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祖父可是显武将军,你父亲只是区区五品文散官!”
孟朝颜缓过来后才弱弱地说,她惊觉宗柳黛力道竟比从前大了许多,莫不是世间真有大力丸这玩意?明明从前的宗柳黛只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蝼蚁而已。
想捏就捏。
宗柳黛指尖轻轻撩起散乱的发丝言:“噢,又如何?”
自己斗不过人,就急着搬自己家人出来。她没时间和笨蛋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孟朝颜在她背后不依不饶言:“什么叫又如何?我同你没完,我一定会告状的,届时定要你父亲打你个二十大板。”
“孟二姑娘怎么还没留意到自己的丫鬟都不见了吗?”
孟朝颜这会子才猛然发觉环顾四周,眼前只有宗柳黛的人,她害怕得手抖起来问宗柳黛:“你怎么做到的,你把她们怎么了,你说啊!”
宗柳黛侧头看过去,嘴角上扬道:“你猜?”
不多时,方方正正的院中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孟朝颜。
宗柳黛则在晚膳前赶回宗府,远远便见宗老夫人站在朱红色大门前翘首以盼,她等了青稔扶她便下了马车快步踏上府前的高阶。
“祖母怎的在外头等着?”
宗老夫人热切拉过宗柳黛到身前细细打量:“你这去便是整日了,祖母才觉得紫腴院甚是空荡荡的。”
司嬷嬷在侧欣慰笑着:“老夫人你可放心了,四姑娘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祖孙俩说笑间问起怎的不见三姑娘?
“孙女也不知,许是还在同其它女娘聊天什么的。”宗柳黛答。
宗老夫人便点点头拉着她回了紫腴院说:“今日倒是不急着吃晚膳,你到我那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宗柳黛先是吃了碗糖蒸酥酪垫垫肚子,后来便直接回了芙蓉堂换了身衣裳,想起孟朝颜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她让喜闻给自己手臂上做了些功夫。
半刻后,宗柳黛将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藏于衣袖之中。喜闻虽是疑惑自家姑娘的做法,但并不是多嘴的,而这时棠溪凑到宗柳黛耳边说:“四姑娘,我照您吩咐已经将孟家那几位丫鬟放了。”
喜闻在侧担忧地问:“姑娘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是冒险了些,但宗柳黛确是觉得此法可以一劳永逸,她若想在书院安心读书便要除掉这些烦人的障碍。
况且,她也是时候该让随意欺凌他人的孟二姑娘吃点苦头了。
恰巧传来屋外丫鬟通报说:“四姑娘,宗老夫人特意交代您换了衣裳便直接去裕园吃晚膳。”
裕园是宗家主母温旎的住所,许是母亲回来了。
仿若隔世,前世温氏去世得早,宗柳黛这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母亲,她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宗柳黛一行人出了芙蓉堂走过抄手游廊,转过几道曲折水上凉亭后直穿攒玉园,她们方才看见东边一道粉墙,裕园快到了。宗柳黛踏进第一道垂花门时不禁加快脚步,她有些心急想见到温氏,裕园外早有侍从候着,见着四姑娘来便行了礼替她开门。
屋门一开,暖香拂面。
宗柳黛不禁鼻子一酸,这原来就是母亲的味道吗?
