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
老哔平台，游戏区的新晋人气up主颜欢还在进行着直播。
他双手握着游戏手柄，修长的手指快速而又灵巧地拨动、按击着，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屏幕，口中念念有词：
“打不着！”
“哎，打不着！”
“吃老子一棒！”
而直播画面中，一只猴子不断闪转腾挪，留下了道道虚影，然后扬起大棒，狠狠地砸在了怪物的头顶，爆出一大团血雾。
怪物的血条被清空，随着一声钟磬，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得胜”二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颜欢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瞥了眼自己的血条，见丝毫未损，心里也不禁有些兴奋。
初遇击杀很简单，满血击杀也不算什么，可初遇怪物就满血击杀，同时在战斗的过程中，还要兼顾到运镜和特写，让战斗画面显得写意而潇洒，那可真不是简单的事儿！
即便是颜欢这种顶级的高手，也不是每次都能做到的。
该奖励自己一下！
颜欢探手捏住桌上的高脚杯，拉到近前轻轻地摇晃，目光柔和而迷离，似是在凝视自己的情人，而后微微垂首，细嗅其中的芬香，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一弯弦月，一套流程做足，才将杯中的冰镇椰奶一饮而尽。
“哈……”
“爽！”
颜欢舒坦地瘫靠在沙发椅上，侧头看向了一旁副屏中滚动显示的直播弹幕。
这个时间点，会观看直播的人很少，好在国产首部3a大作的噱头足、热度高，能将为数不多的观众给吸引过来，再加上颜欢有一帮固定的夜猫子粉丝，这让他的评论区一直保持着热闹。
“可恶，又让他装到了！”
“哇，主播大大好猛啊，关注了！”
“鉴定完毕，这b是挂！”
“操作太流畅了，可以直接拿去当游戏pv了！”
“这么喜欢装，是欢哥本人。”
“喂，110吗，这里有人在装杯！”
“电影级享受，一举一动仿若侠客行！”
“坏了，给他玩到真大圣了！”
“这主播确实有点东西啊！”
“凭啥给我玩马喽？我也要玩大圣！”
“梦中的江湖，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不过如是！”
“欢哥越厉害越装，越装越厉害！”
……
一条条弹幕，看得颜欢直乐呵。
还有一些私信，是游戏区的切片up主想要谋求合作，颜欢不论对方开价高低，全都答应下来。
和观众们聊了会闲天，又吃了些东西，颜欢恢复了不少精神，又重新拿起了游戏手柄，开始继续肝。
部分夜猫子粉丝见状，无奈叹息，只能暗自败退。
没办法，实在熬不住了，夜猫子只是睡得晚，又不是完全不睡，凌晨4点多，正是最好睡的时候。
看着颜欢依旧生龙活虎的模样，他们心里不免感叹自己“老了”，跟“牲口”比不了了。
这些老粉的离开，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让评论区沉寂下来。
因为《黑神话》的热度太高，大量对该游戏感兴趣的观众被引流到了颜欢的直播间，他那些老粉的占比并不高。
但直播间的气氛，却是早已被老粉们给带动起来了，即便是那些刚来不久的观众，如今也是左一句“欢哥”、右一句“欢哥”的叫着，不见丝毫生分。
所以，即便走了一些老粉，评论区也依旧热闹无比。
而评论区的活跃，无形中也触发了平台的推荐机制，形成了正向反馈，将越来越多的观众引流到了颜欢的直播间。
一晃五六个小时过去，颜欢凭借着强悍的实力，不仅玩得花，速度也奇快，几乎所有的boss都能一遍过，即便是玩一会、歇一会，游戏进度也是遥遥领先于其他主播。
就在颜欢操纵着“天命人”，眼花缭乱地秀翻了大圣残躯之后，剧情迎来了结尾：天命人跪在老猴子身前，额顶套上了金箍，而后又重入轮回，永世不得解脱。
看到这样的结局，颜欢久久无言，而他直播间的评论区，此时却是一片沸腾。
自昨日上午10点游戏上线开始，无数人都热切想要了解这款游戏，想知道它究竟讲了个什么样故事。
而此刻颜欢直播间的观众，都是第一次见到游戏的结局。
一条条弹幕如同暴雨一般，倾注在直播间的评论区里，屏幕前的观众，都非常热切地表达着各自的感受和想法。
渐渐的，也有不少人开始询问颜欢的看法。
颜欢回想自己这两天一夜的游玩经历，回想自己在游戏过程中的心态变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了口，
“无疑，这是一款非常精彩的游戏！”
“在游玩时，我不止一次地为之惊喜、为之震撼、为之兴奋、为之自豪，很多剧情构思巧妙、意韵深长，让人心颤，让人叹息。”
“作为国产第一部3a游戏，它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可对于我来说……”
