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只想简单道声谢。
叶潇湘却送走了那两位女子,问起我李寻真和李望津是什么人。
我和她们俩放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和谐。人家是一身正气的江湖侠客,我像个灰头土脸的跑堂小二。
我只说是老家的亲戚,很多年没见了,正好碰上了,请她们吃顿饭。
叶潇湘往楼下看去,正好和李寻真对上眼。
叶潇湘和善一笑,李寻真微怔,也点点头以示回应。
“她们都是剑客呢。”叶潇湘说。
我想起叶潇湘的笔名正是叫潇湘剑客,但据我观察,叶潇湘并不像是会使剑的样子。
“老板也喜欢剑吗?”
叶潇湘笑笑,“喜欢归喜欢,只是我和剑好像差了点缘分。但我确实敬重剑术高超的人,她们要是不急着走,你也可以带她们去书舍里逛逛,挑些喜欢看的书带走。”
我又道过几句谢。
带李寻真师徒去了书舍,李望津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卖书这活儿也太无趣了,师……”
应该是想起李寻真刚刚叮嘱她不要在外面叫我“师姨”,她又改了口:“姨母怎么不找些有意思的活计,也比这活挣得多。”
“那你们平常都靠什么维持生计?”我问。
“行侠仗义!”李望津答得很快,“随便走到哪儿,做点好事,总会有人请我们吃饭的,阔绰的还会给我们送银子。”
“望津。”李寻真皱眉,“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施恩不应图报,我知道的,师娘,她们要是不愿意给,我又不会去要去抢。”李望津绕到我背后,小声同我抱怨,“但是早上那个赌鬼,看着还是官家之子,本以为也会是个大方的,哪知道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
李望津对廖云台怨念颇深,但没成想是这个原因。
我错了,我原先真的以为李望津是头脑一热见义勇为,是深得我师姐真传的正人君子,所以跳出来主持正义。
没想到……不愧是我师娘的徒孙。
李望津还在说着行侠仗义多有意思,可以随意殴打坏人还占尽道理,被帮助的人还得感激涕零,对她们尊敬有加。不像卖东西,迎来送往都要点头哈腰赔上笑脸。
是这样的吗?
我卖书的风格是学的周惇,主打一个顾客自便,她们自己选完了,我收钱记账就行,常常从客人进来到出门都搭不上一句话。
也没见营收因此少多少。
“姐姐!”
廖云台人还没露头,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廖云台脚刚踏进门,就看见一脸不善地盯着她的李望津,脸上的喜悦瞬间凝成了尴尬。
肯定是在杭君意那边得了好处,忍不住过来炫耀,我把她一把拽过来,“你自己说说吧,你是不是赌鬼。”
廖云台看看我又看看李寻真师徒,仿佛是困惑我和她们是什么关系。
“这都是误会……”她解释说她不是真的赌钱把家产输了,只是不想被两个堂哥霸占家产才请赌坊老板帮她演上一出戏,她刚从赌坊回来,赌坊老板把东西直接都折价给了她现成的银票,算起来只多不少。
这也不奇怪,杭君意看着就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虽然这是因为她家里有太多的粪土。
李望津的眼神慢慢变得怀疑和迷惘。
“你确定你说的,是赌坊老板?开赌坊的会有这种好心人吗?她是你亲戚吗?你救过她的命吗?”
“没啊,我昨天夜里和她第一次见面。”廖云台轻快地说,“她说对我一见如故。”
“你干什么了?”我也问。
廖云台从兜里掏出一把骰子,得意地把骰子高高抛起又一把接住。
“我当着她的面,把这些骰子从骰盅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
我说呢,原来是专业对口、臭味相投。
李望津指着骰子,质问道:“好啊,你还说你不是赌鬼,那你为什么出老千这么熟练?”
廖云台不知道怎么解释,求助似地看向我。
赌鬼和小偷,哪个名声更好听?
“其实,她是个变戏法的。”我扶上廖云台的肩膀,“来,给两位大侠表演一个。”
……
李寻真师徒离开后,廖云台按捺不住窃喜,和我说起杭君意如何爽快,还愿意帮她把田产也一并拿回来。廖云台本来也愁田产变卖不易,但是由杭君意这种地头蛇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这些事对杭君意来说都是小事一桩,她只要吩咐一句,自会有下面的人帮她办妥,不用她自己费心费力,答应得自然十分轻巧。
看着廖云台对杭君意赞不绝口的样子,我不得不泼她一盆冷水。
“听完了你的好消息,我也有个坏消息也告诉你。凌云派的钱,我们怕是不好沾手了。”
这话对廖云台无异于当头一棒,她怔住,声音都有些抖:“啊……什么意思?”
我把我从叶潇湘那儿听到的还有我这阵子打听到的同她大略说了说。
青宁县前阵子有钦差私访,或许并非偶然,是有人想将旧吏除去之后换上自己人,但这中间不一定那么顺畅,所以吴兴暂时上任,他原先是个里正,在本地经营多年,一向也是中饱私囊、四处勾连。就算没摊上中风这档子倒霉事,新知县来就任后,第一件事也会是除掉他。
青宁县城上空压着的黑云,除了贪官污吏,还有人多势众、盘踞一方的凌云派。新官上任,如果不想和赵大富同流合污,那么就早晚要兵戎相见,而照叶潇湘的口气,她们也是早早就盯上了凌云派,是奔着斩草除根来的。
牵扯上官府和朝廷,想悄无声息掏空凌云派的家底,其中风险顿时翻了番。我们毕竟只有两个人,连搬空吴兴的库房都费劲,更何况是凌云派那样一座金山。
总归我只是个杀人拿钱的刽子手,不想招惹上身一堆麻烦事。
原本我只是一面探听情况一面观望,观望的结论就是别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还是少掺和为妙。
于是我把这事和廖云台说清楚,问她怎么打算。
廖云台听出我的意思,我要是不干,她一个人,就更不奢望能成事了。
她双手拄在柜台上,整个肩膀都垮下去。
“我要是有话本子里神仙的那种芥子袋就好了,再多东西也装得下。”
所以我跟她说要打开格局,不要见了什么东西都想偷,虽说苍蝇蚊子都是肉,但好人家谁会把它们当正经肉吃。
“你这口袋就这么大,装什么得你自己选了。”
廖云台听我没有把话说死,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又慢慢燃起希冀。
“姐姐你是说……”
我背靠在柜台上,抠着手指甲缝,掸出一点泥,“打听打听凌云派库房里或者赵大富的私藏里最值钱的是什么,不能把树连根抱走,摘几个最甜的果子总行吧。”
“我这就去。”生怕我反悔一样,廖云台火急火燎地冲出了书舍。
人都走光了,也没有客人来,一下子清净多了。
我抬起头往房顶看,早上来书舍的时候,我顺手把剑放在了房梁上。
既然如今杭君意愿意帮廖云台拿回田产,那赵小有对她就没什么用处了,为免节外生枝,在新知县上任之前,还是尽早把他处理了比较好。
怀里那两张悬赏单被我揣得皱皱巴巴。
我抽出价值一千二百五两的那张,上面画着赵小有的人像。
啧,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