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阿古第一次觉得杨将军的这张嘴怎么这么欠的慌。
还怎么样?
他就看到了九支箭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别的什么也没有看清,他哪里知道怎么样?
就在耶律阿古在心中问候杨将军的时候,站在杨将军身边的一个千户长便说话了:
“杨将军,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此话一出,杨将军的眉毛便扬了扬, 他哪里不对了?
然还不等他反驳, 那千户长便又开口道:
“您刚刚那一手太快了, 耶律将军怕是没看清,怎么能提出中肯的意见呢?”
杨将军闻言, 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拍了拍那千户长的肩膀,哈哈一笑:
“还是你小子想的周到!再来几个人, 给咱们的耶律大将军露上一手,让咱们的耶律大将军, 好好看清楚!”
说话间,杨将军直接朝身后挥了挥手, 点了三四个小兵后便向旁边让了让,示意他们将手中的连弩展示给耶律阿古看看。
“你们动作可别太快了啊,免的一会儿我们耶律大将军看不清……”
这边手底下的人才刚刚将弩举起来, 那边杨将军就忙不迭地嘱咐着注意事项。
说也就说了, 偏偏说这话的时候, 还不忘再加上几分内力,加大着自己的音量。
那模样, 就像是生怕对岸的耶律阿古等人听不到一般。
就连语气,也是极尽讽刺之能。
就是天齐这边的自己人,看着杨将军此刻贱兮兮的模样,都觉得有些欠揍, 更别说是对岸的耶律阿古了。
耶律阿古此时的确有些想杀人,若此刻杨将军不是在对岸,而是站在他面前的话,恐怕早就被他捅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即便心中怒火中烧,耶律阿古也没有丢掉自己的理智,一双鹰眸死死地盯着对岸天齐士兵的动作。
与刚刚只听到了破空之声,没有看清杨将军的动作不同,这次耶律阿古则是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整个过程。
使用连弩的士兵从抬手到射击,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箭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
同样的一棵树,同样的入木三寸……
看着树干上那整齐的箭阵,耶律阿古眼中的气愤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刚刚杨将军那一手,耶律阿古还能在心中安慰自己。
那是杨将军武力高强,若是换成他西戎任何一个与杨将军实力相当的男儿,也能做到。
但现在这些普通士兵却用行动告诉他,数箭齐发,即使相隔数十丈也依旧可以入木三寸,与个人实力无关,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做到。
耶律阿古在天齐的名号虽没有秦戮那般响亮,却也不是什么默默无闻之辈。
甚至在秦戮横空出世之前,耶律阿古也同样可以做到人未至,仅凭名号便退敌数里的地步。
同样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耶律阿古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这意味着连弩的存在,可以直接将一个普通的士兵武装成武力高强的精英!
除此之外,耶律阿古还注意到,这连弩似乎还可以自己调整射箭的频率。
像是刚刚被杨将军抽出来展示的几个士兵,射击的频率便各有不同。
有一支一支射击的,也有两三支两三支一起的,也有如同杨将军那般,数箭齐发的。
可以自己调整频率,代表没有规律可言,也就意味着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耶律阿古的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在点兵之前,耶律阿古便清楚,此时与天齐交战赢面并不大。
并非仅仅是因为秦戮。
更是因为天齐在停战的几年里修生养息,国情一年比一年好的现状。
作为天齐的老对手,没有人比耶律阿古更清楚,若是让天齐得以喘息的空间,天齐能够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都说天齐国力弱,常年风雨飘摇,像个马上就要断气的老妪一般苟延残喘。
可纵观百年历史,天齐依旧屹立不倒,反而是那些曾经对天齐蠢蠢欲动甚至已经付出行动的国家,倒了一茬接一茬。
反观西戎呢?
这些年虽然依旧勤于练兵,但这大大小小的灾祸却从未断过,与三年前相比,国力反而弱了不少。
今年的蝗灾,更是直接截断了西戎的后路。
手底下的将士原本就因为军中粮草减量有些情绪,后来听到秦戮亲至士气又是一阵萎靡。
别说是那些普通的士兵了,就是他的副将,今日在听闻秦戮到对岸的消息时,不也有些六神无主吗?
这还没开打呢,西戎将士们的士气便已经低了不止三分,真等到开打,又能有多少赢面?
原本耶律阿古对于这一仗的把握便不大,临出征前甚至已经留好了遗书,做好了疆场埋骨的准备。
现在见到天齐拿出的连弩,耶律阿古便知道,西戎这一次,恐怕是连一成胜算也无。
“将军……”
显然,西戎这边不仅是耶律阿古,副将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若仔细听,甚至不难听出此刻副将语气中的颤抖。
不等副将将心中的话说出口,耶律阿古直接瞪了副将一眼,呵斥出声:
“闭嘴!”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个副将不堪大用,但看着他此刻脸上的惶恐与退缩,耶律阿古依旧忍不住觉得失望——
此刻他们身后站着不少士兵,他作为将领,便直接将退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这让底下的士兵如何想?