颜欢略有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是有些失望的。”
“因为我所期待的主角是齐天大圣，而游戏里的主角，却是天命人。”
“名字叫什么，其实无所谓，关键是看他怎么做！”
“天命人，以‘天命’为名，必然是背负着天命的，而上天给他安排的天命，是永陷轮回，不得解脱。”
“面对这样的天命，若是天命人能够奋起反抗，哪怕最终结局仍是失败，也是我心目中的真大圣！”
“可他没有抗争，而是跪受金箍，屈从于天命。那一跪，让我明白，他只是一只厉害的猴子，而不是大圣。”
“即便他得到了大圣的武器和战甲，学会了大圣的法术和神通，甚至修炼得比大圣还要强大，他也成不了大圣。”
“因为他们的心不一样，他没有大圣那颗桀骜不驯、狂放不羁的心，没有那颗不肯屈服、反抗斗争的心！”
“真正的大圣，自命齐天，怎会将天命放在眼里？”
“若天命合乎心意倒还罢了，请去天庭当个大官也是乐意的；可若是不合心意，那天命就是个屁！”
“王母蟠桃宴不请他，他就到蟠桃园吃个精光；生死簿限他寿命，他便将生死簿勾画个干净！”
“他该怎么活，向来是自己做主，何曾受命于天？”
“是，大圣的头上是有金箍，可那金箍不是他自己要的，是被人骗着戴上去的！”
“他护人一路西天取经，最后所提的条件，不就是摘去金箍，重获自由吗？”
“为了成为大圣，而跪受金箍，何其可笑！”
“天若欺我，我便踏碎凌霄；地若欺我，我就搅翻地府。一切心中不平事，都打得它灰飞烟灭！”
“这，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
直播间内，不断涌现的弹幕出现了停滞，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愣愣地看着屏幕中那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到最后近乎在嘶吼的主播。
他们惊诧于颜欢所说的那些话，也惊诧于他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这和他们之前印象中的那个幽默风趣，喜欢耍贱搞怪的“欢哥”完全不一样。
颜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全靠抵在桌沿的双肘来支撑身体。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作为主播本不该如此，可他实在忍不住。
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游玩，让他彻底代入了角色，也因此才会对结局那般失望，那般愤怒。
缓了一会，颜欢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眼前的黑点也逐渐消失，闪着光亮的电脑屏幕再次映入眼帘。
刚刚自己那样大喊大叫，怕是吓跑了不少观众。
颜欢心里有些后悔，可看了一眼直播后台所显示的观众人数，却不禁愣住了。
个、十、百、千、万、十万……
个、十、百、千、万……十万！
他瞪大了眼睛，贴近屏幕，数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是6位数，整整十多万人！
在两天前，他直播间的观众最多时才5千多人，而此时，竟翻了20倍还不止，这游戏的热度，真是高的可怕！
十多万人，应该够多了吧……
颜欢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夹在显示屏上沿的摄像头，那漆黑的镜头，好似万千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直播间的朋友们，很抱歉，我刚刚失态了。”
“我爱大圣，我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不屈天命，不畏强权。”
“但可惜，我没有他那般神通广大，所以心里有了不平事，也只能压在心里。”
屏幕前的观众闻言，都被勾起了兴趣，可颜欢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在调整摄像头。
画面一阵晃动之后，露出颜欢的全身像，无数观众瞪大了双眼，甚至失声惊呼。
那个模样俊秀，喜欢耍贱搞怪的“欢哥”，竟只有半截身子！
便听颜欢继续说道：
“5年前，首都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两辆跑车在市区内飙车，其中一辆闯红灯的时候，撞飞了人行道上的行人，造成两死一伤。而我，便是其中的那‘一伤’。”
“事故发生后，对方律师找到了我，说愿意赔偿50万，要求是我得写谅解书，如果不写，就只能赔偿25万。”