如此温暖宜人,她倚在月洞门,离着一位夫人几步之遥,南面墙下是一排的紫竹,枝叶青翠欲滴,底下一位穿着宝蓝缎子菊花纹曳地裙的夫人正弯着身打理花圃中的野姜花,许是她刚刚闻到的暖香便是那些盛开的花儿传来的。
宗柳黛记忆中的温氏的模样早就模糊不堪,她不禁细细打量起花圃中的夫人,循着遥远的记忆去辨认那人是否就是温氏。
那夫人眉眼如画的侧脸隐在如白玉蝴蝶般的花瓣中,她脸色温柔地拨开花丛,还是旁的侍女香芒低语说了句话,那位夫人才站直了身子朝着不远处的月洞门招招手。
宗柳黛霎时为这慈爱的笑容心醉,直觉此女子定是温氏。
她还在犹豫不决是否往前时,旁的一位穿着鎏金绣锦裙的女娘飞快地擦过她的肩头扑向温氏的怀里了,温氏顿时被那股力量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她倒是没有受到惊吓而是自然地搂抱着怀中的人笑说:“哎呀,母亲的乖女儿,几个月没见便越发招人疼了。”
宗柳媛紧紧抱着温氏不肯撒手道:“女儿可想死母亲了,母亲往后哪也不许去。”
温氏嘴角噙着笑意答应宗柳媛。
这一幕的母女其乐融融,宗柳黛看得眼眶都红了。
看来,真母女相认的那天看似遥遥无期,眼前只得让旁人鸠占鹊巢了。
还是宗老夫人入裕园时提醒宗柳黛:“诶,你这傻孩子杵在这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快同你母亲行礼。”
宗柳黛掐了掐手心,脸上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对着温氏行礼:“母亲慈安。”
温氏虽然不会苛待庶女,但终归不是亲母女,她语气没了方才般热络,中规中矩地说:“这黛姐儿看着倒是拔高了许多,定是在祖母院里被人照料得好。”
既夸了宗柳黛,也捧了宗老夫人。
宗柳媛此刻撇撇嘴说:“四妹妹如今人长高了些,胆子也越发大了,竟敢给永昭郡主甩脸色看了。”
若是永昭郡主记仇,咱们宗家可不是要跟着受累?
但她今日在书院被夫子夸了,这宗柳媛是半点不提,净是鸡蛋里挑骨头。
宗老夫人问宗柳黛:“可真有此事。”
宗柳黛神态无辜地摇摇头说:“孙女哪敢呀?今日下了堂郡主要瞧我的古琴,我急着回府便推脱了,下次再给她瞧,倒是半路上遇到平日与三姐姐交好的孟二姑娘耽搁了些时间。”
宗老摆摆手笑说:“这倒不碍事,那郡主什么好物件没瞧过,许是人家如今早就忘了。”
这会宗庆熙迈着大步调子乐呵呵进了门,他先是给宗老行礼,而后才同温氏不冷不热问候几句,但夫妻俩没说几句话,大门又跨进一位丁姨娘,她正抱着俊哥儿,俊哥儿嘴里流着口水好奇盯着众人,宗老夫人喜欢得紧想去抱抱,怎料那俊哥儿脸上登时哭了起来,伸着肉肉的小手圈紧丁姨娘的脖子,惹得人大笑。
裕园一时间充斥着哭声,笑声,温氏催了厨房快些传菜。
待那八仙桌上摆满美味珍馐时,宗家大姑娘宗柳晗才姗姗来迟,她容貌姣好,一双瞳犹如深潭碧水,发如乌云堆雪,见着众人笑而不露齿,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风范。
宗庆熙瞧着宗柳晗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发妻,他忽而举起酒杯朝温氏说:“大娘子,这些年辛苦你好生照料晗姐儿,晗姐儿若是日后对你不孝敬的,为夫我第一个训斥她。”
温氏以茶代酒道:“晗姐儿打小懂事,性子也同她生母何氏般娴静,我倒是没费什么心思。”
宗家夫妇难得说几句话,丁姨娘抱着俊哥儿脸上挂不住笑。
宗柳晗被夸了,面若桃红,她放下筷箸道:“父亲,母亲谬赞了,我瞧着宗家的弟弟妹妹都甚好,我是宗家长女自然更要以身作则了。”
宗柳媛登时不乐意了,什么长女说得那么好听,大姑娘的娘出身卑微连出身商贾的温氏都比不上,别人夸她几句罢,尾巴都要翘上去,她又不是温氏亲生的,偏生温氏她们一视同仁,吃穿用度都给了一样的。
这会温氏往宗柳晗碗里夹菜说:“多吃些,跟着母亲去山寺受苦了。”
宗柳晗娴静笑笑:“跟着母亲哪里是受苦,谢谢母亲教我许多人情世故还来不及呢。”
山寺中住了不少喜欢清静的富贵人家,虽说寺庙中最不讲些俗礼,但温氏还是会领着晗姐儿露个脸,教她如何行事稳妥,故而在外的名声也好。
宗柳晗自是真心感谢温氏的,但落在宗柳媛眼里,她倒觉得有些假惺惺了。温氏夹完菜后,宗柳媛撒娇地朝自己母亲说:“我也要母亲夹菜。”
惹得饭桌上的人轻笑。
宗柳黛这边倒是没有什么胃口,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温氏便柔声道:“黛姐儿可是拘束了?还是说饭菜不合胃口?”