有这样的将领在,他们西戎的士气何时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偏偏这个副将又是被朝廷硬塞过来的,身份并不一般,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耶律阿古一时间还真奈何不了这个副将。
“耶律将军,若是没看清,你便留着慢慢研究,咱们王妃饿了,王爷心疼,便不奉陪了!”
就在耶律阿古心中思绪千回百转之时,对岸又传来了杨将军那欠揍的声音。
抬眼望去,耶律阿古才发现对岸天齐的将士不知何时已经列队整齐地开始向山下行进了。
不一会儿功夫,对岸那千八百个士兵,便只剩下了瞭望台上的一小队,动作快地让耶律阿古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耶律阿古还没开口,站在一旁的副将便忍不住了,冲着对岸站岗的几个士兵嚷嚷道:
“你们什么意思?说来便来,说走边走?”
“拓跋将军此言差矣,咱们天齐的王爷,自然是能够在咱们天齐的地界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站岗的士兵也没与副将客气,直接一句话给怼了回去,直把副将给噎了个哑口无言。
当然,在副将闭嘴后,那士兵也没忘记将刚刚杨将军吩咐的话传达给耶律阿古:
“耶律将军,咱们杨将军说了,就是来这练个兵,耶律将军可不要多想。”
说到这里,那士兵稍微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道:
“当然,耶律将军想要多想也可以,之时这样的话,以后耶律将军需要想的事儿恐怕就有些多了。”
不得不说,那士兵最后补充的这句话,的确引起了耶律阿古心中的疑惑:
什么叫做以后需要想的事儿恐怕就有些多了?
心中虽然疑惑,耶律阿古却没有出声询问。
其一是身后的士兵还在看着呢,他去问一个天齐的小兵问题,掉价。
其二则是从那士兵传完话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的模样,便能看出,即便是他问,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不过即便耶律阿古没问,却也很快就明白了那士兵话语中的含义。
因为自那天拿出连弩之后,杨将军便每日都会带着百八十个士兵上山练兵。
可不是不能多想吗?
就这练兵的勤快程度,杨将军来一次他多想一次,他也没生那么多心眼啊!
而杨将军的练兵,美其名曰练兵,但在耶律阿古的眼中,却是明晃晃的示威!
因为自连弩过后,那天齐的新鲜玩意儿就和脱了缰的野马似的,那叫一个层出不穷。
什么削铁如泥的兵刃,什么能望千里的望远镜,还有那个刀枪不入的,比盔甲更加轻便柔软的内甲,叫什么来着……对,防弹衣!
那是一个接着一个,看得耶律阿古是眼花缭乱的同时,也觉得无可奈何。
就天齐现在拿出来的这些东西,无论是哪一样,都足够将他们西戎吊起来打了。
现在别说是副将,就是耶律阿古的心中,也萌生出了一层退意。
耶律阿古自认为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在穿上这一身衣服,踏进行伍的那一刻开始,耶律阿古便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在前半生,耶律阿古也一直用行动表达着自己心中的这股信念。
在此之前,耶律阿古打过不少胜仗,也吃过不少败仗,却从未有过一次不战言退之时。
但不贪生怕死,并不代表着愿意做无谓的牺牲。
就从现在天齐展现出来的实力,他日战事起,别说是他耶律阿古,就是将他手底下这二十万士兵的性命全都填进去,恐怕也不够……
想到这里,耶律阿古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些许。
而与满腹愁思的耶律阿古不同,现如今的杨将军心情却好得不得了,就连走路都快带着飘了。
“这防弹衣真不错!王妃,您是没见着,那耶律阿古看到我们把防弹衣拿出来的时候,脸都快绿了!”
说起这个,杨将军便止不住的兴奋。
虽说天齐从四年前开始便已经进入了休战期,但其实在天齐的边境,例如边城,隔三差五便会受到其他国家的骚扰。
其中便以西戎最为活跃。
杨将军镇守此处,对于西戎隔三差五的挑衅,可谓是不堪其扰,也吃过西戎的不少小亏。
现在能让西戎吃瘪,还是让西戎的大将军吃瘪,杨将军自然是喜不自胜。
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杨将军兴致冲冲的话语,并没有收到秦戮与顾砚书的回应。
正在兴头上的杨将军也丝毫不在意这些细节,挥了挥手,继续道:
“唯一可惜的地方便是,那防弹衣虽然好,就是数量太少了一些。”
说着,杨将军便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顾砚书的身边,嘿嘿一笑,搓手问道:
“王妃殿下,您看看,那个防弹衣,能不能再匀给末将几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