“我说我不要钱，只想为我的双腿讨个公道！”
“律师走了，法官来了，说人家死了人的都和解了，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多拿些钱不好吗？”
“我说别人和解，与我无关，我不要钱，只想为我的双腿讨个公道！”
“之后法院开庭，对方律师说他的当事人患有急性短暂性精神病，在闯红灯之前精神病发作，肇事逃逸被捕之后恢复了正常，根据法律规定，他的当事人属于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可以从轻处罚。”
“我听到的时候感觉很荒谬，但对方有三甲医院出具的诊断报告，还有精神科的权威专家出庭作证。”
“最终，法院判决肇事司机有期徒刑6个月，对方律师当庭申请保外就医。”
“我请的律师在庭上一言不发，我问他是不是被对方收买了，他说对方做的一切都合法，他无话可说。”
“后来对方律师又来找我，说他的当事人过意不去，依旧愿意赔偿10万元。”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要钱，只想为我的双腿讨个公道！”
“之后，再也没人来找我了，也没人再愿意听我说话。”
滚烫的泪水模糊了双眼，颜欢赶紧用手擦去，他并不软弱，不想用眼泪来博取同情。
可眼泪却不受控制，怎么擦也擦不尽。
罢了，想流就流吧……
颜欢睁着泪流不止的双眼，模糊不清地看着那漆黑的镜头，继续说道：
“我呢，以前是个体育特长生，学习一直很差，这几年看了不少法律和医学相关的书，却是什么也没看明白。”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对方的所作所为是否合法，也不清楚那个肇事司机是不是真患有急性短暂性精神病，我虽不懂，但终归会有人懂的。”
“我人微言轻，但如今也有十多万人听到了我的声音，我别无所求，只想为我的双腿讨个公道！”
……
夜已深，颜欢蜷缩在沙发椅内，不愿动弹。
蓄了五年的泪，终是流尽了，此时他的脸上只剩下淡淡的泪痕。
算起来，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却是感觉不到困倦，肚子虽然“咕咕”在叫，也同样感觉不到饿。
颜欢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那天花板好似化作了一块银幕，放映着他的过往。
那时候，他还有腿，跑起来飞快！
虽然文化课成绩很差，但凭借优秀的身体素质和超强的运动神经，他被首都的一所名牌大学破格录取。
平日里，除了田径训练之外，他最喜欢的就是打篮球。
只要他在篮球场上，就一定是全场最靓的仔！
比他个子高的，没他跑得快；
比他跑得快的，没他长得帅；
比他长得帅的，根本不存在！
每当篮球传递到他的手中，都会引发女生们的欢呼；每当他靠近球场边缘，都会有女生上前送水递毛巾。
那些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啊！
可惜，没能舒坦多久，他的腿就没了……
别人没了腿，至少还有脑子，还能继续上学；而他没了腿，就什么都没了。
“唉……”
空荡的房间里，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颜欢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为失去的双腿讨个公道。
其实，说句心里话，要不是没得选，他根本就不在意法律给的公道。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把对方的腿给敲断。
“幻世当空，恩怨休怀，舍悟离迷，六尘不改……”
随着颜欢的低声吟唱，天花板上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便见一座座山拔地而起，在其中最高的那座山头顶端，坐着一只猴子。
那猴子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脚踩藕丝步云履，手拿如意金箍棒，真真是威风凛凛！
鲜红如血的披风，在猴子的身后肆意飘扬，而在猴子身前，是数之不尽的天兵天将。
那些天兵天将喊打喊杀，叫嚷个不停，可半天都无一人敢上前迎战。
猴子面露讥讽，目光越过这群杂碎，穿过层层雾霭云霞，看向了苍穹之上的天宫。
“哼！”
一声轻嗤，吓得亿万万天兵天将都噤了声。
猴子纵身一跃，踏上了一朵金云，向着天穹飞驰而去。
他手上那根如意金箍棒迎风而长，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如擎天之柱，向着天穹狠狠砸下。
“这一棒，叫你灰飞烟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