提及，“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
黑山老妖闻听紫瞳这话，心中稍一犹豫，老车趁机发力，铁硬的大犄角将其高高挑起，狠劲一甩。
“扑通”一下子，黑山老妖庞大身躯在半空360°旋转一周后，轰然落下，生生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黑山老妖痛苦地嚎叫，挣扎
爬起。
紫瞳见状，朝燕赤霞高喊：“别打了，走！”
她强拽聂小倩往洞外狂奔，对方竟然没反抗。
燕赤霞对飞僵虚晃一刀，也转身撤退，老车恢复人形，紧随其后。
眼看他们越跑越远，黑山老妖要追，却身子摇晃，举步艰难。
飞僵不由得咋舌，喃喃道：“那野兽的力道，咋这般强大？”
“呵呵，上古神兽，果真名不虚传。”一条绛色人影从后堂飘出，声音清朗。
飞僵一见，立即恭敬行礼：“属下参见主君。”
来者身穿一袭绛红长袍，面若冠玉，目似寒星，他直视黑山老妖，语气森冷：“你之请求，本君已做到，但本君的正事，你办好了么？”
黑山老妖平素穷凶极恶，在此人面前竟气势全无，嗫嚅道：“还差一个。”
绛衣人冷然道：“你被軨軨神力所伤，先行休养吧，锁魂囊便由飞僵转交倪姥姥，七月十四转瞬即至，切不可耽误。”
黑山老妖连忙解释：“除燕赤霞之外，天晟降妖师紫罗刹，即方才带走小倩的紫衫女，亦对此事紧追不舍，所差那一魂魄，便是因为她和俩毛头小子阻碍，才未收入囊中。”
“而且三人还追踪到这里了？”绛衣人
冷哼一声，“敢坏本君大事，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龙门山，依然风雨飘摇。
宁采臣刚派遣一部分民壮，带上救生筏下山，顺江搜救毕高和其他落水的百姓，便见燕赤霞、老车御风归来。
宁采臣向他俩身后张望，担忧道：“紫姑娘得知你们进黑山除妖，她也去啦，怎没一起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多谢宁知县关心，我在这儿呢。”一声清越女音响起，紫瞳拉着聂小倩，在一旁显出身形，到自家地盘上，她才松手放开。
宁采臣一愣：“你将聂姑娘捉请来了？”
聂小倩淡漠道：“宁大人何必改口，我就是被‘捉’来的。”
紫瞳嘴角微挑：“我这也算救你，聂姑娘内心并不想真嫁给黑山老妖吧？”
聂小倩面露忿色：“我与刘峰有血海深仇，才于七夕夜擒住淫贼无影蝶，想借此要挟他入黑山，亲手为家父立衣冠冢，赔罪偿命。若非你们这些人插手，我已达成夙愿，又怎用以婚姻做交易，换取黑山老妖相助？”
“偿命？”宁采臣十分疑惑，“莫非刘千户不止查抄你家，还害死令尊？”
燕赤霞不解道：“是呀，抄家称不上‘血海深仇’，应该
另有因由。”
聂小倩双眸泛起泪光，幽怨地述说：“那是在五年前的寒冬”
嘉靖三十五年，顺天府。
接连数日大雪，令京师内银装素裹，市井街巷，白皑皑一片。
漫天风雪中，一匹官马四蹄翻飞，疾速奔驰。
马上骑者身穿黑色飞鱼服，高大英武，剑眉朗目，一手握缰绳，另一手紧搂怀中小女孩。
来到一座悬挂“月满楼”金字牌匾的华丽高楼前，他“吁”了一声，勒缰下马，带着女孩走进大门。
“呦，刘总旗来啦？快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老鸨子见了，忙迎过来，谄笑招呼。
此人即为时任锦衣卫总旗的刘峰，他把小女孩往前一推，又拿出一封礼部公文递给老鸨子：“这是都察院前右都御史聂良范之女，名叫聂小倩，其父犯事，抄家下狱，她罚入乐籍。”
原来月满楼乃“官家妓院”——教坊司，隶属礼部，当时罪臣女眷，大多被送进这里充作官妓。
老鸨子仔细打量聂小倩，啧啧道：“好一副俊秀模样，还没及笄吧？”
她轻咬下唇，一声不吭。
刘峰略显不耐：“文书上写着年纪呢，你忙，我回镇抚司交差了。”
老鸨子急
忙挽留：“刘总旗，别走呀，我家牡丹姑娘一直惦念您呐。”
刘峰没再理她，转身而去，聂小倩盯着其背影，目光满含惊惧、慌乱、怨懑，又夹杂一丝期盼，幻想某天再次相见，他会带来聂家平反的好消息。
可刘峰再没来过，聂小倩在屈辱和煎熬中度过半年，直至有一日，她为另外两个锦衣卫侍酒，无意间得知父亲最终命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听聂小倩叙罢往事，宁采臣唏嘘道：“由高官贵女沦为卖笑娼妓，两者犹如云泥之判，难怪你心思执拗，手段偏激。”
聂小倩冷笑道：“家父为官，清正廉明，浩气凛然，上不负君王，下无愧黎民，他因参劾严嵩老贼，才遭此劫难。而你依附严家，甘做门下走狗，有何资格指责我？”
紫瞳瞥了宁采臣一眼，转劝聂小倩：“既然令尊‘无愧黎民’，你为报仇牵连无辜百姓，怎对得起他在天之灵？倒不如跟我去往烟波楼，亲自手刃仇人，一解心头之恨，也免得多造杀孽，永堕地狱，无法转世轮回。”
聂小倩闻言，似醍醐灌顶，又迟疑道：“刘峰有御赐绣春刀，以天子之气护身，我杀不了他。”
紫瞳扬眉一笑：“我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