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柳黛砸了几下便听到身后一道压低的声音传来:“住手。”
她手中的石头一顿,暗暗吃惊。
因为这个栽满海棠花的院子是上官令颐的禁地,平日里压根不会有人来,故而宗柳黛才想着从这个院子出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
宗柳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被身后人掐着脖子,呼吸停滞。
上官令颐阴郁着眉眼掐着她脖子道:“想死?”
宗柳黛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在渐渐收紧,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上官令颐有几缕散开的乌发随风扬到她柔白的脸蛋上。
她没想到这个时刻,上官令颐居然没有上朝,两人又是好巧不巧的这般相遇了,只是每每相遇都是要她的命。
而上官令颐看清宗柳黛的脸时才猛然松手:“又是你。”
宗柳黛顾不上回答,她抚住自己脖颈大口呼吸,上官令颐的视线顺着她动作清晰看到上下起伏的胸口,而她的衣衫又湿透,特别是胸前的那块薄纱隐隐透出诱人的春光。
上官令颐没有多看,只是别过头去问:“你怎么进来的?这里除了我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进来的办法。”
其实不然,宗柳黛抿紧唇回想。
前世上官令颐曾带她来过这海棠花别院好几回,他说他就喜欢边听着隔壁书院的郎朗读书声边同她在这海棠花丛中行云雨之事。
这般恶趣味,亏他想得出来还是要实施在她身上。
那会宗柳黛哪里制得住上官令颐,她只得捂住自己的嘴,把羞红的脸深深埋在花瓣中,任他单手架着小腿……
宗柳黛还在回想中,忽而感到眼前一黑。
一件外衫落在她身上,上官令颐清冷着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女娘,整日不学些好的,动了歪心思,你若不说我便领着你在京城里挨家挨户地找人认领,让你全家都没脸面在京城立足。”
“小女乃是紫英巷宗家的,排行第四,尚未及笄,今日只因被人不小心泼湿了衣裳,着急换衣裳才慌忙间走错了路,想着这院子离我家马车甚近,想着抄了小路快些,不料想惊扰了大人,望大人放我出院,好换身衣裳回去上课。”
下一堂课便是新开设的琴音课,听闻是从宫廷请来的乐师教授,她自是不想给新来的夫子第一天便留下坏印象的。
上官令颐逆着光影冷冰冰问:“本官为何要帮你,况且你先前说自己是个送水的丫鬟,这会又说自己是宗家的姑娘,说不定是个满嘴谎话的小女娘,如何叫人信得过?”
宗柳黛垂下眼睫咬着樱唇思考,上官令颐用余光瞥见她这副为难的模样,嘴角竟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
这小女娘看着表面软糯,实则眼珠子转动片刻,心中早已有数不清的坏心眼。
“院外的马车候着我的侍女,她自是能替我作证的,”宗柳黛随后抬起眼眸,眼神清亮道,“况且我今日与大人在这孤男寡女,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小女自是无碍的,咱们宗家巴结你们上官家都来不及的,料想大人也不想毁了自个清誉的,日后哪家贵女想要嫁进您家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何不如顺手放了我出去,我自是守口如瓶的。”
“宗四姑娘倒是会权衡利弊,”上官令颐转身步步逼近,宗柳黛因他身上透露出的压迫感而步步后退直至抵住背后的门,他这会又开口,“那我若是今日不高兴,杀了区区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也是易如反掌的,你在赌我不是个大坏人,你难道没有听闻过朝中的上官大人杀人如麻吗?”
宗柳黛看着眼前上官令颐的俊脸离她仅有毫厘时,吓得紧闭双眼。
下一刻是门锁松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宗柳黛瞬间睁开双眼看见上官令颐脸上是胜利的微笑时,她就知道自己输了,他在试探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她却在临门一脚时露了怯。
但她没时间理会这些。
宗柳黛马上推开大门出去,但是才刚踏出半步她又立马缩回来,上官令颐双手抱臂挑眉看她。
“外头有几个认识我的郎君,我若是这般衣衫不整从别院出去,想必日后要被闲人的口水淹死。”宗柳黛解释。
正在她踌躇不知作何办法时,上官令颐大步上前走到她身侧,轻轻松松便将她整个人抱起并直接跨出大门。
“你,你这是做什么?”宗柳黛惊得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你若是不想被人认出便把脸藏好了,宗四姑娘,”上官令颐还边走边说,“若日后他人问起,我便会说是自家妹妹衣裳脏了,不方便示人。”
上官令颐此言不假,他的妹妹上官妙仪的确也在花洲书院学习的。
宗柳黛也识相地将脸埋进上官令颐的胸膛里,一路上都能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如山间竹叶浸入清泉般冷冽的体香。
待她被放在柔软的马车垫子上时,脸蛋早已像熟透的樱桃般。
上官令颐起身时猛然抽走宗柳黛衣袖中的一方帕子,此等私人物件,宗柳黛心跳漏了一拍,羞红着脸问:“上官大人,这是何意?”
