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叙旧拉家常。
但我没说太多关于我自己的事。
好像这么些年来我也没做过什么光彩的事。
有阵子就是麻木着一双眼不停地接单杀人，挣了钱不知道怎么花就去赌，赌完了一身轻松接着又去做任务。
如此往复。
世上除了杀人和赌钱仿佛再没有别的有趣的事，最后它们也不再有趣。然后我想，三十多岁了，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也到了金盆洗手的年纪，归隐田园算了。
结果归隐田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时时处处都要花钱，不花钱就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吃不上几口好菜好饭。
田园是留给能吃苦的人归隐的，要么就是赚足了银子的人。
不管是靠天吃饭，还是靠山吃饭，最后还是不如靠自己手里的刀。
我把这些过往含糊带过，李寻真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说起她和逐虹派的其她人，当年却是坎坷不断。
她带了逐虹剑回门派，一路碰到难民流离失所。那时正值战乱，邻近的扈密一族大肆入侵，各地大大小小的叛军也接连起义，说是叛军都是好听的，有些纯粹是土匪作乱。逐虹派和附近村子的村民一向交好，为了保护村民损失惨重，又为了接济难民耗尽了财物。
门派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拿出去当了银子换米面粮食，后来有人找上李寻真，愿意借给她们一大笔钱，但要借用逐虹剑三个月，李寻真自觉不妥，但去问掌门的意见，掌门却同意了。
可三个月后，李寻真前去索剑，对方却已人去屋空。
李寻真十分自责，掌门只说逐虹剑早就不适合留在她们门派了，逐虹派成立，是为了扶危济困，所以门派中人大部分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而满是煞气的逐虹剑，出鞘就要见血，与逐虹派本就缘分已尽。
李寻真仍然无法释怀，她想起自己带着逐虹剑回门派的路上，从土匪手中救下了一家人。是她一时动了心思，没用自己的剑，却抽出了逐虹剑，她极少伤人性命，那日却破天荒一连杀了十几个土匪。
逐虹剑流落在外，又要多害多少人的性命。
“一年前我偶然得知逐虹剑如今在赵大富手中，暗中查探多时，发现凌云派有个管事，正是当年借走逐虹剑的人。而且，赵大富和他几个心腹，都是土匪出身。我便想，是不是我当年的一念之差，才让人惦记上了逐虹剑。”
我听着她说的这些，却在想，逐虹派这么深明大义、救死扶伤的名门正派，怎么就养出我师娘还有我这俩杀人不眨眼的异类，而我师娘又怎么会有我师姐这么正直善良的徒儿。
“剑是不会杀人的，杀人的只是人。”我宽慰她道。
同样地，我也不会对死于我手的人有愧疚感，因为要他们死的也并不是我。
倘若是我自己想杀的人呢？那就更不可能愧疚了。
惹到我当然是死有余辜。
吃饭时，李寻真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她还记得我爱吃辣菜和鱼虾，惹得李望津总用阴恻恻的眼神悄悄瞪我。
瞪我是吧。
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还瞪我。
我转头对李寻真说：“早上我看师侄出招时下盘还不够稳当，是不是晨起该加一个时辰的马步？”
李寻真叹口气道：“她心性活泛，蹲不住，这些日子我见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又舍不得对她太苛刻。”
转而她又肃了脸色对李望津说：“你平日里偷懒，碰到那些花拳绣腿的尚还能耍耍威风，遇到像你师姨这样的高手，一眼就瞧出来你根基不稳了。”
这话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我埋头吃饭。
“从明日起，你再早起一个时辰蹲马步。”
李望津面露不满，又不愿意在人前露怯，装作满不在乎道：“蹲就蹲呗。”
其实我能理解她，蹲马步这事确实无聊，尤其是自己一个人蹲，连个说话解闷儿的人都没有。以前在门派里，大家排成一排蹲，一起蛐蛐着谁的师娘更严厉，说笑间一早上就过去了，蹲马步和蹲茅坑一样稀松平常。
一个人蹲马步的话，就相当于便秘了。
李望津上下打量我，问道：“师姨身上怎么没带剑？”
我呷了一口香甜的排骨汤，故作高深道：“剑在心中。”
李望津满眼不信。
剑是剑客的命，没有剑还叫什么剑客。
但我现在确实不算剑客，只是个刽子手。
李寻真犹豫了一下，却也问我：“师妹，你的往生剑呢？”
我当年有多爱自己的剑，李寻真是一清二楚的，吃饭睡觉拉屎都从不离身，早上晚上都要认真擦洗一遍，还时不时要抱着剑身亲上几口。
我也是有了自己的剑以后，才明白为什么我拿逐虹剑杀鸡，我师娘发现以后会那么暴跳如雷。
我和我师姐的剑都是师娘想办法弄来的，一把叫“往生”，一把叫“奈何”。
我的往生剑送了不少人往生，她的奈何剑，却常常举得无可奈何。
“它已经往生了。”我吃得满嘴油花，打了个饱嗝，中气十足地对柜台那边喊道，“结账！”
却被告知有人替我们结过账了。
还有这种好事。
“叶老板说，您这一桌都记在她账上。”
我抬头看向楼上包厢，方才也瞥到叶潇湘和两个女子上了楼，只是没打照面，就当作没看到。如今人家好心结了账，我怎么也得去道份情。
我让李寻真和李望津在楼下稍坐，自己上了楼，走近她们的包厢，隐约能听到房内压低的交谈声。
我略一凝神便听得清楚。
“……不管怎么说，唐大人的安危最要紧。待大人到了青宁，估计也要一番鏖战，凌云派势力太大，又勾连甚广，很难不打草惊蛇。”是叶潇湘的声音。
“郡王也说此事不必操之过急，只是她不放心郡主一直在外，我们又劝不动郡主。”另一个女子声音颇为为难。
“郡主怕是得再过阵子才会回禹城。”叶潇湘也无奈道，“郡主想要那把剑，旁的剑再好她也看不上，这事全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给郡主弄到那把剑的。”
眼见着又有人走上楼来，不便再细听，我走上前敲响了包厢的门。