宗庆熙才把埋在饭碗里的脸抬起说:“黛姐儿一向吃得慢,你倒是别催她。”
宗老夫人见状给她夹了些开胃的蔬菜,对着她努努嘴:“咱们黛姐儿是被我养叼了嘴,都怪我纵容了她些。”
“是母亲懂得养人,黛姐儿脸色比从前红润了不少。”
温氏这会才正眼打量着宗柳黛,觉着这从前瘦小的黛姐儿如今越发张开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娇媚,幸得宗老夫人的疼爱。不像那丁氏一味只管疼儿子,白白糟蹋了女儿。
温氏虽然不管事,但府里家头细务她是清楚的,那丁氏克扣了谁的用度,温氏是看在眼里,她在的时候自然不明显,怕是她自己在山寺的日子长了些,那丁氏便越发猖狂了些。
可怜见那黛姐儿暗地里受了多少苦,若是她肯主动张嘴到温氏面前说,温氏定然也会主持公道,只是黛姐儿是个能忍的人,把所有暗亏都吃进肚子了。
温氏纵然是主母也没有理由去训斥那丁氏了,况且她近些年身子越发不好,动不动乏力气虚,唯有住在山寺中时才好受些。
晚膳后,一大家子倒没急着回各自院中。
温氏便叫人备下桃李,阖家人坐在园中的紫竹凉亭伴着花香吃果子。
宗庆熙坐在主位上喝茶,几位姑娘安静地欣赏凉亭外水面的月影,俊哥儿倒是被乳母抱走哄睡去了。
还是宗柳晗先开的口:“你们若有功课上不懂的事可尽管来问我,我如今也不用到书院了,闲得很。”
宗柳晗是前年及笄的,如今倒是待字闺中,闲暇时都在屋内做些刺绣,性子娴静不闹腾,为人清心映玉似的,一颦一笑间有几分像温氏。
“我可不敢叨扰大姐姐,”宗柳媛轻叉了桃片递到嘴里吃,吞咽下去才说,“我听母亲说你这次回京可是要找人家相看的。”
最好就一眼相中快快嫁出去才好,宗柳媛这般想。但宗柳黛却是十分不舍,她还没同大姐姐相处几天呢,忽而记起前世大姐姐的婚事十分坎坷,被有心人陷害
宗柳黛不禁皱眉,此事需得发生之前扼杀了。
宗柳晗听到这些相看人家的事时耳根都要红了,她刚想说些什么时,外头却闯入一个小厮来通报:“主君,孟将军府上的人来了,您看是要请他们到?”
宗庆熙疑惑地挠挠头,他同这位孟将军可没有什么交集的,怎的这般夜了还来拜访?
真真霎时叫人拿不准主意。
还是宗老夫人出言:“来的既然是客人,便直接请他们到裕园来,想必是有急事相谈的。”
温氏随即安排人备茶,备茶点,再在各个椅子上放上刺绣百合花纹的软垫。
丁姨娘见这也没自己什么事便懒懒地告辞回唤香阁去了,宗柳晗如今待字闺中不方便见外男,温氏便让她先回去歇息,料想不是什么大事。而宗柳媛却要留下裕园,顺便今夜同温氏母女俩说说体己话,并且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宗柳黛。
这个四妹妹,今晚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宗柳黛这会吹了吹青玉茶钟上飘浮的茶叶,一脸悠然,仿若真的不知道孟将军府的人是冲她来似的。
没多久那小厮便请着孟将军府的人来了,先踏入门的是孟家的孟老将军,他虽是年事已高,但身体依旧铿锵有力。他身旁站着的是孟老夫人,保养得体,站在孟老将军旁显得小鸟依人。
老夫妇俩脸色都不好看,阴沉沉的像夜里的湖水般。
最后步入裕园月洞门的正是孟二姑娘,她这会手也不抖了,脸上尽是得意洋洋之色。
宗庆熙同温氏上前迎人,但孟老将军全然不顾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问:“朝姐儿,是哪个小孽畜欺负的你?”
宗氏夫妇愣在原地,而孟朝颜手指着一个人,所有人的视线顺着那根手指看向那人。
而宗柳黛扑闪着无辜的杏眼,露着怯生生的目光躲在宗老夫人身后。
“祖母,我害怕。”她小心翼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