女娘子家的香帕多是用作定情之物,她有些不解。
恰巧马车外有小厮递进来一套女式衣裳,上官令颐接住后递给她冷哼笑笑:“可别误会了,你也用不着害羞,本官对未及笄的小女娘不感兴趣,只是今日这套给你换的衣裳是家妹的,防止日后你拿去做别的用处,本官手中自然也是得有你的物件才对。”
一物换一物,他的防备之心,她心下了然。
宗柳黛恢复一脸清冷地换好衣裳,也是,上官令颐本就对宫中那位念念不忘,怎会对旁的女娘轻易动心,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今日他不过是顺手帮忙罢了。
宗柳黛换好衣裳便未同上官令颐行礼便加快步伐回了书院,待她坐下案桌前时,教授音律的学究正好入了讲堂,她已然一副全神贯注听讲的模样。
而院外车厢内上官令颐则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一方绣帕。
这帕子上绣了一朵精美的莲花,只是用的是墨色的丝线,平常人家用的都是粉的白的,她倒是格外不同些。帕子被他握在手中,又香又软,如她人一般,不过心却是如同那朵黑莲花般黑。
他觉得有意思得紧。
书院内的司学究讲了许久,口都要干了,他拿起旁的茶钟喝了口茶便说:“学琴自然不能光讲不练,你们拿去自己的琴来,按照我方才给出的琴谱练练手。”
司学究也好查看学生们的功底。
宗柳媛这会肚子算是停歇下来不痛了,她命扶风抱出那价值千金的小春雷,此琴一出现自是引得旁的贵女们侧目相看,孟朝颜先问:“宗三姑娘的可是出自秀州的小春雷?”
“正是家父特意派人到秀州订制的,足足花了三个月左右才到的京城。”
宗柳媛十分得意地展示这把琴,贵女们散出羡慕的目光,她们羡慕的不是那千金银两,而是羡慕宗柳媛的父亲肯为自个女儿花费此等繁琐的功夫。当然在场的永昭郡主自是不会羡慕,还有上官家五姑娘上官妙仪,以及周将军家的大姑娘周晚筝。
因为这几位手中有更好的琴。
而坐在周晚筝旁边的是自己庶妹周子瑶,这周子瑶甚是夸张地伸长脖子去看那把小春雷,姿势十分不雅,周晚筝作为长姐只好轻咳一下提醒,但那周子瑶像是没听见似的,直到那司学究不悦地走到她面前开口提醒:“周四姑娘,光用眼睛可是练不了琴的。”
此话刚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周子瑶才红着脸摆正身子。
屏风旁有大胆的郎君嘲讽道:“果真是外室养出来的,听闻前段时间才从乡下庄子接来京城的,果真是没见识。”
没想到京城的郎君这般嘴碎,周子瑶恨恨地咬紧牙关。
青稔闻言看去,轻凑到自家姑娘耳边说:“那周四姑娘可不就之前在咱们马车旁说过宁可做高门妾,也不做寒门妻的女子吗?竟是周将军家的。”
宗柳黛听后也只是看了一眼周子瑶,并未多留意。
司学究倒是不爱管学生其它的,他挨个走到学生们面前,指导他们该怎么把琴弹好。他这会走到宗柳黛面前,见她并未着手练琴便说:“许是在人前害羞了,琴无论弹得好不好都没有关系,主要是弹琴时可驱除杂念,打磨自己心性,从而专注耐心,你大胆些弹出来,夫子才能知道你哪方面没做好。”
宗柳黛朝着司学究笑道:“多谢夫子赐教,只是今日这琴谱,学生在家中已是练得滚瓜烂熟,已经到了无需练习的地步了。”
这番话看着甚是傲慢,连永昭郡主都忍不住转身回看这位猖狂的女娘是何人。
那女娘倒是长得花软玉柔的,脸色上没有半点傲然,不像是个有胆量说出大话的人,而宗柳媛却是忍不住怒声道:“四妹妹你莫不是疯了?说这话,咱们宗家日后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自然是想宗柳媛当众出丑的,但是别连累了自己才好。
司学究倒是个心胸开豁之人并未责怪宗柳黛,反倒说:“你如此这般自信,夫子还真是想听听你的琴音,你便挑个自己想弹的乐谱,好叫大家开开眼。”
宗柳黛朝着司学究做了礼后坐下开始弹奏。
那案桌上其貌不扬的古琴“铮”的一声琴鸣,沉寂百年的古琴再次发出清脆的乐声,时而苍韵松谷,时而温劲有雄,浑厚的余音似月华般倾泻进心底。
站在一旁的司学究闭目时浮现出儿时在夜间的海边的场景,月光坠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他边看着海浪拍打礁石边等家人的船舶,待船帆披着月光出现后,那种甜蜜美好的心情,叫人难以忘怀。
曲毕,宗柳黛轻轻按住琴弦,而司学究如梦醒般睁开双眼,旁的一些郎君偷偷走出屏风外惊讶说道:“学究,您的脸上”
司学究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此曲倒是夫子未曾听闻的,宗四姑娘可否告知曲名。”
众学生脸上显出惊讶,连同永昭郡主她们几个也是,这世间居然还有司学究未曾研习的曲目,着实是京城的天大奇闻。
“此曲叫做——子虚乌有。”宗柳黛垂下眼睫答道。
司学究咦了一声问:“此曲明明能勾起人心中的美好回忆,为何还叫子虚乌有,真是不解。”
“学生愚见是,因为一切美好的事物转瞬逝去,过去发生过的种种仿若只是话本子里虚构的故事而已。”
宗柳黛清冷平静道出自己的想法,而司学究却掩着脸哽咽道:“今日的课便到这了,夫子要赶着回家好好哭一场,这实在是太伤感了。”
司学究这般多愁善感,是在场学生都料不到的,宗柳黛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离去。
早知他这般,她就不必多嘴惹他不快了。
只是宗柳黛并未担忧多久,那坐在右上方的上官妙仪频频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那边上官妙仪对音律并不感兴趣,倒是对宗家四姑娘身上那套衣服感到好奇。
她总觉得那套衣服眼熟得很呐!
只是上官妙仪没来及开口询问半分,永昭郡主就先一步问:“你,就是说你呢?你那把是什么琴,拿过来给本郡主瞧瞧。”
宗柳黛起身对永昭郡主行礼推脱道:“抱歉郡主,今日小女答应了祖母结束课程后要赶回去的,这琴下次再给您看。”
宗柳黛说罢便带着青稔快步往外走,而永昭郡主却仿若吃了天大的委屈般,何曾有人敢忤逆她的意,这宗柳黛不就是弹琴被学究夸了夸就这般得意了么。
但宗柳黛实则是因为害怕上官妙仪认出她这身衣服,才急忙走开的。
宗柳黛走到半道上却被孟朝颜堵住了一方小院子里。
“原来我真的是没泼错了水,倒是你奇怪得很,从哪逃出去换了身衣裳回来?今日还真可惜没瞧见你那狼狈样。”
孟朝颜还是从前那般嚣张跋扈,宗柳黛挑眉冷淡道:“孟二姑娘是不是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况且,她本就不是什么纯良的小白兔。
但是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她就得比孟朝颜的手段更狠些。
宗柳黛抬起亮眸,只是眼里带着冷箭般步步走到孟朝颜跟前,孟朝颜实在是被她的眼神吓唬住了,觉着今日的宗柳黛有些吓人。
但孟朝颜反应过来时又说:“难不成你要咬我一口,真是可笑?”
“呵呵,我着实啃不下孟二姑娘一身皮糙肉厚的。”宗柳黛讽刺言。
孟朝颜有个心病,就是她的肌肤不像娘亲那般细腻,倒是像极了父亲的粗糙,平日抹最好的滋养油膏也只是好一点,但比起其它女娘细皮嫩肉般有光泽。孟朝颜这会被人刺中痛点便指着宗柳黛骂:“你个贱人,狗嘴吐不出”
只是话还没讲全,孟朝颜的手指因被宗柳黛用力扭住痛得面容扭曲,宗柳黛趁此直接摁住孟朝颜的后脖颈,拉她到旁边一个积攒雨水的陶缸。
孟朝颜脸朝下地被宗柳黛死死摁住。
咕噜咕噜,水缸中冒出一大串水泡。
“既然孟二姑娘喜欢玩水,”宗柳黛凑到孟朝颜耳边低声说,“那我便好好陪你玩玩。”
方方正正的小院阒然无声,剩下无声的呐喊。
宗柳黛心里默背完一整首诗后才松的手,孟朝颜这才跌坐在青石地板上。
“好玩吗,孟二姑娘?”宗柳黛宛若天真孩童笑着问她。
仿若先前的恶女不是她般,她明明看着还是从前那位娇弱爱哭的宗四姑娘。
怎会,怎会有胆子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